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在路远白扑来的一瞬间,那些研究人员就伸手举起了某种容器,他落下时正好被那些烟雾围在中央,它们无孔不入,即使隔着头盔的缝隙也渗了进来。显然,那里面含有刺激性物质,以至于路远白闻到的第一时间就僵在了原地,像尊被定住的吸血鬼。
这是…怎么……回事?
他费劲地用出全身力量,却只是抽动了一下肩膀,顺着呼吸道进入的物质正在他体内快速作用,让路远白感到自己像一块飘在沸水上的冰屑,即将因为强压而轰然炸开。
假如他现在还能正常思考,就能发现这种物质是针对他的,因为那些研究人员同样置身在烟雾之下,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还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讨论着什么。
路远白的胸膛正微微起伏着。
尽管他的意识已经朦胧得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路远白却还是紧咬下唇,用牙尖割破伤口——疼痛与血似乎唤醒了一丝神智。他挣扎着往前杀了几个人,研究员的脑袋被他拧下来的时候嘴唇还在颤动,剩下的半句话戛然而止,只余脖颈下飙血的气音,将他们的白衣浸得通红一片,不断从衣角淌下让人目眩的液体。
他的表现似乎吓到了那些人,那种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研究员们纷纷后退,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完全没想过在诱导剂的影响下实验体还能活动,甚至展现出铁血战士一样的凶性。
但归根结底,那只是短暂的报复而已。
在目标远离之后,路远白就丧失了行动能力,他竭力撑住身体,靴跟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难听的声音,就像一个想要逃出生天的怪物,最后还是倒了下去。他看到对方重新围了过来,谨慎地停在一个安全距离,路远白靠读唇分辨出了研究员们正在讨论的内容——他们称呼他为:3050-1。
那是什么意思,自己也是一个实验体?
路远白没来得及往下深想,他的意识正在逐渐涣散,眼前所见也跟着变得一片模糊。就在弥留之际,他看到墙壁竟然在崩裂,研究员们猝然转头,某种庞然大物的影子从他们身后撞破碎石而出,只一口就吞下了最前面的数人,将他们的身体咬断。
那种血水迸飞的动静就如一道瀑布倾泻而下,紧接着就是撕咬、咀嚼的声音,在碾碎人的头骨时显得格外恐怖。
路远白的呼吸在头盔下停了。
满口鲜血的怪物冷然注视着他,却只是用尾巴尖拂了一下他的小腿。
第158章 幕间(1)
路远寒再次醒来时, 正躺在医学部的重症监护室中。
由于伤势过重,严重影响到机体的自愈能力,他几乎被缠成了一具绷带裹身的木乃伊。在救治过程中, 覆盖他全身的白布还在一直往下淌出血水, 在地板上蜿蜒出大片殷红,唯有裸露出的指节轻微抽动,昭示着此人尚没有死。
虽说看上去就像安静的尸体, 但他并非完全没有意识。
即使在麻醉剂的作用下, 路远寒也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抗性。这种异于常人的特性表现在他身上, 就导致伤口周围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溃烂状态——不断有黑色物质从坏死的肉下渗出, 让手术刀无从落脚。刚切开一根筋膜, 转瞬又有新的隆块浮现出来,掩盖住了更深层的肌肉组织。
负责他的医生为此焦头烂额, 不得不命令一助拿来更强效的镇静剂, 为伤患注射, 才让这场手术顺利进行了下去。
在朦胧的意识中, 路远寒隐约记得手术完成后有人来看过自己, 只不过他的睫毛被绷带压下,视角严重受限,便只能通过那些人的下半张脸和声音来辨认对方的身份。
“长官阁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雷鸟的声音, 年轻的执行部成员坐在床边,像要确认是否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上司一样,毫不避讳地伸出了手。
在即将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 灯光闪烁, 他看到那双冷峻的眼睛正从缝隙之间幽幽注视着自己, 就像封在冰层下的野兽……雷鸟当机立断, 极为识相地将手收了回去。
临走前,他在路远寒的病床边上留了一盒包装精巧的巧克力糖。
其次是海因里希·卡特。
作为医学部的成员,他想进入重症监护室比旁人方便得多。但海因里希很清楚,长官阁下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意识,因此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做出打扰对方休息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确认过他的情况之后就走了。
再后来,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了路远寒的病房中。
由于看到的东西太模糊,仿佛笼罩着无形的雾气,他甚至无法分清那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自己的梦。
那双灰色眼睛并不属于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却显得极为专注,不带有任何情感、温度的视线落在路远寒身上,观察着他的情况,就像在雕刻一件作品,抑或是对待没有成熟的果实。
那种被人从高处审视着的感觉让路远寒极不舒服,下意识皱起了眉,只是没等他张嘴说出什么话,对方就离开了。
路远寒只能闭上眼睛,等着身体好转起来。
在医学部,像他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每天都有大量伤员被送过来紧急处理,一批接着一批进行治疗,不管病患是人、还是畸变物都无甚可奇——在路远寒隔壁就躺着一个毛绒绒的同事,那人胸膛上长出了颗狼头般的瘤节,护工轮流给他的两个头喂食,早就习惯了这种差事。
因此,当路远寒的绷带逐渐拆下来,露出里面赏心悦目的一张脸时,护工对他的态度不由得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尽管病患总显得有些阴郁,但凡蒂斯赐予的优越基因让他看上去俊美而又文静,有种磐石一般坚韧的气质,便很好地抵消了他偶尔表现出的怪异感。
再加上他们都知道这位是副秘书长重点关照的对象,一来二去,路远寒想打探情报就变得容易了不少。
他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自己本该必死无疑。
但并非所有事都可以按常理解释,路远寒从护工口中得知,深度收容区的事故被归到了那个畸变物——在极地区跟他分道扬镳的“小”怪物头上。
据说在恢复供能后,执行小队前往下层处理异端,跟对方发生了极为激烈的战斗,流出的血足以汇成一条溪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才将它制服,在总部的调度下,将这个怪物关押进了收容装置内部。
尽管有很多人为此牺牲,不过就总部的立场而言,这场行动算得上有所收获。
毕竟缉察队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搜捕强大畸变物,它能带来的利益颇为丰厚,远超过了总部在收容过程中遭受的损失。
至于路远寒,这个寂寂无名的员工,他在官方眼中正处于失踪状态。有两天之久没有一个同事见过他,更无从得知他去了哪里,谁都没想到“银杏”最后会出现在深度收容区域。
根据现场遗留下的痕迹,勘察组判断出有人制造了这个怪物,某种隐秘的力量正在缉察队内部运作,而路远寒被当成了受害者——但归根结底,还是副秘书长的辩护为他提供了保障。
等到恢复正常状态之后,他还得接受上面新一轮的审讯。
路远寒不禁有些疑惑,怪物真的被关进深度收容区之下了吗?为什么他记得在天花板上看到了那条充满鳞片而又质感粗糙的尾巴……就像从头顶快速爬过的一只壁虎,阴冷、潮湿,只露出尾巴尖似的小片阴影,在病床上方停留了一阵,很快就消失不见。
想到这里,年轻病人削苹果的动作一顿。
即使胳膊打着石膏,刀尖在他手下仍然灵活得像一只翩飞的蝴蝶,盘旋而下的果皮因为他的停顿倏然断开。
路远寒将完好的苹果递到护工手中,示意对方接下这份小小的礼物。
“……谢谢。”
护工似乎有些意外,只是在他转过头命令别人推走隔壁病床的时候,这份腼腆就烟消云散了:“快点!副秘书长还在外面等着呢,都不想干下去了吗?”
考虑到特殊情况,医学部的病床下面都装着滑轮,便于在一些必要场合快速转移病人,比如说有高层探视的时候。在路远寒的注视下,那位同事惊恐不安地被一群白大褂围着推出了门,胸前的狼头被颠得张开大嘴,看上去有些茫然。
路远寒随手将刀放在一边,靠在了病床上。
卡德利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敲门,像只行色匆匆的孔雀风一般地刮了进来,神情严肃,手指敲打着机械表盘——他赶着去开会,因此只有十分钟可以向下属了解情况,必须速战速决。
“很遗憾在总部的监督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恐怖事件,但是听我说,银杏,接下来的问题你需要如实告知。”
男人坐在护工们搬来的贵宾椅上,盯着路远寒的眼睛。
当他不摆出那种熟悉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时,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就浮现了出来,像他腕骨上走动的机械表针一样冰冷无情。
“我让你去协助杜菲尔德博士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你会闯到其它地方……事实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地下四层旁边还有一个废止项目。
鉴于危害性泄露,那地方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封存了起来,就像一个需要修正的错误,由总部严加防控,从根本上隔绝了所有人能接触到那片遗留之地的机会。按道理说,应该没有一条线路通往那个实验室,你是怎么进去的?”
“尤弥尔。”路远寒说。
他现在声带还没有恢复,脖颈上的绷带缠得极为紧实,很难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因此只是动了动嘴唇,简洁扼要地为上司提供了线索。
卡德利安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像是在思考这人到底是谁,但他很快就想了起来:
“你说的是那个生物工程部的专员吧,就在事故过后,勘察组发现这人死在了升降梯井下,尸体已经硬了,死亡时间至少在四十八小时以前……换而言之,那天带你离开的不是尤弥尔,而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
那人并不是真正的尤弥尔?
路远寒的思绪空白了片刻。他静下心来,开始在脑海里回想当时的细节,逐条分析,以此来推断尤弥尔是从什么时候起被替换了——是在行政管理部,还是比那更早,在一开始他们从萨城回来的时候?
毕竟那时候他见到的“尤弥尔”就穿着防护服,在这层掩盖之下,别人根本分辨不出他的长相。
事情恐怕比他想得还要糟糕,路远寒意识到,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在他陷入沉思的同时,卡德利安也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这位秘书长上任前曾经修读过社会心理学,懂得怎么辨别一个人是否在伪装着自己,但路远寒瞬间的反应看上去并不假。
因此他例行公事地又问了一些话,就从贵宾椅上起身,赶去开会了。
“辛苦你了,最近就先以调养为主,毕竟过几天总部还会派人来找你问话,别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没有人会想得罪站在你背后的人。”
卡德利安在门前停顿了一刹,朝路远寒笑了笑。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路远寒却权当自己没有听见。随着上司的脚步声在门后逐渐远去,他又重新拿起了刀,将手臂处的绷带挑开一部分,露出底下那道狰狞、恐怖、血肉模糊的痕迹。
就在失去意识前,他随身带着的抑制剂被打碎了,尽管药物只倾洒出来一点,却造成了至今都没有愈合的伤口。
这意味着什么?
第159章 幕间(2)
路远寒从鼻腔呼出了一口气。
他的绷带拆了大部分, 底下露出的小臂平展在护工身前,一面皮肤苍白,隐约浮现出的青筋劲瘦有力, 另一面却遍是黝黑可怖的疤痕, 每根坏死的血管都像是某种动物的触手,在旁人的注视之下,它们甚至还会微微蠕动起来, 顺着他的手肘不断盘旋。
就在此刻, 有一支输液针正扎在他手背静脉上, 打进去的药物随着血液流经全身, 应该是促进细胞分裂用的, 让路远寒不免放慢了呼吸,以适应体内的变化。
得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事做, 他心不在焉地想。
照顾他的工作又轮到了其他护工头上, 新来的这个睫毛很长, 性情温文, 垂下时就像翘起的月牙, 当所有人都戴着防护用的口罩时,一双完美的眼睛便成了出众的标志。
路远寒并非为了追求美才这样做,而是观察周围的活物、将所有细节都掌握在自己认知中能给予他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只是这份愉悦表现出来,便成了悄无声息从床单下钻出的小段触手尖, 那深黑色的物质倾泻在地板上,蜿蜒着勾起了对方的衣角。好在新来的护工素质过硬,即使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也没有手抖一下, 顺利地完成注射, 帮他擦去了出血点。
“多谢。”病人从善如流道。
收好器具后, 护工终于抬起头看了路远寒一眼。他现在已经能和别人正常交流了,为了尽快恢复,路远寒接受了特效药的注射,每天一至两次,刺激他的伤口加速愈合。
不过副作用是让他看起来像条蜕皮的蛇。
护工不得不承认,尽管面前微笑着的人颊上正簌簌落下鳞屑,让本就消瘦的轮廓显得越发怪异,却也没有影响到他那种异于常人的气质……无关容貌,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内在的东西。
望着这张灯光之下的脸,护工却没有一点想要回应对方的意愿,沉默地转身离开,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在社交方面有点隐疾。
他前脚刚走,转瞬又有人匆匆推门而入。
这位访客两鬓灰白,看上去精神矍铄,胸前的口袋里还别着一把手术刀,让路远寒为此感到头疼不已。他的伤情无意中被解剖畸变物的老头看到,对方非常有兴趣,仗着病人暂时无法还手,取了他代谢下的一点组织拿去研究。
秘密被一个聋哑人护工知道,还在他可以着手解决的范围内,但要是换成某个生物实验室的负责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一刻,路远寒不可避免地动了杀心。
对方虽然年事已高,却还没有丧失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佩林教授(这是他工牌上的名字)望着路远寒的眼睛,和这头已经目露凶光的猛兽僵持了足有两分钟,率先释放出友好的信号,声称自己绝不会上报,只是拿去做个人研究而已。
路远寒面无表情,瞥到老头背后别着的那把高能武器,将已经摸起的刀放了下去。
经过上次的事,他已经对研究人员产生了某种创伤后应激障碍,在见到生物工程部的专员时表现得格外突出——路远寒需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才能忍住不将那些人充满智慧的脑袋拧下来。
好在佩林教授似乎信守了自己的承诺。
在重症监护室躺尸的这段时间,路远寒过得有滋有味,并没有人将他带去研究,倒是佩林教授隔三岔五就来病房转悠一圈,甚至还想用轮椅推着他出去,说是执行部的外勤小队又捕获到了新的物种,要让他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