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星孤月
果不其然,那人抱拳回礼,含笑道:“今日为玄清仙宗收徒试炼最后一关,诸位都是人中龙凤,若是通过,往后我们便是师兄弟了。在下方青阳,入道比诸位早些,承蒙不弃,诸位可唤我一声师兄。”
其余人齐齐躬身,口中称道:“方师兄。”
*
最后一关测的是心性,名义上如此,其实玄清仙宗入门试炼每一关都与品行息息相关。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玄清仙宗越来越重视弟子们的品性,一度将其置于天赋之上。
假如非要追溯个中缘由,有些人或许还能朦朦胧胧答出个“十八年前”。
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那一年沈明烛还在。
那一年有些事情被刻于石碑上百代流传,也有许多事情沉默地消散在了时光的河流中。
正因如此,这最后一关对已经过五关斩六将的弟子们来说几乎只算是走个过场。
有人说玄清仙宗是在选圣人,这话委实夸张,但至少说明了他们不曾在道德品性上松懈过一点。
在场的弟子们也都知道这一点,彼此也亲近许多。
毕竟周围都是宗门盖章认定过的好人,不出意外将来还会是守望相助的同门师兄弟,实在没必要相互提防。
——沈明烛虽然不在了,但他在这世间走过一遭,永远改变了这个世界。
方青阳没一直待在这里,见所有弟子都已进入炼心阵法,他朝左右长老点了点头示意,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方青阳轻车熟路入了主峰,跟当在自己家似的,毫不客气进了江令舟所居院落。
他虽不是宗主弟子,但“少宗主”这个名号在众人眼里与亲传也无异了,更何况表面上他与江令舟关系极好,自是无人阻止。
江令舟房里乱糟糟的,散落一地竹简与纸页,在已经讲究无纸化修仙、以神识刻录玉简的当世,也不知他从哪找到这么些古籍。
方青阳迈过这凌乱摞成一列列的书,皱眉状似嫌弃,“你研究出什么了?”
江令舟翻着一本扉页都缺了一半的残书,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笑:“收徒大典的事忙完了?感觉如何?”
今天是收徒大典最后一天,方青阳才得了闲,前段时间可谓是忙到脚不沾地。
“不如何。”方青阳随意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江令舟含笑道:“后悔也没办法了,当初可是你亲口答应的,不能撂担子不干。”
十八年前,谢望尘问方青阳要不要当少宗主。
方青阳想,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恍如一场宿醉,当时他清醒时身边全是亲手刻下的碑文,混乱不堪。
大小不一的石块错落环绕在他周围,他手指上有着昼夜不休雕刻留下的伤痕,可记忆却一片空白。
他翻看石碑,像是在看一本日记。
日记上说,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他的朋友是个英雄,可英雄死在了十八天前。
很难要求他只靠这么一句话产生什么代入感,不过同名同姓而已。他只是个筑基,离金丹尚且有一段距离,干不出什么轰烈的事。
他接着往下看。
日记上还说,沈明烛名扬天下的时候,一人胜过天下群雄,寻常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无一可与他比肩。
可日记没写他的意气风发。
只记他落入泥沼,声名狼藉,在幽暗漫长的小巷里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而一个叫方青阳的人,见证了其中一段落寞。
写沈明烛救方青阳于水火,如同一道曙光,也似亘古不落的长日,自他出现后,方青阳的人生便就此改变。
写他偷偷在储物戒中留下的一道魂力,而后划破虚空而来,白绸覆眼却始终将方青阳护在身后。
写他不得不杀人时落下的叹息,动手时的几度迟疑。
写他在山谷里有一块地,院里的水缸养了三尾鱼。
写翻山越岭、涉水踏河,也写万景澄明、流霞漫天。
最后写秋风萧瑟,不见故人。
没有人能在这本日记前不动容,何况这不是胡编乱造的话本。
这是史书。
沈明烛真实存在过,只是刹间沧海桑田,岁月流转屡变星霜,他们忘了而已。
然后他翻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落款的位置,赫然标着“方青阳”三个字。
是他的名字,他的字迹。
方青阳捧着石块,眨了眨眼,恍然发觉脸上一片冰凉。
他哭了吗?
他依然无法靠着记忆描摹出沈明烛的长相,他仍旧对这些所谓的旧事陌生无比,可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人就是可以仅靠这三言两语的描述,叫人肃然起敬、五体投地。
与君未谋面,却神交已久,不胜荣幸。
但与此同时,他难以回避心里如潮水般叠浪起伏的不甘心。
不甘宿命两决绝,不甘此去经年,隔阴阳时空。
所以怎么会拒绝当这个“少宗主”?
能够多一分实力,或许……是不是就能多一分改变这一切的可能?
可从前只知三大仙门之首的玄清仙宗继承人地位尊崇,不知其背后原来有这么多要承担的责任。
且不提那琐碎繁多的公务,闲暇时刻他也不敢松懈修炼。
因为玄清仙宗的宗主不能是个弱者,不能是废柴,否则只会徒增笑柄。
在疲累后悔时,方青阳忽然想起,在日记里,沈明烛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少宗主”。
于是他忽然充满了动力,为这相似的人生轨迹。
所有人都会看石碑,也许会在写满“沈明烛”的某一处看到“方青阳”三个字。
他想,他不能给明烛丢脸。
他是明烛最好的朋友,斯人光芒万丈,耀如长日当空,他虽不如,却也不能输上太多。
方青阳也随手从地上拿了一本秘笈,漫不经心翻阅几眼,忽然起了兴致:“你说,你再这么研究下去,会不会也成一位天机?”
江令舟一怔,愣在原地。
半晌才动了动手指,他垂下眼眸,低声喃喃:“如此,也不错……”
在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一无所知被驱使着上前,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只有天机,她清楚知道着一切,可她一言不发,任世事变迁,直至毫无挽回。
最后也只有她,陪沈明烛走完最后一程。
如果玄清仙宗有一位天机。
如果他就是天机。
就算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不会这样遗憾。
*
俞苏青在汤沃雪衣冠冢前洒下一杯酒。
汤沃雪与沈明烛一样,生死道消,尸骨无存,连个念想都没给他们留下,唯有一池伤悲。
自汤沃雪去后,俞苏青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心事再无人诉说,只有谢望尘可以聊上几句。
谁叫他们是同悲客?大抵不会有人比他们更能感同身受对方的心绪。
俞苏青倒一杯喝一杯,越喝越觉得这酒苦得很。
但这酒已经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好酒了,俞苏青想,大概是缺了一个陪喝的人。
她带上酒壶去找了谢望尘。
因她来得频繁,谢望尘专程给了她一道牌子,让她随意进出宗门。
省的每次还要通报,打扰他修仙。
谢望尘近来时不时就对外说闭关,但俞苏青可不在意。
她拎着酒壶上了门,不客气地问:“近日你们玄清仙宗收徒大比,你不出面,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小辈,自己在这躲清净,就不怕人家骂你?”
“骂就骂吧,”谢望尘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时空回溯?”俞苏青嗤笑:“你难道不知道世人怎么嘲笑你吗?重生?你也不觉得荒唐。”
谢望尘抬眸瞥了她一眼:“彼此彼此,你如果看得开,何必三天两头暗地里研究招魂之法。”
俞苏青神色一僵。
半晌,她咬了咬牙,“那又如何?这不比你的时光回溯靠谱?谢望尘,届时我研究有成,你可别求我!”
谢望尘平静道:“你也一样,最好别求我。”
第80章
传送结束, 沈明烛等了许久,没等到系统给他传输记忆的通知。
沈明烛疑惑:[小五?]
[我在,宿主……]系统的机械音居然硬生生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其中委屈的意味尤其明显,[宿主,又是试炼小世界。]
沈明烛慢吞吞地应:[哦。]
他眨了眨眼,暗示般地催促道:[我知道了。]
如果系统有实体,它真想跳起来给沈明烛一榔头——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试炼小世界意味着这个世界面临着灭顶之灾,而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滥好人, 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吗?
可足以毁灭一个世界的灾祸,纵然是你, 又怎么能不付出代价?
沈明烛,你还没成神呢, 别真当自己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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