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少左
“酒、吞、童、子,”她一字一句的念,抬头看我:“他也是丑陋的化身吗?”
“他是……”我脑子里鬼王的红头发和鬼葫芦一起砰砰砰,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无奈的耷拉下眉眼,心说茨木看见会炸出罗生门吧:“堕落的佛子,因为从好的变成了坏的,所以在人们的心中就从美少年变成了丑陋的恶鬼……”
“佛子?”
“就是僧侣,和尚。”
“哦……”
她点点头,若有所思。
第62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这孩子对妖怪志异好像格外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格外”。明明平日里很少接触与她同龄的孩童,也没跟其他人分享过自己手中的故事——说到底,我看这些书的目的并非乐趣,而是机械性的分析印证、通过这些无稽的故事找到回去的线索,枯燥乏味极了——此刻却没来由的为有人探讨而觉得新奇。
后来与织田作说起这件事,他一如既往的直指本质:“交到新朋友的确值得高兴。”
我就想,也许,这个“格外”,是相对我接触过的其他所有人来说吧,不局限于镜花的同龄人。
于是我们一起看完了一整本书的插画和各种妖怪的大体介绍,“善即美”“恶即丑”说了一遍又一遍连我自己都要信了。但我生怕她会因此而形成以貌取人的观念,见到长得好看的就放松警惕,又斟酌着从以前除过的恶妖里挑了几个反面例子。
般若啊骨女啊红叶狩啊,都是蛇蝎美人,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一定要她记住“善即美,美却不一定为善”“恶即丑,丑却不一定为恶”的道理。
她从前大概很少听这样的故事,有些发蓝的眼睛圆滚滚亮晶晶,身子还矜持的坐在原位,脸却不由得朝向我,连声问:“然后呢?然后呢?”
我把唐纸伞妖的故事掐头去尾:“……然后她就真的从伞里跳出来啦,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了从前主人的家……”原先的结局是把山贼活活吓死了,讲给小孩子听不太好。我就*信口瞎编。
然后在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神里,我继续说:“却发现一百年过去,从前的主人已经老死啦,家里也有了很多新的纸伞,不需要一把被抢走这么多年的伞妖。”
等等,这个结局好像也不怎么样。
强行转折:“所以她就把自己变得跟主人的后代用的伞差不多,然后混进那些伞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
……
我都说了些什么?!还不如把山贼吓死了啊!这个结局!转折也没转到好的地方啊!
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疯狂刷屏,愧疚于给小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却意外看到对方大有触动的表情:“压抑的、悲伤的结局……”
“等等、等等小小姐,”我拍拍女孩的脑袋,无奈道:“这个故事,嗯,只是经人胡编乱造了的故事而已,当不得真。结局也是追求数年得偿所愿,并不悲伤吧?”
她诧异的看着我,看了很久,低声说:“狠心的大人。”
“对不起……”
“虽然悲伤的结局很美,但要是我来写的话,还是要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比较好。”小姑娘被带偏了话题,抱着兔子晃着腿陷入遐想:“要所有人的愿望都能实现,最好谁也不会死,想一起生活的人也不会受到阻拦……”
还真是孩童才能说出的话。
但我喜欢。
因为习惯性对幼崽持以的宽容的态度,或者织田作后来所说“交到了新朋友”的欣喜,或者两者皆有甚至更多的原因……
我托着下巴佯作思考:“嗯,听起来是个很好的结局呢。小小姐以后想做作家吗?”
“我叫镜花,”她看起来对“小小姐”的称呼有些害羞,把小半张脸藏在兔子玩偶的后面,露出来的一点点脸颊上有些发红,发辫中间的耳朵也是,唯有眼睛亮闪闪的:“泉镜花。你可以叫我镜花。”
水月镜花……吗。
我点头:“是个很美的名字呢。我叫……”
我卡壳了。
我叫什么?这孩子不是港口Mafia的人,也不是太宰君认识的人,是我自己交来的小朋友,是我自己……我私心不想用别人的名字与她结交,但我自己的名字又是什么?
“……算了。”卡顿半晌,我冲着她笑:“镜花想怎么称呼都可以吧,我不擅长取假名。”
她奇怪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名呢?”
因为没有啊,那种东西。
我终于理解了玲子小姐和桃花妖最初为什么那么怜悯与惊诧,关于“连自己的真名都忘记了”这回事。且不提其他,只在与人交往中,连真名都没有的话——
是不是就代表着,对自己的“存在”都怀有疑问呢?
我是谁?
是萤草吗?是太宰治吗?都不是。
那“我”是谁?我该如何面对这孩子奇怪的目光,如何回答她天真的问题,如何伸出手,跟她说镜花是个这么好的孩子,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呢——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呢?
她还在看着我。
以前九命猫跟我说,小孩子是非常执拗的生物,因为只有大人才会满腹顾虑,只有大人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忘记自己最初的目标,小孩子就只会呜哇乱叫着往前冲,跌倒了就开始闹人的哭叫,哭叫完了又接着往前冲。
虽然镜花看起来不是会闹人和哭叫的类型,但这种目光下,还是让人觉得羞愧和无地自容。
“这个也很难啊,”我笑眯眯的说:“不如把问题交给未来的大作家小小姐吧,镜花想叫我什么呢?”
她思考了很久,苦恼的摇了摇头:“镜花也想不出来。”
果然,每一个作家都是起名废。
就算是未来的作家,从小也会为了这种事而苦恼啊。对自己书中创作的人物尚且如此,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大哥哥就更是棘手了。
“那就直接叫‘哥哥’吧,不用管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了。”我哗啦哗啦的翻书:“接下来看看,还有谁的故事呢……”
于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小朋友也重新开心起来,端端正正的坐好听故事。直到同样身着和服的高挑女性从街道那边走来,向她伸开双手。
镜花肉眼可见的惊喜,踩着木屐哒哒哒跑了过去,扑进她母亲的怀抱里:“妈妈!”
一直安静乖巧的小朋友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围在她母亲身边讲话,我合上书笑了笑。远远看到织田作也向这边走来,就遥遥点头向那位和服女士致意,向小朋友也挥挥手,转身向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上午辛苦工作的“老父亲”走去。
就算是喜欢的小朋友,也不需要多紧密的联系嘛。
萍水相逢,擦肩而过,有缘再会,如此而已。
我是这样想的。
第63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但镜花的父母并不这样想。
就像我从镜花的教养和衣着仪态中推断并笃信的,小小姐的父母都非常爱她。爱之深,做父亲母亲的因为有急事而将孩子留在原地、孩子却懵懂的随着人群走散时的恐惧就越发深切。
——虽然从母女团聚时的情况来看,他们对镜花的位置是有确凿消息的。但这跟父母担心孩子并无冲突。
如此,被找到眼前来表示感谢,似乎就成了相当名正言顺的事。
——名正言顺到我都挑不出违和的地方。
“但是,抱歉,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那对年轻的夫妇再三表达过谢意、还把谢礼中的点心也妥帖的放在我旁边的座椅上后,我笑着抬抬手,像学堂里面对老师的小学生:“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正在起身、准备离开的二人愣住了:“什么……?”
伪装的挺像样的,但在已经暴露了异常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就不能用“伪装”来形容了……试图挣扎,还想再抢救一下?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我的监护人——啊,姑且称他为监护人吧——工作很琐碎,地点也是随着他那个喜怒无常的上司的指派而变动的,我也在有意识的躲人。”
具体表现为躲开监控、保持低调,并下意识的对追踪者或跟踪的目光报以警惕、加以诱导,都是之前夜游时为了躲避杀手并悄无声息的反杀而形成的“习惯”。
太宰君的反追踪训练本身就做的很好,我潜意识里也对这种潜行适应良好,“习惯”之后就如养成又一重的本能,很少有人能识破。所以说——
“再擅长打听的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找到我。”
连被怀疑身上装有太宰雷达的芥川小公主都跟丢过无数次,在眼皮子底下都找不到我,更何况是自我介绍为【雕金和象牙工艺师】与【能乐演员】的普通夫妻呢?
我温和道:“请不要担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毕竟镜花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希望她能幸福快乐的长大。”
女儿是逆鳞。阿铃女士袖子里的刀都露出来了。要不是不确定我的用意,只凭提到了镜花这一点,他们就会立刻发动攻击吧?
“我说过了,不要担心。”我状似无意的弹了一下倚在桌边的油伞伞柄,内里发出极轻微极清脆的金属的铿锵声:“看在镜花的份上,我什么都不会做。”
“但孩子的成长需要父母和家庭。无论你们的身份如何、使命如何,为了无辜的孩子……”我不想再和他们说下去了,无谓的戒备与过度的紧张并不使人愉悦,即使这只是成年人——不,倒不如说是心中有鬼者——的正常反应,但被敌视被怀疑总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我的忍耐额度已经被港口Mafia用完了。所以最后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句相当冷淡的告诫:
“……请一定,万分保重。”
而后提着伞抱着书离开。
……
就是走出茶室大门时想起账还没结。
不不不,转身回去是不可能的,怎么都不可能的。说完了漂亮话就该非常有气势的走掉,转身回去算什么?
反正谢礼也没——我低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东西。
“……”
为什么是,点心?
我书呢???
……
我跟织田作走在下班回家吃咖喱的路上。
天气跟昨天一样,跟前天一样,跟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很好,宜人,不冷不热。织田作不一样,不停的欲言又止的看我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怎么了?”
青年把目光转回去,很专注似的看着正前方:“你好像很低落。”
我们从人行天桥上走过。
下班时间当然人多,即使是专门为了分流而建立起来的桥梁,双向分割不受车辆的影响,也架不住霓虹人民仪器一般的精密行程和庞大的人流量。人来人往里最容易隐藏有小心谨慎的耳朵,于是我发挥自己给镜花讲故事的口才,把我们相遇的故事删删减减说了一点。
织田作若有所思,并以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织田作?”
“放心吧,十岁的孩子已经记事了。就算你们再也不见面,几年内她也会记住你。”梦想成为小说家的织田作发表过来人的看法:“如果她真的被你引起了写作的兴趣,那你就是她的引路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我:“……这说法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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