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海孤舟
莹润的光泽穿透多年间积累丛生的苔藓、地衣等植被,恍然间如天光大亮。
时间在“山体”表面的积雪层之间溯洄流淌,使无数雪花沿着曾经飘落的轨迹升腾而上,在空中划出流星群辐射般的轨迹。
——这座山峰就像一头缓缓苏醒的巨兽,正主动抖落覆盖其身的积雪。
山上的雪层越来越薄,悬浮在空中的雪花则逐渐增多,卷成一条直通天外的雪白龙卷,携着巨量冰霜聚集、涡旋,仿佛巨兽有力的吐息。
不仅是附近的玩家,连远在山脚下的游客与原住民们,也共同注意到飞雪逆行升起的奇景,纷纷朝着一侧山峰举起镜头拍摄。
而在蛇蜕内部,张父和张铭也感到异样。
“怦、怦……”
一种缓慢而带有奇妙韵律的闷响,自四面八方传来。
起初,张铭怀疑过是自己产生幻听了,接着又疑心是他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住过量的惊吓,跳动得太大声了。
随后他就反应过来,真是精神紧张得犯糊涂了,哪个正常人的心跳频率能这么缓慢?
一开始是近乎一分钟跳一下,然后逐渐加快到三十多秒跳动一下,并还在变得越来越快。
就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冰封中醒来,渐渐恢复正常清醒时的生命体征……
咦?
张铭忽然惊奇地睁大双眼,望向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甬道内的环境好像变得更明亮了一点,隐隐有银白的微光沿着四周鳞片状的纹路游弋,一点点扫清尘埃,细致地勾勒出细密美丽的鳞片……
还没等张铭细想,怪物就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将他拦腰卷起来,猛然攀附到石壁上,像壁虎似的飞速爬行起来。
张铭被它粗暴地拖拽着,巨大的力道勒在他腹部以上,挤压感配上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让他断断续续呻吟着求救:
“呃、慢、慢点啊……哕——”
他连连干呕,但由于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什么都没吐出来。
张父全然忽略了儿子的请求,此时它的心神已被极端的恐惧而慌乱占据,一心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祂回来了……祂要回来了!”
它反反复复地喃喃道,“祂不会放过我的,祂会更加恶意地玩弄我、折磨我,直到我彻底崩溃疯狂……不,也许我已经疯了……”
“咳咳。”
就在这时,易逢初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怎样一个混沌的邪神形象?”
张铭认出这是易逢初的声音,激动地挥挥手,竭尽全力哼哼几声,以示求救。
天啊,他从未觉得易逢初的声线如此动听过!
救救他吧,再被勒着拖行下去,他就要缺氧窒息而死了……
而张父与世隔绝多年,对它来说,这道声音却是很陌生的,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不可能存在第三个人的甬道内。
攀附在石壁上的怪物动作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声音的来向,脖子一卡一顿地转过去——
此刻,耳畔的心跳声愈发清晰、响亮、急促,跳得张父头晕目眩,仿佛预示着“祂”即将到来。
甬道已经褪去原本粗糙黯淡的山石质地,依稀展现出几分曾经光滑雪亮的风采。就在与张父咫尺之隔的侧面石壁上,那些鳞片就像一面面逐渐扫落积灰的镜面,每一枚鳞片纹路中,都倒映出一个青年的身影。
黑发青年与它对上视线,没有表现出常人面对未知怪物的惊惧,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哪怕隔了十多年,也仍然让张父一眼认出,情不自禁颤栗起来。
“许久不见,”易逢初对它点点头,好奇地问,“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是我在戏弄你呢?”
张父下意识地松开石壁,带着张铭一起滚落在地。
在张铭的痛呼中,它急切焦躁地嘶吼一声,拼命想要远离易逢初,但是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尽是青年的微笑与倒影,仿佛一片无边际的阴影笼罩在它头顶……
根本无处可逃。
看着张父哆嗦着蜷缩成一团,易逢初叹息道:“能回答我的疑问吗?久别重逢却一声不吭,这可不是礼仪的体现。”
“……因为,”张父的语气很古怪,像是怀着满腔愤恨与怒火,却不敢发泄出来,生怕触怒易逢初,于是挤压成类似哭腔般,颤抖又尖细的声音,“因为你、您扭曲了我的愿望……”
“曾有无数人前来这座雪山祈求,或是得偿所愿,或是遗憾而归,只有我……”
“只有我变成了这幅样子,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近乎哽在喉咙里,含含糊糊地低响着。
易逢初思索一下,开口道:“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也没有亲自处理过。”
“这座‘雪山’是我遗留的蛇蜕,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力量源头。当人们诚心向它许愿,构成一个最基本简单的祈祷仪式,它所散发的力量残余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扰动命运的走向,实现合理范围之内的轨道修正——也就是你们眼中的‘实现愿望’。”
张父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什么,可悲懊悔的情绪在它心底蔓延。
易逢初反问:“我根本不知道你具体许了什么愿望,又何谈故意扭曲呢?”
“这种祈祷的效果,只与你自身的意识和愿望有关。”
“现在告诉我,你当年千里迢迢来到我的遗蜕中……到底说出了怎样的愿望?”
第106章
张父面部细密的鳞片炸开, 像涸泽中缺氧的鱼嘴一样急促地翕动,它如梦呓般重复着易逢初的问题。
“我许下的……愿望是……”
它的声音轻轻的,在风中摇晃震颤, 仿佛一缕从过去吹来的云烟,带来说不尽的痛苦与悔意。
不知何时,张父已经浑身无力地跪伏在地,甬道四壁的蛇鳞愈发明亮光洁,如明镜般照出张父的模样。
它怔怔地凝视自己不人不鬼的狰狞倒影,眼中却倒映出十多年前那个初至雪山、踌躇满志的自己。
那时的张父在山下住了两三个月, 搜集完充足的信息之后,他就毅然决然地背着所有行囊,孤身一人迈入了雪山。
他一手杵着登山仗, 一手握着磁力仪, 时时刻刻注视着仪表盘上的波动, 一点点缩小搜寻范围,最终来到这第四座侧峰脚下。
张父彼时还不知道侧峰深处居然是无数错综复杂的管型甬道, 更不了解这座“山峰”的本质是什么, 故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山顶爬去。
他走的不是经过人为规划、开发的登山路线,一头栽进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还没攀爬到半山腰的高度, 张父就在茫茫风雪和覆雪的林地之间迷失了方向, 最后在一块岩石附近一脚踏空, 坠下山崖。
当时张父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的念头是:
在野外坠崖的生还概率有多大?哪怕不摔得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及时的援助, 撑不到走出这片雪山吧。
没想到他没死于疾病,反而可能埋葬在雪层之下。
真不甘心啊!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但出乎意料的,等张父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居然没什么影响行动的损伤,只是外衣上留有几道凌乱的刮痕,露出了部分羽绒内胆。
估计是下坠途中被许多树枝勾住了衣服,因此得到及时的缓冲,救了他一命。
就连登山包也恰好落在张父手旁,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生存必须品。唯一四分五裂、彻底损坏的只有那件磁力仪。
这简直是一个仁慈的奇迹。
张父庆幸地拍落黏在身上的雪花,正在犹豫要不要提前下山,可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处黝黑无光的洞口。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竟有一处两旁被岩石遮挡的隐蔽通道,入口有些狭窄,但仍然能够容纳一人进入。
张父一愣,随即想到易逢初曾说过,这里是他的“来路”和“最初诞生的地点”……
这让他不禁猜想,难道那个拥有神奇力量的孩子,就是出生于这座山峰内部?
那一刻,张父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幸运了,他没想到坠崖不仅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反而帮助他找到了一条真正的、直通山峰核心的道路。
就好像上天也选中了他,让他得以有别于庸庸碌碌的人群,一步步探寻人类从未踏足过的地域!
在张父看来,“先知先觉”有时候就是一种决定性的、无与伦比的优势,就像那些敏锐察觉到时代风口的人,之后无一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就在“神秘”这个领域,他即将成为那个最先了解并踏足的人!
怀着激动的心情,张父掏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钻进通道。
洞口初入时有些狭小,仅供一人通行。张父不得不一边拂去头顶、身侧丛生的各种植被,一边弯着腰艰难地往更深处摸索。
走着走着,或许是受山洞中神秘力量的干扰,张父逐渐产生幻听幻视,对于时间的感知也渐渐模糊。
他时而感到,双脚好像正浸在一片冰凉彻骨的池水中,起初水面刚刚没过脚踝,但随着水面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水流汇聚成湖水,彻底淹没张父的头顶……
张父看到自己竟行走在一片湖泊中,透过清澈的水波,他隐隐看见一条庞大得难以形容的巨蛇正从远处游走过来。
祂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中,轻而易举地将整片宽阔的湖泊填满,沉重的腹部在湖底淤泥中研磨,搅动着泥沙,将那些微小的植被、圆润的鹅卵石碾压粉碎,直至身上的蛇蜕如一件外衣般撕裂,自祂身上滑落。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张父不禁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直到巨蛇与湖水的幻影一齐消退,他才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张父也时而看到有无数蛇类涌动的影子,它们无处不在地吐着蛇信子,在山洞各处窜过。
但当张父惊惶无措地抬起手电照去,却发现,那些不过是甬道四壁繁茂的藤蔓投下了影子。
人类的理智在神秘世界中总是如此脆弱,转瞬间就像风中的残烛,理智燃烧殆尽后,就只剩下一缕缕执念化作的青烟。
张父不断不断地向前,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还停留在他刚刚进入山洞的那一刻,混沌的意识中仿佛闪过了从这座山峰升起以来的所有片段和历史……
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尖锐地警告:
‘不能再向前了!继续深入,只会带来更多疯狂!’
‘这里不是我能够探索的!’
但也有另一道声音在低语,那是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声线:
‘都走到这里了,还甘心回头吗?’
‘继续向前吧,我会成为掌握先机的人……我会逐步了解、解析、运用甚至驯服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所渴望的一切,都会在山洞更深处找到!’
恐惧、向往、疯狂与错乱混合在一起,直到酝酿成连张父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不管不顾地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张父放声大笑着,终于确信自己已然抵达了庸碌众生无法想象、无法触及的真相。
上一篇:忍界之神爆改人间之神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