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烂俗桥段
季绍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但和黎琛在一起并不让他反感。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很多年,许多观念今时不同往日,他的母亲甚至倾向让他找个男性伴侣,能护着他宠着他的那种。
可虽然黎琛并不让季绍庭反感,他却时常令他喘不过气。
可能相比起性别,季绍庭更重视的是对等地位。黎琛这种成功企业家单凭名号就能给人很重的压迫感,又于季家有莫大的恩情,永远都在季绍庭之上,叫季绍庭在他面前永远都矮一截。
不过琢磨这些都是多余的,他跟黎琛本来就不是伴侣,也不会发展成这种关系。
季绍庭不免笑自己胡思乱想,竟然还思考起黎琛适不适合跟自己恋爱。他们从相遇的始点就是不对等的:一位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在街边停了车,踏着锃亮的皮鞋走过来,居高临下地停在他身前。
季绍庭眼泪都不及擦,失魂落魄地抬头对上黎琛的眼睛。
这样悬殊的差距,根本不适合产生爱情,只适合产生命令与服从。
时针指向了七,黎琛应该已经运动回来,季绍庭站起身锁上玻璃门。他的发质细软,一梳就顺,顶着一头乱毛走进洗手间,不用多久就整整齐齐地走了出来。
喂完了小鸽子还得喂大老板。
运动过后需要补充蛋白质,黎琛昨天交代过冰箱里有鸡胸肉。他的早餐和季绍庭一样,通常吃得比较西式,倒让季绍庭省了点心。
季绍庭的真实性格,其实跟黎琛幻想的有些微出入。
黎琛以为季绍庭乖巧听话,只因为他是黎琛,是他的恩人,季绍庭当然得驯顺,半句怨言也不敢有。黎琛以为季绍庭很能吃苦,这虽然是真的,但季绍庭到底从小养尊处优地长大,在细枝末节处还是有着少爷的娇气。
比如他就不懂得做菜。
像番茄炒鸡蛋这样的小菜他当然懂,但他显然不能用小菜来打发黎琛。
于是他问黎琛能不能允许他去报个厨艺班,黎琛闻言刀子继续在瓷碟里划拉,没有抬眼看季绍庭,“不能报网课?”
“技能型的课程,报实体的成效会高一点。”谁知道适量到底是多少。
黎琛的眉心聚着,空气静了一段,季绍庭思忖着这是允许还是不允许的意思。他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但揣摩黎琛的神情是要比平常困难许多的,他都不太敢直视他。
终于黎琛给出了答案:“我给你请个厨师。”
“啊?”季绍庭不免惊讶,“倒也不用……”
“我比较常去的餐厅,”黎琛打断道,“你跟他们的做法学。你在外面学的,我未必喜欢。”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季绍庭除了接受只得欣然接受,而后暗暗可惜,自己没办法借此认识些能说话的人。
他不能细查蛰伏在这理由背后的黎琛的独占欲。这不能算作他的愚钝,因为连黎琛本人也未能意识到,他有多不想季绍庭离开他所划定的区域,那会带来安全隐患,比如别人觊觎的目光。
黎琛在工作上是个很强势的男人,看中的项目,那就绝对是他的项目,他人休想分一杯羹,在对待季绍庭的事情上也是一样。
季绍庭将碗碟逐件摆放进洗碗机,听见黎琛离开时的关门声,抬头从窗里目送他开出庭院,心里很怅然。
黎琛是要去工作,而他现在没有工作€€€€倒也不全对,他现在算是个佣人。
但比佣人的境况还要差,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被允许离开黎琛划出的范围,社交生活近乎归零,唯一的生活重心只有黎琛。他不知道这种生活还要维持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喜欢。
只是不喜欢他也得受着。
季绍庭拨了通报喜不报忧的电话给家人,只字不提这形同监禁的生活,只说一切都好。他说这话时躺在黎琛给他安排的KingSize大床上,前后置相机一翻转,将房间内华丽的装潢尽数收进镜头,给他的说辞增加了很强的说服力。
季母满怀安慰道:“黎先生真是个好人呢。”
“是的。”季绍庭心想,的确是的,只是控制欲很强。
“那你一定要认真听黎先生的话,帮好他这个忙。”
“都记着呢。”季绍庭侧了个身,朝手机里张望着问,“我哥呢?”
“跟你爸爸出去见客户了,黎先生拉了我们公司这一把,现在资金重新周转起来了。庭庭,你可真要好好谢谢他,他叫你做什么你都照做,知道吗?”
“都说知道了,”季绍庭只有对着家人才会使出小性子,边撒娇边抱怨,“我可比您还诚惶诚恐,黎先生长得凶死了。”
“乱讲!”季母当即驳回,“我看报纸里他很俊气的。”
“报纸里他在商业微笑啊,他对我都不笑。”季绍庭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一直是芥蒂着这件事的。黎琛从来没朝他笑过。
季绍庭又与母亲聊了一些别的,通话结束后他切去了音乐软件,挑了一套电影的原声带外放,躺着跟水晶吊灯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慢手慢脚地爬起来收拾行李。
明媚的阳光照得一室敞亮,季绍庭一件一件地将他的所有物嵌进新居所。在这个新居所里,他的时间是不值钱的东西,大段大段的随他挥霍。
窗外贸易中心耸立,黎琛的铭安地产位处中心的最高层。季绍庭觉得黎琛跟他就是在一高一低的天秤两边,黎琛越高,他就越低。
季绍庭收拾好房间以后等着夏天午间的困顿,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数过去,墙上的光缓慢地向西边流转,他醒来的时候屋子很暗。
第3章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陈沛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但这种打击本身就是一种对健康的巨大磨耗。季绍庭只觉得她的床单都格外苍白,掩盖的仿佛不是肉躯,而是一抹幽魂。他有时必须俯耳在她嘴边,才能听清她吐出的字节:“庭庭跟阿琛是怎么认识的?”
黎琛吩咐过,为免两人的口供有出入,恋爱经验全由季绍庭自由发挥。季绍庭笑着坐回椅子里,拿捏着黎琛的性格,编造着令陈沛信服的邂逅:“说来怪不好意思的,是我先追的他。”
黎琛在季绍庭眼里,是不会纡尊降贵地去主动追求一个人的。季绍庭甚至怀疑黎琛到底会不会喜欢人,他连对他母亲的爱意都表现得很克制。
安排最舒适的病房,用最昂贵的药物,请最有经验的医生,每天傍晚结束工作一定准时来探病,但每次只有一句“妈,我来了”,然后就坐在床边,让季绍庭陪她说话。
黎琛也不是寡言少语的人,只是触及感情的事,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
“追了好久才追到的。”季绍庭说完便飞速地看了黎琛一眼。黎琛心说这个人戏演得很好,连耳朵都红了。
他不知道季绍庭是真的不好意思,他很少撒谎。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季绍庭已经将他自己向“婆婆”交了底,家世背景学历工作兴趣爱好,言无不尽。而正如黎琛所料,他出色的履历表给了陈沛非常好的印象,尤其是他的工作。
“您知道,我是做慈善的,”季绍庭编着故事,“我遇见阿琛,就是在一次慈善拍卖晚会里。”
“我们基金会摆上去的是一幅儿童画,阿琛买下来了,上台合照的时候,那楼梯有点窄,红毯没固定好,滑了边,我差点绊倒,阿琛在后头捞了我一把,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季绍庭揉着发热的耳廓,稍稍低了眼,笑道:“算是我先一见钟情吧,”
“那个故事。”
回家路上黎琛突然吐出这四个字,季绍庭从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里转过眼睛,“什么?”
“你跟我妈讲的故事,”黎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实际在你身上发生过吧?细节很真实。”
季绍庭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说是。黎琛的脸色在幻变的华灯里忽明忽暗,过了一段他问:“所以你对那个扶你的人一见钟情了?”
季绍庭愣了一愣,随即便控制不住笑出了声:“黎先生,那个扶我的人就是画那副画的小孩,叫Harria,我们请她来做嘉宾。”
黎琛一颗烦躁的心终于安稳,而后他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故作平淡地反问一句:“是吗?”
季绍庭起了个头,就继续说下去。他说起小孩子的语气与和陈沛对话时一样温柔,不过更活泼:“Harria那时十六岁,长得很高,但是特别瘦,细细长长的一条。我们收留她以后才发现她是个天才,色感非常好,用二十来种颜色画画都不脏不乱。后来我联络了好久,终于把她送进了一间美术学院。算算看,她再有一年就能毕业了。”
季绍庭轻轻倚着车座的靠枕,连呼吸都柔和得像水:“我答应她,会去她的毕业典礼。”
黎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脸对上了季绍庭的眼睛。外面的灯投进光来,季绍庭在橙黄色的温暖光域之中朝他轻轻弯了弯唇角。黎琛胸腔里登时一阵悸动,仿佛心尖有一物正破土而出。
他飞速地转回了视线,狭小车厢里的空气就此沉默下去。
这一晚的云层很重,月亮被左遮右挡,只在云的间隙里流出些许银灰色的光芒。夜色深沉而凝滞,像一团深蓝色的焦墨。
回去的路不算遥远,但车堵,于是黎琛换了条绕行的小道。车前灯的两条光柱冲出来,刺穿几尺黑暗。季绍庭偶尔会听见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
街巷口里灰拓拓的,间或有光,但渐渐地就与影交融,洇在一起,沉进梦里。
黎琛将车开进库房时,季绍庭已经在梦的正中了。应该是个美梦,他的睡相恬静甘美,眉毛舒展着,线条分明的眉尾点着一粒朱砂痣。
季绍庭,他仿佛是一种来自尘俗以外的幻象,而这一粒眉尾痣是他寄寓进这具易朽躯壳时所留下的痕迹。
黎琛盯着它看了很久,呼吸渐逐深切,然后他终于伸出手,让指尖轻轻地碰上它。
第二天两人去探望陈沛的时候,主治医师来同黎琛商量后续治疗,季绍庭独自先进了病房。陈沛正在听电台,神情很空,听见季绍庭喊阿姨,就有笑意充盈上脸。
“我今天煲了汤,”季绍庭从角落拉来椅子,“阿姨上回不是说喉咙干吗?我煲了银耳,很滋补的。”
季绍庭的一对一厨艺课进行得很顺利。他是个肯学习的人,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实践,进步非常快。陈沛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把季绍庭带来的分量都喝完了。季绍庭轻手拭去她嘴边残留的汤汁,眼里都是喜悦:“这么好喝吗?”
“当然啊,”陈沛呵着气说,“手很巧。”
季绍庭真高兴上头了,性子也出了来,趁着黎琛不在,就偷偷抱怨道:“可是今天我让阿琛尝尝,他的脸色就跟喝白开水一样,我还想着是不是我白费功夫了。”
陈沛问:“那他喝完了吗?”
“就一小碗,两口能喝完。”季绍庭的意思是这么少的分量,喝完也不代表黎琛喜欢。
但是陈沛笑道:“那他就是很喜欢了,他不喜欢的东西,尝一口就不要了。庭庭啊,你回去给他煲一大碗试试看,阿姨和你保证,他一定会喝完的。”
其实季绍庭也感觉得到黎琛是个别扭的人,缺乏直接抒情的能力,但了解是一回事,相处起来又是另一回事:“阿琛这性格……”
“是有些问题。”陈沛比他还直白不客气。
黎琛小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
季绍庭清楚黎家那复杂的家庭构成,他哥哥给他科普过,但陈沛的讲述更软性,是循着黎琛的成长轨迹铺展的。
陈沛是个普通大学讲师,与黎琛父亲的相爱得不到黎家的认可,生下黎琛以后就被赶出了黎家的门。后来黎琛的父亲再婚,给黎琛添了许多弟弟妹妹。黎琛作为一个长兄私生子,根本分不到多少宠爱,还受尽弟妹欺辱。
“他常常到我这里来,但也只是这样了,我没能力把他从黎家带走。”陈沛至今还是自责,“他爸爸过世以后,他分到了一笔家产,用了好几年时间把它做大。现在他是黎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可是他还是很没有安全感,永远都想牢牢抓着些东西,才这样拼命地工作。”
季绍庭静静地坐着,听陈沛说:“庭庭,你是个好孩子。”
季绍庭的五官很干净,没有外间花花世界所烙下的浮躁,眼睛明澈,什么心事都容人看透,跟你说话,每个字都带着肚腹里的暖意。
这样的孩子难得,而季绍庭有一点更难得。他有一颗非常强的同理心,是一个天生的奉献者。
陈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生多时郁郁,到尽头反而解脱,觉得世事转瞬即逝,身死魂消,爱恨情仇终于都成为一€€灰烬,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独子黎琛,直到季绍庭的出现。
实则陈沛也怀疑季绍庭的出现会否有更复杂的因由,毕竟事情过于刚好。她才跟黎琛说“可你还没有个人陪”,黎琛几天后就说带个人回来给她看看。
但她不想也没有精力细究了。如何相遇不要紧,要紧的是两人以后如何过。季绍庭是个好孩子,更重要的是他适合黎琛。黎琛常常索求,而季绍庭乐于给予。她在人情冷暖里活过大半世纪,这些事她当然看得明透。
而她作为一个母亲,出于本能地就想将好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她得为黎琛把季绍庭留下来。
黎琛与医生商量完后续的治疗方案,回房的时候正好听到母亲喊“庭庭”。
虽然季绍庭说过他也可以使用这个称呼,但他始终不愿意,即便是在人前做戏的时候。太亲密了,黎琛的内心深处在隐隐生畏,这样亲密的联系是很难切断的,而他清楚自己与季绍庭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
但陈沛的下一句话是:“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第4章 “我愿意。”
银耳要去蒂,洗净,浸泡十五分钟。
处理完银耳就到雪梨。季绍庭以前削水果是用削皮刀,削得断断续续的,最近在学用水果刀,一手转动着梨子,让刀刃尽量贴着皮走,尝试将它削成完整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