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之中 第37章

作者:烂俗桥段 标签: 近代现代

  他从来没有让黎琛为他忍耐啊。

  他只是想跟黎琛慢慢来,那晚在伦敦的第一次,黎琛简直就是急色鬼的活例子,什么缓冲都不给,直接就想做到最后一步。

  如今季绍庭虽知这就是黎琛爱人的方式,他无可抑制的爱意总是如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叫人无处可躲,无可避免地就给烫伤,可这也是季绍庭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想明白的。在伦敦的那一夜,他哪里知道这些,怕都来不及。

  这男学生喋喋不休地说黎琛如何如何看得上他季绍庭,但来来去去都只能以性作为证据,因为他只接触过黎琛的这一方面。

  只接触过他的外象,没有触及过黎琛的内核。除了季绍庭,谁都未曾见过真正的黎琛。

  从起始点来说,他跟这男学生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份恩情开始,与黎琛产生了联系。但最后各自走到今天这截然相反的局面,就是因为季绍庭能够看见真正的黎琛,而不是他那施恩的姿态。

  “你还不知道他喜欢你吗?”男学生依然只能从肤浅的角度来证实与总结,“你看,他都不找其他人。”

  可这不是他应该做的吗?季绍庭想,爱人之间,难道不应当彼此忠诚?

  人只可能有一个命中注定,其他的都是这命中注定的影子,在不同光线的投射之中有不同的形态,形形色色,幻变莫测,收进眼睑里没有一张真实面容。

  像在黎琛之前,季绍庭并未爱过人。

  这一番辩白真的很愚拙,季绍庭无心听,他只对着这男学生观察,而后发觉他今天是以真面目示人的,眼角里不再堆着脂粉。

  “你不化妆更好一些。”季绍庭忽然来了句。

  男学生眉毛一拧,话里有了不耐烦:“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啊,”季绍庭这才回答,“但我想,我们有根本上的不同。什么叫看得上看不上?相爱是平等的,一方不能去仰视另一方,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而不是命令与服从。”

  “这就是为什么我能跟阿琛在一起,而你不行。”

第60章 “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季绍庭曾经疑惑过黎琛三十好几,既不缺经济实力又不缺社会地位,为什么还一直单着。

  这个问题如果交给男学生来回答,大概会说因为黎琛看不上任何人。

  黎琛本人或许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但这一点都不准确。准确的答案、真相,只有季绍庭知道:不是因为看不上,而是因为不想被看上。

  正是因为黎琛的硬性条件太馋人,他才不想被人看上,不想被人当成一个符号来爱。

  可偏偏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都只为了他的附加,爱他的外表、爱他施恩的姿态、爱他背后所象征的上流社会€€€€爱着他的一切,唯独不是他本人。

  公交车停了站,上来个老人,季绍庭条件反射地从座位里弹起来,让了位置,退到了车玻璃旁的站位。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疑惑,自己这性格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定要追溯的话,大抵是因小时候受够太多苦,知道难受,才不愿意别人也难受。

  可这说法也不准,他知道难受,与不愿意别人也难受,这两句之间隔着点距离。谁没有受苦的时候,但也不见得各个都因此而不去伤害别人。

  自己难受,所以要别人也难受,这种人还多得是。

  最后季绍庭也只能用天性来诠释他的一切行为,他想,其实他连自己都不了解。

  何况是了解黎琛。

  他跟黎琛曾经玩过一个二选一的游戏,但那只给季绍庭肤浅的认知。他不清楚黎琛的社交生态,不清楚他童年到底经历过什么阴影,不清楚他是如何才打拼出今天这块事业版图。

  所有都一问三不知,甚至是黎琛的病情。

  一方不说,另一方就不知道。

  季绍庭拣选着新鲜的蔬果,心想这也得怪他从来不问。他不问,黎琛就不会主动给答案。

  其实他跟黎琛是一样的,不懂得如何跟人沟通,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最终发酵成为千年万年的大灾难。

  季绍庭回家的时候天色还很早,不是做晚饭的时分。今天是他回国以后难得空下来的一天,他择完菜以后忽然来了做家务的兴致,对着空无一人的宅子,想不如就从整理衣服开始。

  他走的时候一件衣服都没带走,这一年来黎琛为他添置的四季衣衫都原封不动地留在衣帽间。夏天已经到了,天天都要换衣服,他想整理几件旧衣衫出来。

  然后他又为这想法一愣。

  衣服这件事物,于他们两人而言有独一无二的意义,季绍庭比谁都清楚,所以临走时才一件都不带走。

  而他如今能自然而然地生出整理衣物这想法,只说明了一件事:他真的原谅黎琛了。

  他的原谅来得如此轻易。这是他的本性,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眼见人受苦,尤其是因他季绍庭而受苦。

  黎琛那一句“没有一个人愿意爱我”,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旋绕回荡。

  所以他果然还是因为同情才给了黎琛第二次机会对吗?是因为这副奉献者的天性,任何人向他乞怜他都会施与。

  季绍庭忽然感到悲哀:他竟然没有办法为他自己考虑。

  该如何是好,这是他性格里的致命缺陷,将要连坐着危害这第二段爱情的基调:他季绍庭还是在自我牺牲,心生怜悯故此回到了黎琛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重新回到它以前那面目可憎的模样。

  季绍庭走进衣帽间的时候心情很暗淡,开了灯,一室敞亮,他的心情依旧没有起色。

  他根本无法奋力保持自我,只会为了黎琛,变得愈来愈畏手畏脚。

  他这样想着,直到打开衣柜门。

  季绍庭说了今晚会做菜,黎琛就提前让自己下了班。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季绍庭在家里围着围裙、里里外外地忙碌的样子了。

  回家的路上他绕圈去了南云最大的书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心理学的分区€€€€精准点来说,是爱情€€婚姻€€家庭的书籍分区。

  季绍庭还是太忙了,不比以前,会进黎琛的书房找书看。

  如果他有时间去一趟,就会发现黎琛的书柜里多了一排心理学书籍,书名一本长过一本:《恋爱一百招》、《如何保持新鲜感》、《热恋一辈子:二十对老夫妻访谈实录》……

  今天会再多一本:《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幸福的秘诀!》。

  哪怕是在学生时代,黎琛都不曾在短时间内摄入这么多书籍。

  会这样做,还是因为李医生。

  他并没有同李医生断掉联络,从英国回来以后,他们继续着每周末的对谈,只不过地方换成了黎琛的办公室,而季绍庭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是不愿意被季绍庭当成病人。

  李医生建议他读一些爱情方面的书籍,特别是访谈,那一对对成功夫妻的甘苦很能鼓舞人。黎琛就试了一本,发觉效果不错,至少他学懂了多问“可不可以”和“喜不喜欢”。

  实则这些社交用语再基本不过,大多数人早在童年时就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取得,但黎琛又确实要学。

  比如回到家的时候说一句:“我回来了。”

  但没有回音。

  那曾经如梦魇一般缠着他的恐惧感,逮到缝隙就袭进来。黎琛努力无视它,盯着时钟,说服自己安心:他今天回来得太早了,庭庭可能还在学校处理公文,或者是在菜市场,他说要他期待晚餐,那他可能是打算做顿好的,要精挑细选,难免要花时间……

  黎琛一边安慰着自己,手指一边飞快地拂过屏幕,拨通了季绍庭的电话。

  却听他的手机铃声在客厅茶几上响起,黎琛心一紧,登时拔高声音再喊:“庭庭!我回来了!”

  幸而这次季绍庭的应答来了:“你回来了啊。”

  黎琛松了一口气,循着声穿过客厅,问季绍庭在哪。

  空气里静了一段,季绍庭的回复才来,在衣帽间。

  直到进门的前一刻黎琛对将要发生的事还没有预感,甚至是在进门以后,看见季绍庭坐在一堆衣服正中,黎琛也不晓得前因后果,只是问:“为什么要坐在地上?”

  他边问边半跪下身去,说地板冷,想要拉起季绍庭,动作才到一半就僵住。

  因为他看见这些衣服,一件件都是由他亲手撕剪再缝合的。

  “阿琛,”季绍庭满脸的泪,“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季绍庭打开衣柜门的那一瞬间,触目就是一条狰狞的伤疤。他盯着这件冬衣看了好一会儿,起先是真的以为这是什么新款时尚,要在袖口开这么大一条口子,连棉絮都溢出。

  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一条裂口很粗暴,毫无美感而言,更像是胡乱用剪刀到处冲锋陷阵的产物,缝补的针脚也毫无章法,一条线走得歪歪斜斜。

  季绍庭将衣服整件取出以后,一副骨架子都抖三抖。

  这一件羽绒外套处处都被撕拉剪扯过,虽然有缝补的迹象,但并不能掩盖其下张牙舞爪的伤口。

  这些伤口,凶恶又充满杀气,显而易见就是冲着毁灭来的。而制造这些伤口的人,毫无疑问只会是黎琛。

  季绍庭手里的气力忽然就被抽空,手指一松,衣服掉到了地上。

  他颤着手将衣柜里的其他衣物一件件取出,衬衫、T恤、卫衣……无一件不是如此,周身布满伤痕,没有一件完好。

  季绍庭双腿的力气也被抽空了,整个人往下塌,跌坐进这座由破烂衣料堆起的小山之中。

  季绍庭太明白黎琛对衣服的执着。

  故此他比谁都清楚,这些撕拉剪扯的真正归属,一道一道全是他季绍庭。这些伤害其实是间接施在他季绍庭身上的,在他的肉、他的骨头、每一寸脉管、每一件脏器。

  黎琛到底是有多恨他,才会这样走火入魔。

  可同一时间,季绍庭又无法无视这些裂口里拙劣的针线。

  面对黎琛他的感觉从来都是割裂的,像是在此时此刻,他明明为了黎琛的疯狂之举而怕得直哆嗦,却又为这些笨拙的修补而满怀热望。

  他几乎能想见黎琛做这些事时的模样,一道追悔莫及,一道小心翼翼。那尖细的银针一定扎破过他的手,他这个人从来不擅长做家务。

  扎破以后又会想,庭庭是不是也有过这种时候。

  非得铸过大错才能幡然醒悟,就好像非得碰过火,才知道原来这亮腾腾的东西碰不得。这是全人类的共性,黎琛也不例外,非得亲眼见证过自己的疯狂,才能够知道自己的疯狂。

  而后弥补,而后挽救,一条白线左右曲折,总是有不到位的地方,但这针一进一出全是爱的注脚:是疗愈。

  所以季绍庭究竟是为什么而哭的,是因为害怕还是感动,他自己根本毫无头绪。眼泪就这样不同他商量地出来了,一滴一滴地蛮不讲理地,止不住地往下淌。

  或许真正的答案是两者都有,既怕,又感动。

  当他不再执着于单一的定论,而能接受黎琛乃至所有人,作为一个极其复杂的个体,永远无法让另一个人百分之百地理解,他也就能够接受他对黎琛那永远矛盾的感觉。

  季绍庭不记得自己在这堆衣服里呆坐了多久,只记得等他听见黎琛的呼喊、看见黎琛的脸,不知为何,即便已经有了猜想,还是问:“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应当是想要证实,季绍庭想,要证实自己现在是否能够了解黎琛更多,单凭他留下的痕迹,就能复原他的行为。

  黎琛的脸在季绍庭的泪光里摇曳,季绍庭用力眨了眨眼,等泪珠掉下来,才看清黎琛形同凝固的面部肌肉,很僵,额角绷着一根筋,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是恐惧的生理反应。

  他们贴得极近,这区区几寸的距离近乎不存在。

上一篇:速滑求生

下一篇:丁香花的越冬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