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晞
包裹着学校雾气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之前布满众人视野的白雾旋转着、奔腾着、呼啸着, 向那道巨大的口子涌去, 学校内那阴阳混沌的状态也蓦地消失了,一同消失的是那让普通人都能感觉到的诡异氛围。
云开雾散, 劫后余生。
不少少年们喜极而泣,拥抱着高声呼喊, 引来了别的楼层的师生频频注目, 最后连教务主任都来了,黑着脸拉着任课老师廖玉霞去谈话。
众人这才对周围的世界都恢复正常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听到久违的铃声,看到来往的师生, 有人愣愣地掐了自己一把,然后问身边的人,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不会都是一场梦吧?”
旁边的人也在掐自己,“你问我,我问谁去?”
众人有些恍惚, 在那个诡异的空间里, 时间完全停滞了, 世界恢复正常的时候,是数学课下课之前, 现在数学课刚好下课,明明在他们的意识之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了, 没想到一切都还停留在下课前。
这时,不远处传来惊呼,交杂着声音变了形的惨叫声,隐约能听到“跳楼”的字眼,是周梧的父亲。
众人脸色一白,纷纷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这一眼令他们心底发凉,之前在那个世界中失去生命的人都没有回来!那不是梦!
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后,劫后余生的喜悦渐渐被冲淡,随之而来的是对那个吃人的世界深深的恐惧……还有,对那个能和鬼魂接触的少年的恐惧。
周梧的脸色依然是没有血色的苍白,一双幽深的眼睛又黑又亮,泛着兴奋的光芒,他的情绪一直高昂着,以至于镇上的警|察来时,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镇上向来散漫无纪律的几名警|察第一次在本该聚在一起斗地主的时间出警了,他们脸上的表情堪称严肃,除了跳楼死亡的周荣生,学校里又陆续发现了几名同学和一位老师的尸体,师生都来自同一个班级。
出事班级的学生中还有不少伤员,其中两个女生身上的伤堪称惨烈,即使经过了应急处理,也能看得出她们的情况不容乐观,严重的一个双眼都被利器刺伤,怕是再难恢复视力了。
一桩疑点重重的悬案,他们只能确定那些学生是他杀,却完全不能知道凶手有几人,是否是同一人,或者同一团伙,他们是何时混入学校的?他们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这样的案子拿给大城市的精英警队都堪称棘手,更别说落到镇上警员手里了,平时处理个家长里短,偷鸡摸狗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两名受伤的女生第一时间被送去了省会大医院,警力不够,无法将整个班级的学生都带回去一一问话,他们只能叫走了周荣生的儿子周梧,几名死亡同学的好友,以及出事班级的任课老师廖玉霞。
许庆是镇上三个警|察中最年长的一位,见的世面多,并且不服老,对待工作的态度不像两个刚到任的小年轻那般儿戏,平时城里有个什么培训,两个小年轻不愿意去,就他去得最勤。
甫一接触到面前这个孩子,他就察觉到了这孩子的不对劲,面前这个孩子长相秀气,没有刘海的遮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这样的注视往往会引起别人的不快,好在他见过的怪人怪事不少,面上也没露什么端倪。
当然,如果只是看人的方式过于直接,这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奇怪,问题出在,他从这个孩子的双眼中,不断摩挲的手指中,看到了兴奋,毫不掩饰的兴奋,这该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应有的表现吗?
许庆在镇子上待了有些年头,大概知道这样一个被众人称作怪胎的孩子,对这家的家庭情况也有所了解,从天台上断裂的护栏来看,周荣生并非自杀,当时这孩子就在学校,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孩子是具有杀死自己父亲的动机的……
许庆一直在暗中注意周梧的神情,到达警局后,周梧一直维持着的兴奋情绪有所回落,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厌烦,闷闷不乐,没走两步,又变得兴奋,然后再变得阴郁,兴奋,阴郁,兴奋,阴郁……
翻脸比翻书还快,许庆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询问少年事发当时情况时,少年答得中规中矩,一直在上课,不知道父亲来,也没见死亡的同学离开教室……
过程中许庆注意到少年的神情时而舒展开朗,时而阴沉狠厉,这种一正一邪的切换,任演技再精湛的演员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见问话结束时少年的表情定格在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上,许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次问话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许庆唯一能肯定的是,即使在安静时,少年的情绪波动也很大,他的精神方面,一定出了不小的问题。
其他两个警|察那边也没什么进展,这些学生的口供要么和周梧一样,一口咬定自己在上课,什么也不知道,要么就是说胡话,说什么学校里出现了鬼魂,是那些鬼魂杀死了他们的同学。
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口供,他们自然是不会信的。
令他们惊疑的是,任课老师廖玉霞作为一个成年人,竟然也说出了同样的胡话,几个警|察笑笑,并不当真,只当他们在撒谎,撒谎之前居然还统一了说辞,这里面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只能等省里专家来调查了。
镇上的警|察局很小,只够停放尸体,没有多余的房间来拘留嫌犯,经过了一下午的问话后,被带走的师生都被放回了家,镇上的车站和出口已经被控制了起来,只许进,不许出,只等省里团队到来。
人祸先行,天灾后至,晚上八点刚过,平地打起了旱雷,这一片附近最大的信号塔瞬间倒塌,好巧不巧地倒在了进镇子唯一的一条路上,镇上又是一顿兵荒马乱,青壮年都被连夜招过去抢救路况了,原本预计半夜到达的专家团队也只能被拦在了路上,只能等第二天再进镇子。
周梧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还没黑,家里很热闹,平日里爸爸的那帮“朋友”都来了,是他们帮爸爸收了尸,这会儿来索要报酬了。
家里的值钱物品都被搬走了,电视、风扇、冰箱……
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不住地咒骂,在屋子里出入的壮汉们丝毫没有动容,笑嘻嘻地搬空了房子,嘴里商量着一会去哪家喝酒。
那些人看到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房子里的周梧时都是一愣,见他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一把推开少年,继续忙活,如同出入于无人之境。
搬得差不多了,一个满头满脸都是油的中年男人点了一根烟,凑到周梧身边,勾了勾周梧的下巴,还在他脖子上摸了一把,“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
“得了,老周死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走走,喝酒去。”
“喝!小朋友再见!”
男人伸手想掐周梧屁股上的肉,被周梧躲了过去,男人也不在意,以后有的是机会。
房子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了下来,周梧原本一张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天真和邪恶,只在一念之间,周围的非人类仿佛是被他的愤怒感染了,纷纷拖着流血的肢体,消失在了原地。
走在路上的男人们只感觉到后背一凉,再看去时,却又没发现任何异常。
像是除掉了什么碍眼的东西,周梧的脸上换成了甜甜的笑,走进了奶奶的房间。
老人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儿子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非常大,之后这一群人抢劫一样的行为又将她气得够呛,悲怒交织之间,咳嗽愈发停不下来,地上是她咳出的血丝。
周梧在奶奶脸上看到了灰白的死气。
老人瞪圆了双眼,凝视着周梧,她的生命走到了最后的时刻,她抓住周梧的手,“周家的血脉,不能断。”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说完之后老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发出的声音像是破败的风箱,那口气再也没吐出,老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只手还抓着自己,周梧掰开老人的手,语气似不悦,也有不解,“奶奶,你好唠叨,总念叨周家的血脉,血脉,这种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过你死了,以后没办法唠叨了。”少年开心起来,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老人的房间。
周梧躺在黑暗中,睡不着,他不时会起身查看,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在漫无目的地晃,找不到想要的,少年发脾气地砸了家中仅剩的家具,又回到床上。
天黑之后,外面开始打旱雷,一声高过一声,每响一声,床上隆起的被窝便会颤抖一下。
周梧用双手捂紧了耳朵,牙齿咬着下唇,又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之后,他猛地掀开被窝,从衣柜中拖出一张被子,卷好,抱在怀中。
又一声旱雷,少年颤了颤,不行,不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