作者:寒星孤月
那些话复述出来还有些羞耻,江令舟自嘲一笑,“他说我未来会是天下第一, 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作为回报……他们会替我杀了师兄。”
谢望尘:“?”
其余四人:“?”
闻岳森不明觉厉:“这东西是不是脑子有病?跟你师兄有什么关系?”
江令舟微垂眼眸:“他说师兄陷害我,令我被逐出师门,数次九死一生,我理应深恨师兄。”
“不是,他从哪得的小道消息?”梅松摸不着头脑,“被逐出师门的不是明烛吗……对不住师兄,我没有内涵你的意思。”
梅松在谢望尘刺人的眼神下噤若寒蝉。
盛琼英忽然反应过来,“不对,他说的是你们幻境里发生的事。”
只有在幻境里,沈明烛才是不可一世、嚣张得意的。
于是她又瞬间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确定地分析道:“师姐,你的猜测是对的,这幻境是黑雾动的手脚,而他们的目的就是明烛。”
否则,这人怎么会知道江令舟经历的幻境?
而他们费尽心思将沈明烛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败类,又苦心孤诣接近江令舟试图收买他,其险恶用心已经昭然若揭。
“怪不得一开始,只有师兄你和令舟中了幻境。”盛琼英觉得自己全都明白了。
江令舟也不傻,再加上有了前世的经历,他也不缺见识。
作为所有事件亲历者,他甚至比盛琼英还要早领悟到事情真相。
江令舟苦笑:“师兄父母双亡,师尊是他最亲近的长辈,而我……我是一把很好用的刀,想要折磨师兄,再没有比我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他们差点就要成功了。
他们几乎已经成功了。
如果沈明烛软弱一点,十年的冷待,足够磨掉一切心气和傲骨。
如果沈明烛心狠一点,接连的背叛,足够扭曲一切性情与追求。
邢岫烟缓慢反应了过来,她心脏剧烈抽动了一下,酸涩瞬间漫上眼角。
她猛地闭了闭眼,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明烛?”
这是多狠毒的手段?
让一个心怀正义的少年莫名其妙成了害死一族同胞的凶手,让他睁开眼铺天盖地面对的全是自己的罪孽,以此审判他,理所当然地制裁他、惩罚他。
让他十年来困宥于一处院落,残忍折断他的羽翼,将他从云端拽入泥潭。
他是沈明烛啊,本该是这修仙界最耀眼最肆意的少年天骄,怎么就无端受这样的苦楚?
他们一定恨极了沈明烛。
可邢岫烟想不通,明烛从小在宗门里长大,偶尔几次离开宗门也都有他们陪着,根本没有时间与黑雾产生交集,他们怎么就深恨他至此呢?
“或许,”江令舟看向谢望尘:“师尊,你还记得那黑雾说的那句话吗?他说师兄已经杀过他一次。”
这话谢望尘当时就觉得奇怪,当然印象深刻。
江令舟抿了抿唇道:“其实我从前一直不认为我们经历的只是幻境,师尊,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实在太真实了,我学过的功法、灵技全都还能用,认识过的人再见依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这些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
“怎么会有人能编造出那样波澜壮阔的经历,怎么会有人那样了解你我在每一个抉择关口会做出的选择,怎么会有人能未卜先知全知全能?师尊,师叔,有没有可能这些全是真的,这些事情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梅松急得抓耳挠腮,“师侄啊,你到底要说什么,直说行不行?师叔脑子没你们好用。”
盛琼英面色冷凝,勉强保持平静:“令舟的意思是,我们确实有一段‘前世’。”
江令舟点头,他抬眼,一字一句:“假如,这个世界的时光被回溯过呢?”
这样就能解释岳非江为什么会说他曾经被沈明烛杀了一次了。
人只会有一条命,只能被杀一次。
——岳非江曾经被杀的那一次不属于现在的时空,是幻境里的上一世,是世界回溯前发生的事。
只有这样一切才能说得通。
半真半假,真假交织,才最不容易让人怀疑。
江令舟想,大概经历是真,陷害是假,事实的真相掩埋在历史的黄土中,岁月长河浩浩荡荡,终会将前面的一切都碾为尘土。
一切终将过去,过去的必深久缄默。
他们无从得知被翻过去的书页里写了什么,或许在真正的上一世里,他想独自试炼故而离开宗门也说不定?以他的性格,这也很有可能发生。
然后运气不好,不小心断了筋脉根骨,被掳去魔域。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遇上这些事情再正常不过。而以沈明烛的良善性子,有些事情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会做。
再然后灭世大战爆发,沈明烛一定重创了黑雾全族,岳非江也死在他手上。
或许,或许——
那真实无比的献祭也确实发生过,只不过主角是沈明烛?
江令舟说完,主峰峰顶顿时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唯有风声掠过草叶的细碎声历历可闻。
梅松终于忍无可忍,咬着牙一拳打上旁边大树粗壮的树干。
玄清仙宗宗主所住的山峰就没有凡品,梅松没有用灵力护体,一拳下去皮开肉绽,满手血腥。
梅松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意,嘴里骂声不断:“这狗东西一定很得意,明烛被我们毁了,所有事情都按他计划进展,所以才嚣张到潜入我们宗门,要是让我让我再见到他……”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电光火石间,盛琼英忽然捕捉到了一个让她极度颤栗的念头,教她驰魂宕魄。
盛琼英声音沙哑:“师兄,你刚刚说什么?”
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让正生气的梅松都有些不明觉厉,怒意鲠在喉口,他茫然地重复:“要是让我再见到他?”
“不,上一句。”
“所以才嚣张到……”
“再上一句!”她神情难看极了,连这话都不自觉用上了逼问的语气,显得有些怪异的严厉。
梅松讷讷道:“所有事情都按他计划进展。”
是这句了。
盛琼英目光忽而流露出让人伤感的绝望来,然而还不等谢望尘等人细看分析,她就猛地闭上了眼睛。
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满是脆弱与无力。
离得最近的闻岳森伸手扶了一把,小心翼翼:“师妹,你怎么了?”
“我就是,”盛琼英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到不像话,她勉力定了定神,“我就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直以来我们都很奇怪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们都相信明烛不会陷害令舟,更不会对自己的师弟痛下杀手,可当年人证物证俱全,我们没办法解释清楚。”
“明烛总说是他的错,他对当年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一切都是他所为。我们不信,但是又找不到他说谎的理由。”
“说谎总是有理由的,或许是想掩盖另一件事,或许是要掩护某个人,可是这么长时间,我们明里暗里查了这么久,始终一无所获。”
“师兄,师姐,也许我们都想岔了。”盛琼英目光哀伤:“假如,明烛真做了呢?”
她这话刚出口,顿时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激烈反对,“不可能!”
“绝无可能!”
“师妹,你在开玩笑吧?明烛就不是这种人!”
盛琼英冷静地看着他们:“那如果,明烛提前知道了黑雾的计划呢?他会不会不动声色假装中计,然后将黑雾引出来?”
要知道他们现在占的这一点上风,全都有赖于敌暗我明。
错非“一切按计划进展”,黑雾又怎么会猖狂到这么早就露了踪迹,甚至大张旗鼓潜入玄清仙宗联系江令舟?
第64章
在场几乎没有蠢人, 盛琼英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余下的人略略一反应也想通了过来。
怎么没有可能?
清风明月尚逊他三分温柔。
以沈明烛时刻如殉道一般的正直赤忱,若是为苍生故, 他什么委屈受不得?
全都心甘情愿。
怪不得沈明烛总是满怀歉疚,怪不得沈明烛总说自己有罪,因为哪怕是做戏,哪怕知道不会有事,他终究是伤害了江令舟。
——哪怕江令舟毫发无损,而他十年来, 受尽百般折磨。
谢望尘忽然迫切地想要见到沈明烛,他得看看他的弟子, 他得确认沈明烛平安。
梅松性子急,已经先一步瞬移到了房门前。
“明烛, 明烛……”他喃喃着, 伸手要去叩门。
还未来得及碰到把手,房门先一步被从里面拉开。
纪长蘅长了一张娃娃脸,正故作凶狠地板着脸警告他:“催什么催, 叫魂呢?我已经很快了!”
他走出来, 转身将房门细心掩好:“明烛上完药, 现在已经休息了,没事不要打扰他。”
纪长蘅说着说着注意到在场人情绪都不太对劲,他神色狐疑:“你们怎么了?”
他以为是太过担心沈明烛而致,安慰似地说道:“不是致命伤,没有大碍……也不是没有大碍,但就是、就是没你们以为的那么严重。”
没有回应,众人神色依然沉郁,像是听闻了一个巨大的噩耗, 满脸难以接受的失魂落魄。
纪长蘅觉得自己白安慰了,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管你们,我要去炼丹了,正好现在枯荣草到了,我趁早把断续丹也炼出来。”
“等一下。”像是被某个关键字眼触发,邢岫烟这才有了反应,她反对道:“你离开了,明烛怎么办?”
纪长蘅在谢望尘面前都没大没小,却有些怵这位刚正不阿的师姐。
他老实道:“我留了足够的药液,每天让明烛药浴半个时辰,不要让伤口碰水就行。”
沈明烛伤在胸口,但对一群渡劫来说,药浴时用灵力浅浅覆盖伤口,使其不沾到水也不复杂。
邢岫烟仍不赞同:“你不在,谁来把控药液浓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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