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年寂寞
他不禁想起了死在自己手下的飞光,Alpha实验体接受的是总部改进过的Ⅱ型生长因子,但从对方的表现来看,这种劣根性仍然没有被克服。
作为初代实验体,杜菲尔德对他极其看重,即便有什么高致死性的尝试,也没有拿西奥多下刀,而是不断从总部征用新的实验对象。
受试者往往痛苦而死,他们的尸体被垃圾袋一样拖走处理的时候,西奥多就在边上观察着,那些人眼中充满了恐惧、绝望,临死前仍紧盯着3050-1号休眠舱,就仿佛那里面装着一切灾厄的起源。
杜菲尔德的尝试终于成功了。
那个实验体接受了西奥多的基因,以及适量生长因子,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实现了人类与怪物面的分离,只不过那种分离方式太过匪夷所思,即使是见惯了实验体变异的记录人员,也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他的脖颈上长出了第二颗头。
那肉瘤般扭曲的怪物脑袋和原本的受试者共享一具身体,它同样会呼吸、进食,发出嘶吼时人类的声带也跟着震颤,只是人头并不愿意和怪物同生共死,情绪崩溃之下险些咬舌自尽,被研究人员及时拦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们也没能活到观察期结束。
怪物脑袋需要的养分太多,两颗头颅争夺着来自身体的供给,人头迅速消瘦了下去,苍老得像是提前消耗了七八十年的寿命。
就在垂死之际,他紧咬着怪物的脖颈不放,迸飞的血水一直溅到了手术台下,那两块肉就像耳鬓厮磨的情人,咬得动脉破裂,眼睛、面皮和鼻头血漉漉地散落在地上,注定谁也活不下去。
“这太让人遗憾了。”
杜菲尔德望着实验室中发生的惨案,仅从神情,看不出他此刻的喜怒。他似乎轻飘飘抽动了一下眉头,转瞬间,他抬起手上紧握着的枪,对准了底下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
枪声响起,飞驰的弹壳射穿了两颗脑袋。
第180章 The King(5)
实验持续了七天。
生长因子的注射虽然能在最大程度上激发出受试者的潜力, 使得他们突破自己的极限,却也让这些饱受折磨的人濒临崩溃,对着外界的一切事物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
对于狂暴的实验体, 杜菲尔德自有手段, 他一开始就配备好了与之相应的抑制剂。
与安乐死截然相反,使用抑制剂杀死实验体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处理方式。打下抑制剂后,他们会在三分钟内浑身充血肿胀, 紧接着器官衰竭, 停止呼吸供应——在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下, 实验体痛苦地在地上抽搐, 一边爬一边吐出已经溃烂了的脏器, 就像烈日下被活活烧死的吸血鬼。
起初,他并不想伤害3050-1。
然而在实验过程中, 西奥多·埃弗罗斯已经变成了一个性情暴戾的疯子。
以他现在的力量, 徒手就能撕裂身上所有束缚带, 不仅摔碎了无数台昂贵的实验仪器, 还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 在那血淋淋的例子面前,没人敢接下杜菲尔德的助手一职。
杜菲尔德没有办法,只得取了一毫升稀释过的抑制剂,在远处持着麻醉枪, 将其打进了西奥多体内。
药物见效极快,刚还血液沸腾着的怪物立刻停下了动作,神情痛苦, 只见他额角、脖颈上的青筋越发明显, 高涨得就像有无数条攒动的蛇即将挣脱束缚。
杜菲尔德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只想制止西奥多的行为, 并不希望对方真的死在抑制剂下。
“咳咳……”
在他的注视下,西奥多重心不稳地往旁边倒去,好在他手臂用力,及时撑住了旁边的工具台。
那人侧着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丝深紫的血水从他唇下溢出,冷汗正顺着那张苍白的脸不断流下,将他的黑发都浸透成了湿漉漉的水色,显然,要忍受剧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直到他脱力坐在地上,研究人员才敢缓慢靠近,将已经闭上眼睛的年轻人重新关进了休眠舱。
好在这只是一段记忆。
经过几天的观察,西奥多逐渐熟悉了实验室负责的各种项目。而且,他从研究人员的交谈中得知,实验室幕后有资本的力量运作,自己是作为一个试验品被投放到杜菲尔德手下的,夫人将他送到这里改造,只为得到一个合格的战斗兵器。
当夜,只剩杜菲尔德一人还在实验室。
其余研究人员都已经到点下班,唯有他还在处理实验体,杜菲尔德下刀的时候相当精准,以至于躺在手术台上的怪物只痉挛了一瞬,就彻底失去了呼吸。
对于失去研究价值的实验体,杜菲尔德一向没有什么耐心。
很快,他就将尸体放入了绞肉机中,等着它被锋利的刀片碾得血肉模糊,能成为其他实验体的饲料,也算是发挥最后一点用场了。
实验室安静得只剩下排风装置运转的声音,杜菲尔德走到盥洗池前,滴答、滴答……血水顺着他的手套蜿蜒而下,他打开水龙头,清洗着还一片殷红的刀具,就在这时,一阵摩擦声响从背后传了过来。
门开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杜菲尔德放下刀,来人肩膀上挂有高级督察的银星徽章,正是为夫人效劳的鹰犬之一。
那人开门见山道:“还有多久能够完成?”
“很快。”杜菲尔德斟酌片刻才给出答案,说着,他就转头望向了3050-1号休眠舱,“我还需要从他身上采点东西。”
“其实他现在的表现并不稳定,我还想再观察一段时间,对生长因子的效果进行修正……不过你们要让他执行海上任务,怎么能确保他不会趁此叛逃?这可是相当珍贵的实验体,百年不得一遇。”
对于杜菲尔德提出的问题,那位督察只是勾了一下唇角:“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能放他出去,自然会有专人负责观察记录。”
两人并没有过多寒暄。
等那人走了,杜菲尔德面上的笑意随之消散不见。截至到目前,他对实验体进行的改造都建立在3050-1的基因上,在将对方送走之前,他必须得留下足够多的血液、或者其他什么器官组织,才能进行下一步实验。
他在实验室内清理出一片区域,搭起了足以容人坐下的蓄水池。
接下来的事相当费劲。
作为研究人员,杜菲尔德的体力自然比不得执行部的人,但他却得把休眠舱打开,将一个满身肌肉的实验体搬到水池中。西奥多的皮肤在液体中浸得光滑而又细腻,摸上去就像一把冰,为此,杜菲尔德险些踩着水摔倒在地,好在过程虽然艰辛,但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西奥多垂下眼睛,望着满池荡漾的温水。
此刻,他的胸膛、手臂上、腰腹周围到处接满了导管,血液被抽到泵中,就连喉咙滚动一下都会牵动到脖颈上的采血管。
由于强效麻醉剂的作用,西奥多静静坐在水池中,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任凭水滴不断从他背部滑下,勾勒出肌肉流畅的轮廓。然而粼粼水光中,那双眼睛望过来的一瞬间,逐渐紧逼的危险感仍让杜菲尔德觉得自己饲养了一头鲨鱼。
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和对方保持着一定距离。
3050-1的血液正顺着导管不断汇入容器,见西奥多的面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有无法支撑下去的征兆,杜菲尔德及时了拿来营养液。
他打开封袋,将指尖抵在对方唇边,望着微凉的液体流进口腔当中,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服下营养液后,西奥多面色稍霁。
杜菲尔德需要的分量不小,正常人无疑撑不到抽血结束的那一刻,好在西奥多的自愈能力极强,只要有足够的能量供应,他体内的造血干细胞就会源源不断地生产血液。
就在刚才,杜菲尔德拿了箱营养液过来,还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水池边,耐心地等着让西奥多服下营养液。
灯光照耀下,西奥多面无表情,他的脸色白到可以看到皮肤下的静脉血管一舒一张,即将休克的虚弱感让他的呼吸慢了下来,尽管如此,他的嘴唇却毫不哆嗦打颤,双腿的影子在水光晃荡中被拉得不断起伏,就像一条修长的尾巴。
想到自己即将把实验成果转手送人,杜菲尔德皱起了眉,在和西奥多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的眉头又松了下来,开口说道:
“看到那些经由你的血液诞下的产物了吗?虽然我们还需要不断改进、完善已有的计划,但是3050-1,你将会是所有人、所有实验体的源头,是他们的父亲。至于我,我会把你打造成世界上一切权柄的集合体——我别无他想,真心为你。”
就在真心这个词出口的时候,杜菲尔德看到那个沉默的年轻人动了,一道凛冽的银光从西奥多眼中划过。
他忽然开口了:“我会杀了你的。”
“不。”杜菲尔德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替他拨开鬓边被水打湿的发丝,西奥多的体温低得就像死人一样,很冷,充满了距离感,“等到明天,你什么都不会记得。”
他的话并不是毫无依据。
夫人那边定下的验货时间在十二小时后,杜菲尔德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种用于清除短期记忆的精神药物,他在医学部有渠道——这种药物除了会对使用者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之外,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就事实而言,这段记忆确实被清洗掉了,西奥多·埃弗罗斯毫无身为实验体的自觉,前去海上执行任务,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了被掩盖在潜意识下的真相。
仅一夜过去,他身上输液管的针口都消失了。
在精神药物施加的影响下,西奥多眼前所见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状态,他被带出休眠舱,擦洗干净,再换上总部配备的指挥官制服,由杜菲尔德带到了在休息室等着的夫人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伊蒂丝·安东尼奥的真容。
那人身着全黑的长裙,头上戴了一顶披着薄纱的宽檐帽子,殷红似血的唇从下露出,眼睛旁边挤着几道细长的鱼尾纹。仅从容貌上看,她并没有加西亚·安东尼奥那样出众,举手投足间却给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感,让所有见到伊蒂丝的人都心下畏怯,不敢直视那双眼睛。
夫人没有发话前,谁都不能擅自开口。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西奥多能感受到对方正在打量自己,从头看到了脚,就像在衡量他的价值如何、各项功能是否达标……好在伊蒂丝夫人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他通过了这场考验。
“很好。”
夫人开口说道,杜菲尔德不易察觉地松下了一口气:“杜菲尔德,我记得你之前说想要更高的位置——只要你保持绝对的忠诚,尽心尽力,我会让人扶植你上去的。”
杜菲尔德看似谦逊地笑了一笑,他的手臂搭在西奥多背后,让他俯身弯下了腰,以便夫人伸手触碰:“请放心,他将是您最好用的一把刀,也是我们迄今为止最伟大的造物。”
“这位是?”
杜菲尔德望向了旁边垂首而立的男人。
伊蒂丝夫人拿着副金属笼嘴式的面罩,一双华美尊贵的手摩挲过西奥多的脸,替他戴了上去,正忙着扣好系带,即使听到杜菲尔德的话,她也没有停下动作,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海因里希,来见一下你的同事。”
紧缚着行动的金属架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就像一道不言而喻的命令,西奥多抬起头,和那双熟悉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原来是你,他下意识想道。
第181章 The King(6)
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西奥多早已经历过一遍, 当然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让他没想到的是海因里希·卡特,这个跟他并肩作战过的同伴, 实际上却是夫人提前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道眼线。
这样一来, 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西奥多垂下视线,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周围所有人定格在了刚才的瞬间——无论医生、杜菲尔德, 还是那位出身显赫的夫人, 他们面上逐渐浮现出潜意识中才有的灰白雾气, 霎时间, 记忆如潮水般褪下颜色, 他面前只剩一道通往上层的门。
疑惑盘旋在他的内心。
他已经找回了奥斯温·乔治和西奥多·埃弗罗斯,这两个曾经担任猎魔人、以及为缉察队效力的身份, 却仍感觉大脑中有断片, 毕竟黑塔还剩下几层需要探索, 自己到底少了哪一部分记忆?
很快, 他收起多余的想法, 推门走了进去。
“哗哗……”
海浪猛烈吹打舷窗的声音引起了西奥多的注意。他这次降临在了某艘航船上,从周围的布置不难判断,这应该是在银白幽灵号上,而他正坐在船长室的靠椅上, 两条修长的腿懒洋洋地搭在一起。
西奥多想道,作为海上恶犬,作为银白幽灵号的代理人, 这艘海盗船说是他的主场也不为过。
他刚要撑着扶手起身,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从他手臂传了过来, 西奥多动作熟练地挽起袖口,才发现自己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伤痕,很快,他就想起,这是为了记录时间而刻下的。
窗外电闪雷鸣,一切和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西奥多垂下视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药瓶,那里面用于舒缓情绪的药物已经吃完了,不仅如此,旁边还放着一把沾有新鲜血渍的刀。
他的面色逐渐沉了下去,在银白幽灵号上的那段时间,西奥多·埃弗罗斯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医生让他每天去开一次药,现在看来,那恐怕也是为了确认实验体的状态,记录下他的数据——还有谁能比随行船医更适合这项工作?
西奥多的指节划过桌面,拿起了那把刀。
他的指腹抵在刀柄上摩挲片刻,望着旁边的挂钟走到十二点,又在胳膊肘处刻下了一道伤痕。不知为何,这层记忆似乎格外真实,就连痛感也做到了最大程度上的还原。
离开船长室后,他先去了医生那里。
开门的时候,医生面上仍维持着那种略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却又负责地将长官阁下带进去做了检查。西奥多观察着他,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有点小瑕疵却又真实的人会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