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丙去
“他们当然是。”另一个科学家给他递了一杯咖啡,热腾腾的咖啡总能让人打起精神,“他们只是病了,而我们会治好他。”
科学家接过咖啡,他没有喝,只是摩挲着咖啡杯,定定地望了培养皿许久。
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中,他良久才开口道——
“将我带走吧,我也产生幻觉了。”
为了防止污染扩大,一个科学家负责照顾一个病患,这里不可能存在另一个伙伴出现安慰他。
手腕翻转,咖啡倾倒落在地上,却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那根本不是一杯咖啡,那是一杯钉子。
由他自己亲手装满的钉子,又亲手送到自己嘴边充满恶意的玩笑。
直到冷静地离开这里,被士兵们戴上各种束缚器——这不是拘禁,而是对他的保护——他才自言自语地回答:“不,那根本不是人类。”
那只是占据了人类身躯,从人类身体里异变的怪物。
像科学家这样的事情出现的越来越多,而并非每一次都能成功解决。
在一位科学家假装无事发生,却在士兵过来时猛然袭击他们,夺过手枪试图击毙培养皿中的病患事件发生后,官方不得不暂停封锁所有病患所在的研究室,只让恒娥独自监视。
在放弃还是抢救的争执中,一项提议被摆上台面。
“我们为什么不寻求信仰侧的帮助?它们甚至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了帮助我们。”一位官员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怒目圆睁,“难道就为了我们所谓的面子,就要让这些好不容易从怪物手里活下来的幸存者,慢慢变成害死她们朋友、爱人甚至亲人的怪物吗?只要有任何可能,我们都应该去做啊!”
他胡子拉碴,黑眼圈厚重无比,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但这并不让人奇怪,因为——
“哪怕、哪怕不是以一位同僚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父亲,我请求你们,救救他吧……”
说到后面,这位一米八七的高大男人竟泣不成声。
每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儿子日益变异的躯体,回到家是妻子担忧急切的询问,他只能不停用一个个谎言去敷衍妻子,就像他对其他同样焦急孩子的父母说的那样:“一切都好,还在治疗。”
第一次,他希望他们不要相信自己。
愧疚和痛苦快成为压倒他的巨石,哪怕还有一丝可能,他都希望那些病患可以完整而安全的回到家。
会议中争吵的声音渐渐停下,只剩男人哽咽的啜泣声。
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问道:“恒娥,如果让信仰侧插手,你觉得有多少的把握?”
无数数据在恒娥身体中流淌,三秒后,它如实回答——
【按照行为逻辑分析,信仰侧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把握可以恢复病患们】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他们脸上展开笑容,因为他们已经问过无数遍,知道这个答案后面还有另一个来自智识生命的提示:
【但请注意,病患发生其他异变的可能性,将高达百分之九十】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只是钱财甚至其他更切实的利益交换,科技侧早就和信仰侧做交易了。
但谁都清楚,信仰侧不需要华贵的珠宝,不需要尊崇的地位,它们需要的是信徒。
如天使一般践行守护光明神的信徒。
啟到现在还没离开科技侧,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诱惑呢?
是放任束手无策的病患走向异变,还是松口让信仰侧给予另一个同样悲剧的结局?
“或许我们可以折中一下。”黎部长投出一个视频。
她平静道:“啟一直很想让我们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尽管他宣称这个视频来源于某个首席,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他似乎笃定看完这个视频,我们对邪神的态度会有特别的变化。”
“我们可以满足他的愿望,并请他帮我们稳定这些病患的状态,起码让他们不要继续异变。”
有人提出了异议:“可他凭什么帮我们?要知道在可以吸收信徒的时候,信仰侧那群家伙就是疯子。”
黎部长点点头:“确实,从以往信仰侧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不会答应。但这次不一样,他的目的不是几个信徒,这不值得一位天使长大老远从信仰侧来到这里,他需要的——”
“是整个科技侧的支持。”
…………
白与金交织的房间内,从墙壁到地板,哪怕是生活用具都铭刻了属于信仰侧的标识,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苦修室,用来满足信仰侧天使们沉重而崇高的信仰。
这是一间专门招待信仰侧的房间,现在它的主人属于天使长·啟。
啟刚刚结束了祷告,此刻正用星脑与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通话中。
“你的状况似乎不太好,是祂的仆从逼的太紧了吗?”啟含笑看着屏幕那边的人。
噢,准确来说不能算人。
但他也不会承认那人的身份,毕竟如果连这种东西都能被称为神,岂不是太侮辱吾神了。
“他就是条疯狗!”暴躁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赫然是在西幻侧消失已久的太阳神。
现在的太阳神看上去状态可不太妙,不仅身上深深浅浅好几道泛着红光的伤口,就连呆的地方也不再是雄伟的宫殿,而是一间窄小昏暗的房间。
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某个对祂穷追不舍的眷属。
如果不是死神将祂藏在死亡海之下,祂甚至早就死在盲的手里。
啟没有对盲表达什么不满,相反,他甚至某种程度上很能共情盲的行为。
想一想吧,如果有人胆敢对你尊敬且为之奉献一生的神明伸出利刺,那么他的报复只会比盲更加疯狂。
在这位邪神出现之前,被称为疯狗的往往是他们这群信仰侧的天使。
无视太阳神的无能狂怒,啟接着问:“可这毕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你就没有想过离开?”
“呵,说的倒简单……”太阳神冷笑。
所有神包括盲都以为太阳神藏在了太阳里,并将太阳藏在了什么隐秘的空间裂缝里,但奇怪的是,祂们找遍了裂缝,也没有看到太阳的影子。
其实祂们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不是太阳神藏在太阳里,而是太阳神把太阳藏在身体里,然后再把自己藏起来。
藏一个神可比藏一个太阳容易多了,在死亡海的隔绝下,没有人能发现祂的存在。
只要祂一天不出现,西幻侧就一天没有太阳。
直到其他初始神的信徒都死的差不多,起码让自己出去后不会面对强盛状态下的“同伴”们,太阳神才会考虑出现。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太阳神能感觉到其他初始神寻找的手段越来越极端,这意味着祂们越来越着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祂们拉到和自己一样虚弱的状态了。
唯一麻烦的是,那个该死的盲在死亡海住了下来,盲的力量不依托西幻侧的信徒,拖久了对他根本没有影响,如果就这么出去,对上他的太阳神必死无疑。
这也是为什么太阳神如此暴躁的原因。
在毫无意义地又痛骂了一顿盲的变态后,太阳神才沉重脸看向啟:“说出你的目的,异教徒。”
啟脸上的羽翼微微收紧,似在不悦地皱眉。
太阳神冷笑:“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你避过盲的视线,甚至不惜牺牲天使也要联系上我,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天知道祂在死亡海的底部看到天使的尸体时有多惊讶,但看到为了将信息带到而直接将星脑缝进天使身体里,让必死的天使成为星脑的“保护罩”,而天使脸上甚至还带着安宁的微笑,太阳神又释然了。
——信仰侧嘛,再怎么变态也不奇怪。
总之在天使的牺牲下,太阳神成功和啟联系上了。
但太阳神还没有自大到认为啟大费周章就为了看自己热闹——因为比起看热闹,信仰侧那群天使一直更致力于将祂们这群所谓的神直接物理意义上的消灭——所以啟联系祂,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甚至能让一向厌恶祂们的信仰侧天使和祂达成合作。
“您是一位聪明的先生。”啟收紧的羽翼松开了,但唇角的笑意却变得更加幽深。
“我的确可以帮您解决如今的困境,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西幻侧和我们……”
“一起讨伐邪神。”
啟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炸弹。
太阳神眸光微闪:“我可以答应你,我和我麾下的信徒与你们一起讨伐邪神,但我无法左右其他人的选择。”
“不不不,您当然可以。”
啟自见面后第一次用上了尊称,他摊开双手,合拢的手指放平后恍若一座天平。
他右手下沉,宛若放上了一块筹码。
“您还有太阳——将它做为筹码。我不需要太多的信徒,也不需要你们打赢,只需要你们在恰当的时候给予帮助就可以了。”
“您的太阳能帮您脱离困境,并抚平心中燃烧的仇恨。”
啟的头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以至于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就在太阳神耳畔响起,带着别样的诱惑力。
“您一直想为可怜的命运报仇,不是么?”
太阳神脸上的肌肉动了动。
是啊,祂一直都没忘记命运。
祂们都说命运孤僻,唯有祂,一步步陪着命运从弱小到强大。
祂们是最好的朋友,太阳照晒命运冰冷的河流,河流蒸发抚平太阳的燥热。
祂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命运借自己力量的时候,竟然还有所保留。
是不是祂再多借祂一分力量,是不是祂陪在祂身边,祂就不会陨落?
当命运的河流轰然崩塌的那天,炽热的太阳流下此生第一滴眼泪。
所以拼尽全力也想为命运报仇。
“瞧瞧吧,那占据了命运的位置,甚至将命运肢解成面目全非的凶手,在他面前亲手消灭他的信仰,该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那个窃取了命运权柄的混蛋,坐在属于命运的位置的,摆弄着命运的权柄,用和祂一样的脸,一样的语气,嘲弄着命运的存在。
凭什么?凭什么!
仇恨的火从未熄灭,它就像体内的太阳,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祂的内心。
已经不在需要考虑太多,太阳神答应了异教徒送来的陷阱。
祂没有预示未来的能力,却也知道自己此行不过是飞蛾扑火,连一个眷属都能让祂溃不成军,更别提邪神的本体会有多么强大了。
或许正因为知道敌人的强大,所以命运拒绝了祂的同行。
可是啊,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离去时我就应该告诉你——
如果命运注定被自己汹涌的河流吞没,那么也请让太阳在燃烧的仇恨中化作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