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计乐
“快看！锅巴里面有东西！”
在球形锅巴裂开之后，一种淡橘偏红色的料汁如姗姗来迟的主人公般缓缓流出，将四条神龙的盘踞的下半身淹没。
“各位请尝尝看吧。”
刘昴星伸出手：“我的鱼料理。”
“......非常神奇的餐前艺术。”
愣神了足足有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的安德烈君度率先开口，他这次当评审本就是冲着发光料理而来，虽说他的舌头是绝对比不上神之舌，但好歹也是蓝带国际学院的副校长，浸淫料理界数十载，吃过的三星料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大部分的料理他一尝就知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发光料理的核心如果他也能尝出来的话，让学校里的学生们朝着这个方向努力，那也绝对会是踩下远月的有力手段！
“所以是吃这些神龙是吧？”
安德烈君度拿起筷子，在四色神龙之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颜色雪白，看起来应该是最能体现料理本身风味和调料的蒸鱼。
白色神龙身上，雪白的鱼肉如花瓣般被筷子轻易夹起，安德烈君度凑近细细看着鱼肉在筷子上呈现的蒜瓣状态。
他肯定道：“这是鳕鱼。”
刘昴星点头：“没错。”
“鱼肉上面有东西，是冰渣？”
在近距离观察鳕鱼肉后，安德烈君度才发现这些鳕鱼肉上有着细小的冰渣，这些冰渣在评审席头顶明亮的灯光下如碎钻般反射着光线，在雪白的鳕鱼鱼肉表面熠熠生辉，似乎里面有着什么玄机。
他将鳕鱼肉放入嘴中。
刹那间，一股清爽的气息如海风般扑面而来！
“！！！”
安德烈双目圆睁。
被上锅蒸熟的鳕鱼肉本该细嫩滑柔软，有着微抿则断，入口即化的口感，但不知为何刘昴星的鳕鱼肉在嫩滑柔软之余，还有着微微弹牙爆汁的奇异口感！
鳕鱼特有的鲜美甜嫩在轻微爆汁的口感下更加突出，并且伴随着那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清爽风味，更加彰显鳕鱼本身的所有优势！
甜！鲜！嫰！软！
安德烈君度的脑海中，这四个字皆由四条飞舞在空中的白色神龙所构成。
他仿佛飞到了云端之上，脚下的庞然大物是紫金色的地球在宇宙中寂静旋转，一条巨大的鳕鱼从他的身后轻灵游过。他惊愕转身，只见那条遮天蔽日的巨大鳕鱼在清冽大风和万丈光芒中渐渐进化成一条威严肃穆的白龙！
与西方传说中的犄角狰狞的大肚子蜥蜴龙不同，这来自东方神话中的神龙身形细长优美，在半空中曼妙腾挪，五只雄鹰一般的利爪在空中抓握，正对着他们脚下的地球做出守护又观察的姿态。
“啊！啊！啊！”
安德烈君度身上新换上的衣服“歘”地一下，直接碎成一条条的布片，头顶本就非常具有法国特色的金色假发也随之飞到远处。
他的身后莫名出现一道白色的圣光，将他那光可鉴人的头顶照得更亮更显眼：“这就是神之领域吗！？”
“见地球，见宇宙，见神龙！”
安德烈君度张开双手激动道：“我也成为了这无边宇宙中观测地球的一员了！”
在大声抒发鳕鱼白龙的美味后，安德烈君度浑身上下的气质顿时改变。秃顶的中年白男嘴角上扬出莫名的弧度，仿佛进入了某种顿悟的境界：“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之大，人类又是如此渺小。”
他说话的腔调开始变得有些抑扬顿挫，又有些莫名的神神叨叨，他眉眼松弛地看向刘昴星：“鳕鱼肉中那股清爽的风味是因为那些神秘的冰渣吗？”
“您猜的没错。”
虽然很不礼貌，但是安德烈君度头顶上那块闪闪发亮的光洁皮肤真的非常吸引眼球。像是在猫咪面前不停晃动的逗猫棒一般，刘昴星每次想着非礼勿视不去关注，但视线却根本不受控制地转过去。
他很努力地将注意力转移到安德烈君度的脸上：“那是柠檬汁和茉莉花茶混合打发的冰渣。”
“柠檬汁和茉莉花茶......？”
安德烈君度闭眼回味：“是啊，这确实是柠檬汁和茉莉花茶的清香。但鳕鱼作为并非典型的深海鱼，肉质本身细腻可脂肪含量不高，一般而言煮熟或者蒸熟后肉质会呈现较为松散的状态，但你的鳕鱼肉为什么会有这种温润爆汁的弹牙口感？”
“因为在蒸之前，我将新鲜鳕鱼的表面涂抹了一层用淡盐水，并且放入了冰箱保鲜室中冷藏静置了一段时间，盐分的渗透压使鱼肉的蛋白质收缩锁住汁水，短时间的微冷环境也会使鱼肉整体的肉质收缩，变得更加紧实。”
刘昴星解释道：“而且不止于此的是，在上锅蒸熟鳕鱼肉之前，我就先将鳕鱼肉用牙签定型，每一片鳕鱼肉之间都留有一定的空隙，避免鱼肉互相接触蒸熟时的冷凝水，防止过烂；还会在鱼身覆盖耐高温保鲜膜，减少冷凝水滴落冲淡鲜味的同时，也会尽量保持鱼肉内部的湿润度；在起锅的时候，淋上葱丝热油，高温会让鳕鱼肉瞬间收紧表面，锁住内部汁水；最后再在每一片鳕鱼肉的空隙里塞入柠檬汁混合茉莉花茶的冰渣，进一步收缩肉质，保持爆汁微弹的口感和鳕鱼本身的鲜甜。”
“多么精细的处理，但在这块鳕鱼肉上体现出来的味道却又多么鬼斧神工！”
安德烈君度喟叹道：“光是这一种白龙鳕鱼的烹饪手法就已经够无数成年厨师学习半辈子了。”
这就是能够做出发光料理的厨师的实力吗？
不仅是需要对食材本身特质有着充分的理解，还要大胆想象该如何通过创新来发掘食材的上限，保留其特点的基础上进一步深挖其他可能。
“不！这绝对不是普通厨师光靠学习就能够制作出来的料理！”
另一侧的克莱尔女士脸颊通红地捧着脸，以唱诗般的腔调大声赞美道：“神啊！这就是只有天国才能品尝到的食物！”
“我在这道料理中看到了世界的伊始和新篇。”
来自英国三星餐厅RORE的主厨克莱尔双手抱在胸前，做出祈祷的手势大声告解：“是神明创世时的景象！”
“......？”
刘昴星从上到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用海鱼们做出来的中华神龙，一头雾水。
你们去外面创世了？
第54章
“被片得极薄的新鲜金枪鱼片中有着淡淡的竹叶酒香，这股酒香的入口顺滑持久高长，滋味鲜爽回味悠长，不仅削弱了金枪鱼刺身本身的生食味，还将金枪鱼本身的鲜甜味激发得更加明显！”
金发碧眼的克莱尔主厨十指交叉握于胸前，在看清料理中所蕴含的异像后，她热泪盈眶地感动道：“而且因为金枪鱼刺身本来就会带着一丝轻微的余酸，在因此在金枪鱼肉的双重甜味共振下，刺身的味道才会愈发可口迷人！”
克莱尔看向刘昴星：“金枪鱼刺身你用酒短暂浸泡了一下？”
“是的，我用了中华的竹叶青酒。”
刘昴星掏出一小盅包装雅致的中华酒，颔首道：“酒精会短暂变性鱼肉表面蛋白，使鱼肉肌理略微紧缩，提升脆嫩感，类似轻炙效果，形成极薄‘凝脂膜’。而在鱼肉入口的时候，会率先释放出竹叶青酒的凛冽芬芳，随后才会回归刺身本身奶油般绵密的口感。”
“简直就是神迹般的味道变化。”
克莱尔欣喜道：“这道青龙造型的金枪鱼刺身的风味复杂程度堪比一瓶精心调配的香水，初调是竹叶青酒类似雨后竹林的圆润馥郁，咀嚼时薄薄的金枪鱼刺身的鲜甜则是带着野性痕迹的血香感，吞下之后喉咙深处还会有徐徐回甘的另一种果酸尾调。不过这股酸究竟是——？”
“梅子紫苏酱。”
刘昴星另一只手拿出一小罐包装色彩艳丽的小罐头：“夏季家庭料理的必备好物！也是我来到日本后，被许多人推荐的酱料！”
梅子紫苏酱，一款奈奈妈妈推荐，幸平餐馆必备，网上据说是穷鬼懒人自制预制菜的必用酱料。
“竟然是它？！”
克莱尔瞪大眼睛，似乎格外震撼：“你在如此重要又如此复杂精致的料理之中加这个东西！？”
十几年前曾经来远月参加插班考试的克莱尔对这个格外熟悉，这可是日本超市里唯一一种不到三位数就可以买到的酱料。①
对于当时贫穷的她而言是除去盐巴外唯一能够买得起的调料，可以直接与白粥搭配（纳豆是真的吃不习惯）。
“为什么不可以呢？”
刘昴星转动着手中的廉价调料，乌黑的眼珠里满是不解：“这是非常大众化的调料，就说明有很多人都喜欢它的味道，而我也刚好需要一个回甘的果酸香味。与我而言，这个调料给我的效果最好，那就一定要用。”
“一定要用……吗……？”
克莱尔闭上双眼，青色神龙从神山之巅的广阔苍穹长吟一声，带着绚烂圣光向她俯冲而来。
金枪鱼刺身悠久复杂，变化莫测的风味，近乎于东方哲学中的‘道’的感觉，也正如眼前这条青色巨龙一般神秘莫测，却又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众生平等之美。
“这条青龙刺身的正中心有着被牢牢包裹住的梅子紫苏酱与鲑鱼籽，若将金枪鱼刺身与梅子紫苏酱和鲑鱼子一起吃下，鲑鱼子爆珠般的口感与梅子紫苏酱的酸味激活唾液后返出清甜。这种感觉就像是就站在天国之门前，看着天地间唯一一条青色的神龙降下甘霖，为大地带来雨水和福音，原始的万物在这一刻萌芽，而我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因为回忆而紧闭的双眼在扑簌簌地流下眼泪，克莱尔哽咽道：“一切都是平等的，无论是中华的竹叶青酒，还是大西洋中的高级食材金枪鱼，又或者是随处可见的梅子紫苏酱，这些南辕北辙，从来都没有人用过，光是想象就觉得奇怪的东西在一起竟然促成了这道青龙刺身的完美无缺！而我也在这个美味的料理中得到了真理……”
克莱尔曾经被蓝带国际退学，就是因为在她十几年前的那个年代，女性厨师是极为少见的。当时除了学习马卡龙等甜品的烘焙专业以外，真正站在灶台前烹饪，未来发展方向是餐厅主厨的专业里只有她一个女生。
可即便是这样，她在学校也经常受到排挤和歧视，甚至是学校的教职工也会在不经意的话语中说出女人不适合当主厨的话语。
这对一心想成为主厨的她而言足以称得上是当面侮辱。
当然，这些对于当时的她而言都是小困难，真正逼迫她退学的，是不公平。
是同一成绩下，永远不会看向她的目光；是更优秀的味道下，偏向男性更多的机会；更是所谓珍贵食材必须经过男的人才会更加美味的“传统”。
都说东亚封建，西方自由，其他的领域她不知道，但在十几年前的料理界，这些都是屁话，一样都在吃人。
她只觉得蓝带这么多年来只能跟在远月屁股后面苦苦追寻是活该，毕竟远月好歹出过几个优秀的女性。
只可惜她没能通过那一年的插班考试……
年轻时遭遇的创伤，要用一辈子的成熟来疗愈，让她现在看到蓝带人都有种应激般的恶心。
但此时，她已经释然了。
因为她看到了为劣等食材鲣鱼发声，制作出推翻顶级食材才能有的口感的田所惠，也品尝到了从未有人能够在高级食材和高等比赛中使用几十日元的低等调料。
这些料理界的孩子，未来的希望们在站在曾经被所谓“权威”“传统”们霸占的聚光灯下，大家众生平等，眼前只有对料理巅峰的炙热渴望。
她嘴角上扬，却潸然泪下，声音温柔且坚定：“青龙带来的，确实是新世纪。”
“原来昨晚小当家找我借梅子紫苏酱是这个意思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梅子紫苏酱就是很好用啊？难道克莱尔主厨也奉行那套什么低贱庶民那套吗？我听说她是英国第一个女性三星主厨的时候还以为会更平易近人一点呢。”
毕竟这个第一背后代表的什么，稍微联想就能想到。
观众席二楼极星寮区域里，幸平创真摸摸后脑勺：“也是搞不懂，为什么上学期我每次用梅子紫苏酱的时候，夏佩尔老师的表情那么臭，都跟苦瓜一样……”
“……”
极星寮其他人脑门上全是黑线：“有没有可能夏佩尔老师当时教的是宫廷法餐，而你用这个不仅是在当面打脸宫廷法餐这门课的脸，还是打他的脸……”
“那谁叫总是有奇怪的人来我的锅里捣乱。”
幸平创真摊手，无奈的语气里有种不捣乱老子想用也要用的理直气壮：“那我为了补救我的料理，用我最熟悉的调料来微调不是很正常吗？要是夏佩尔老师注意一下课堂的素质道德，那我肯定也不会总是用啊。”
“#！”
今天为了看清楚刘昴星的料理，特地坐到第三排的夏佩尔脑门青筋直凸，眼神如刀子般射向自己下面的红毛刺头，森森开口：“所以都是我的错了？”
“噫！！”
“怎么好像听到了夏佩尔老师的声音？！”
背后突然寒毛竖起的众人缓缓回首，只看到坐在他们身后上一层座位上的，正式刚才他们偷偷讨论的法餐课讲师夏佩尔。
“哟，夏佩尔老师。”
幸平创真丝毫没有背后蛐蛐人被发现的心虚，反而扬起手，正大光明地打招呼寒暄：“你今天的位置这么前，要来很早才能抢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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