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丙去
原初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到原一身边,两团雾气混杂在一起,密不可分。
在宛若拥抱的姿势中,原一听见原初说——
“您曾说过可以赦免我所有的罪……”
“那么……也请您原凉我最后的任性。”
刹那间,漆黑退散,原一从意识空间回到了现实。
他恢复了人形,端坐在不知名的神座上,这座孤独的神座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漆黑的触手缠绕着神座,又从两端伸出,轻轻蹭了蹭原一的脸颊,亲密无比。
进食的咀嚼声不曾停息,原一却找不到那声音都来源。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去。
他的目光穿过屏障,看到那介于身体和自己之间浓郁的漆黑,正在不知疲倦地进食着周围的的一切,过多的食物甚至让尸骨累累堆叠起来。
那不是人类的尸骨,而是——
眷属。
漆黑的雨自天上落下,并不是为了奔赴地上,而是为了投身那之间一张贪婪地嘴巴。
在那片黑雨之中,原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鸟兽人身的眷属穿着得体的燕尾服,他遥遥对着原一鞠躬,鸟喙一张一合,明明没有声音却让原一听得真切——
“您的意志高于一切。”
如果原一不认为自己可以管理好眷属,那么,就让眷属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原一和眷属之间有一方要退让的话,那么眷属退让就好了。
虽然很遗憾事情的发展超脱了他的预料,他学会了人类的狡诈和阴谋,却从未学会人类的善良,所以也无法想象牺牲自我而成全他人的美意,但可怜的鸟儿已经失去归巢的家,那不如就葬身在暴风雨之下。
鸟儿奔赴那张大嘴,由衷的祝福:
“您定会得偿所愿。”
——在我们的尸骨之上。
为了满足祂的意志,眷属选择回归祂的怀抱,将神明的权柄送至尚未成长的他手中。
现在,原一拥有了一次机会。
一次回到过去,改变过去的机会。
是选择没有自己存在的未来,还是改变过去,获得一个只有自己,而没有眷属的将来?
第133章 抉择
李圆圆赶到时, 这里只剩孤零零的神座,还有神座上漆黑的身影。
阿斯托克在放下她后就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但这并不能消除她接触阿斯托克后染上的疯狂。
早在第一次神魂离体时, 李圆圆就再次见到了阿斯托克。
那时候的她意识到自己没有逃跑的机会,面对步步紧逼的阿斯托克,她提出了一个交易:“我可以帮你, 帮你得到原一的喜欢!”
这个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阿斯托克能否沟通, 也不知道李圆圆的这个条件能不能说动阿斯托克, 甚至和怪物做交易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那时的李圆圆咬牙盯着阿斯托克,竟真的让阿斯托克停下了脚步。
阿斯托克还记得她——曾经出现在吾主身边, 甚至与吾主有过交流的人类。
吾主喜欢人类。
这是眷属们公认的事实。
所以阿斯托克允诺了这次交易。
它与李圆圆达成简易的交易,回答李圆圆想知道的事情——但事实上除了系统自带的面板, 它对自身的了解也不多,更多是一种本能——我可以,我就这么做了。
在回答了李圆圆问题后, 阿斯托克准备收割自己的战利品——乐园的设施有很多, 如果是自愿成为的将格外精美, 所以李圆圆答应成为游乐设施的同时,将记忆送给阿斯托克。
可卫桥发现了不对,即使唤回了李圆圆的魂魄。
为了安抚阿斯托克,离开前李圆圆对它说:“下次回来,我会履行我的承诺。”
其实李圆圆的这番话并无作用,因为对阿斯托克来说,它听不懂那么复杂的话,但只要打上它的标记, 它总有一天可以找到李圆圆,无论她是否愿意。
所以阿斯托克对李圆圆的离开并没有愤怒, 它被那些星盗们吸引了注意,专心制作更多的游乐设施去了。
回来后的李圆圆感受到阿斯托克的印记,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紧急着手编撰阿斯托克的档案,并且几天都不敢合眼,就为了多拖一天。
她不是没想过和其他人说这件事,但每次想开口,她都发现除了阿斯托克主动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其他没有被允许知道的内容,她只要一想开口,就会触动属于阿斯托克的印记。
李圆圆不敢赌阿斯托克会不会顺着印记过来,于是只能隐瞒了这件事,在雷诺劝她睡觉时,她也意识到自己身体快要撑不住了,于是安然迎接自己的结局。
可谁能想到只是短短几天,阿斯托克那边竟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交易再一次被推迟。
到现在,就连阿斯托克都死了,那份印记也消失了,可这不代表李圆圆就安然无恙了。
和怪物做交易,无论是否成功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圆圆的灵魂因为和阿斯托克交易受到了如演唱会那天观众一样的污染,她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转变为另一种存在。
与其回到身体伤害同伴,她想都没想选择来到原一面前。
此刻的原一让李圆圆陌生到不敢相认——他坐在神座上,漆黑的触手无时无刻不再散发着幽深的气息,黑袍笼罩全身,面部被绷带缠绕,手中拿着一块破碎的白色面具。
悲伤、痛苦、茫然……
无数情绪仿佛具象化在他身上,亦或者是通过某种存在传达到李圆圆心里,让她忍不住眼含热泪,甚至有种不顾一切的冲动,让她爬起来,让她长出高耸的足节,让她扑向天空看不见的嘴巴,直到成为尸骨中的一员,让死亡带来安宁。
“原一……”
李圆圆呼出这个名字时,像犯了什么忌讳一样痛苦地跌坐在地,来自另一个自我的否定与愤怒甚至让她开始愧疚为什么要直呼他的名字——这是何等的不尊敬!
属于眷属的那一面无法理解,但属于人类的她却知道原一痛苦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眷属认为自己对祂来说不值一提,是渺小的存在,生来就是为了回归祂的怀抱。
可对原一来说,那些与他相处许久的眷属,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眷属将为祂奉献的死亡视为高洁。
原一却将因自己引起的悲剧当做痛苦。
这就是怪物和人的区别。
李圆圆已经无法站起来了,但有另外的东西从她灵魂中站了起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看不清不远处的原一了。
在死亡降临之前,她终于吐出那句想要传达的话语——
“相信你自己,就像带走西柯那样。”
大概是因为奥古斯不管是身份还是品性都不是什么值得诉说衷肠的对象,所以西柯更愿意偶尔与原一另一个朋友卫桥说些不好意思对原一直接表达的心里话。
为了让姮娥有更多资料分析原一的人格模型,也为了证明原一确实不是与迪尤尔沆瀣一气的存在,卫桥转述了西柯的话。
在手指头可以数的过来的对话中,西柯谈得最多的就是那天原一从学院带他离开的场景。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时候的心情。”
西柯笑着对卫桥说:“他好像天上的太阳。”
如此耀眼,如此自信。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在隐忍些什么,起初我以为是他周围的喋喋不休而感到不耐,后面我才渐渐意识到……”
“他在忍耐愤怒,还有肆意妄为的出格。”
西柯喃喃自语道:“原一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尽管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人类社会中,财富造就了分层,于是阶级产生,像一个正放的金字塔,生活在顶端的人和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哪怕本质上都是人类,却也根本无法理解彼此。
上层对底层的俯视甚至称不上傲慢,就像一个站在高处,一个站在坑里,这是客观事实决定的现象,想要达到平视,要么上面的人走下来,要么下面的人走上来。
而当这种俯视甚至超脱人类的范畴,变成神明对人的垂视,那么差距只会更大。
神明可以走下来,人却无法走上去。
而哪怕神走下来,哪怕在同一层平等的对视,神和人的差距仍然如此明显。
对人来说高不可攀的大山,神明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解决,解决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转变成神明无知觉的出格。
那时的西柯即使不知道原一神明的身份,也依然能感觉到原一对周遭一切的新奇与轻松。
什么国王,什么权势,什么文明……
一切存在的意义,只在于原一还愿意遵守周遭的秩序。
没有人能把神明请进牢笼,除非他自己束缚着自己,他明明可以随时掀翻棋盘,却还是耐心落下一枚棋子。
明明代表着最肆意的邪神,原一却做着最拘谨的人。
这样的原一,又怎么会是他自己认为的平平无奇,甚至差劲呢?
由李圆圆魂魄中诞生的眷属也投身进那张嘴巴,至此,原一能感受到的最后的眷属,就是残留在西柯身边的黑猫——而这仅仅是因为相隔太远,黑猫赶不过来,就算赶过来,那点能量也不值一提。
眷属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它们汇聚的能量甚至让原一感受到久违的饱腹,帮他轻而易举越过成长期,拿到了一部分属于邪神的权柄——改变过去的机会,就像当初意外的现身,让原初感应到尚未诞生的他一样。
在安抚了躁动的黑猫后,原一咀嚼着李圆圆带来的那句话,他忽然很想,很想见见很多人。
于是夜晚变成了幕布,他连上世界之外的眼睛,注视到了所有他想注视的存在。
已经褪去公爵服饰的奥古斯跪在石像前,他的手中还拿着那枚倒十字架,虔诚而安静地向他祈祷。
他也通过异变的半身感受到原一那边发生的事情,但他一直在对抗污染,所以称不上眷属,甚至也不能抛下一切过来,只能用祈祷传达自己的心意。
‘您为何执着于过去,而不看看未来呢?’
原一看得见。
一个、两个、三个……
无数面容陌生的血族走进这间教堂,虔诚地向他祈祷,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拥有一样的信仰。
忽然,周围的环境变了一变,在更加恢宏的教堂中,奥古斯真的像一名主教,对着不仅限于血族的信徒侃侃而谈。
画面继续快进,奥古斯消失不见,一个更加年轻,穿着一样主教服饰的血族站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