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风动
太上老君没什么架子,乐呵呵地指尖一点,一枚玉葫芦变了出来,交给了旁边的小龙。
另一边的众人也纷纷一边笑,一边拿出见面礼,要兰刑收下。
兰刑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站在原地没动,一向冷定的眼眸中也多出了几分迷茫。
他想过或许在明行身边会很好,但没有想到,会这样好,而且这样快。
不在他计划之列的东西,他没有收下的。
容仪往他肩膀上一拍:“过去呀,去给人家道谢。我们凤凰殿的人,要讲礼貌。”
兰刑低声说:“师父,我不能受€€€€各位上神论资历修为,都远在我之上,我不能……”
“哎呀,都是一些小东西,说起来,你给我敬师茶,我也还没给你收徒礼,万儿八千年里那些人送我的宝贝,你都拿走好了。”
容仪说到这里,琢磨起来:“你变不出火花,是不是因为没有一个趁手的法器?我去给你找一个,你等等。”
兰刑身上背着的是剑,一把铁剑,黑冷粗粝。
他沉默孤桀地立在那里,一身黑衣劲装,拓落潇洒,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嫩与挺立,反而格外引人注目。
比起他当年在青月镇现身时,他更像一柄生了锈的匕首,终于被细心对待,擦去锈迹。此时此刻,众人也才会察觉,原来这个少年并不是烂在泥泞中的一团污渍,而是一把未经打磨的刀。
众仙都过来跟兰刑说话,一个冷峻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众仙家未免太好说话,还送法器当见面礼,难道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使用不了火诀的原因,在于他自己,一点修为都没有吗?”
风羽国王沉声说道,“体质跟凡人没有差别,这么一个人混入五树六花原,必然居心叵测,还望明行多加思量€€€€他不配当明行的徒弟。”
第60章
风羽国王这话一出, 原本送了见面礼而准备离去的人,又都不走了,而是留下来, 彼此议论着:“也真敢说!”
还有一些散仙也低声议论着:“其实本来就是如此, 上次明行收了这个徒弟, 我们就觉得奇怪了, 只不过碍着情面没有说出来,只想着只要明行喜欢,那就好了。”
“可那不是前段时间才找明行退了婚的人吗?他回去倒是好好地继承了王位,明行气运用完了就走……”
“只不过这样, 明行的面子未免下不来了,我们有好戏看了。”
风羽国王名叫€€渊, 一身精致华衣,眉眼立体瘦削。风羽族人天生骨骼轻灵,容颜绝色,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 便如同立着一枚不化的雪花。
€€渊眉眼凝定, 注视着容仪, 眼神里如同蕴藏着火焰,灼灼仿佛能够把人烧穿。
“容仪,这么久了,你换了一个又一个人, 至今没有定心下来吗?”€€渊的声音停了停, 视线又转向兰刑, 少年人没什么表情, 双眸乌黑, “他是长得有几分俊秀, 但他什么来路,什么心思,你可都清楚?”
容仪看清了这个人是谁之后,大怒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来管我干什么?你说话我不喜欢听,来人,让他出去。”
€€渊是他的第几任男朋友,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渊是唯一一个,他只差一个月就要跟他大婚的人。€€渊在风羽族任国君,不能常来上界,容仪于是给每条小龙都找好了去处和差事,打算暂时关闭凤凰殿。
风羽族天生骨骼轻盈,容易染上骨病,容仪四处寻找强身固体的药方,四处搜罗神药。他找织女做了一套婚服,红艳艳的,铺开后整个九霄都黯然失色。
那时他也告诉€€渊:“我很好养活的,你给我做一个舒服的窝就好。”
€€渊也答应得好好的。
等到请帖发往六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之后,€€渊忽然悔婚,闭门不见,从此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风羽族的消息一样一样地传来,容仪耐心等了一段时间,等到魔族退兵,等到€€渊在皇位上坐得稳稳的,也没有等来€€渊回心转意,甚至没有等来一个解释。
他事后还伤心了很久。
想起往事,容仪明艳精致的脸上难得也出现了一丝愠色,一向酝酿水光的眼也眯了起来,透出他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威势来,这一刹那,凤凰这个族类独有的骄傲戾性纤毫毕现,在场人一时间竟然都被齐齐镇住了,喧闹声再次小了下来。
只有兰刑神色没有变化,他只是微微垂下眼,视线轻轻地往容仪那里一瞥,随后再收回原位。
€€渊也被震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后,很快说道:“我知道,你还怨着我,当时是我自己没有想透,我一直想找你说清这件事。上次天赦日众仙集会,我已经去找过你一次,可你当时不在。我听闻你在凡间的那个恋人,也并不是什么好……”
“滚!”
容仪烦得要死,眉目冰冷,他没有出招,但五树六花原的一花一叶都感应到他的生气,火元素凭空集结,在这一刹那腾空而起,扑向€€渊!
€€渊始料不及,所幸反应够快,用袖中的法器挡了一下。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笑容也勉强了起来:“你或许可以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佛子对我很好,我的小徒弟也很好。你快点滚吧。”容仪咬牙切齿。“今天是什么日子,六界都赶上来看我的笑话,要不是杀你犯天条,我现在就动手。我们凤凰,从不走回头路。”
“危险!神君,你快停下来吧,得罪明行没什么好下场!本来好好谈谈能解决的问题,你不要自毁前程!”
旁边的几位神仙秘术传音,声嘶力竭地提醒着€€渊€€€€真惹明行生气了,天运不知道会对他如何!
月老说:“他要倒霉了。这事我们管不管?”
白泽想了想:“这人讨厌,但罪不至死……我们先看看情况。”
€€渊却仿佛没有听见旁边人的劝告,他依然立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容仪,我承认,之前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贪图你的明行气运,以此得到了皇位。后来我无福消受这种福泽,所以悔婚了。所有人都告诉我,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天运在这里,哪怕你是无意,我们都有可能被牵连进去,死无葬身之地。但我想明白了,我的皇位怎么得来得的,也依然可以怎么还回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不要把我说得跟天煞孤星一样!”容仪彻底炸毛了,他十分迷惑地反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悔婚就是悔婚,不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还来挑我的错处!”
“容仪。”€€渊轻声说,“你从小众星捧月,在梵天无忧无虑地长大。但你身边,从来没有留住什么人,你没有这么想过吗?”
这一刹那,如同冰层碎裂,冰下漆黑的深海即将翻涌。五树六花原的雪在这一刹那停了下来,连风都静止不动。
容仪愣住了。
“完了完了……”
月老和白泽对视一眼,“真的要完了……”
€€渊的话,已经挑破了天界百年以来,大部分人都达成的一个共识€€€€哪怕没有人明白讨论过,但这已经是一个心知肚明的事实。
不要惹天运。
不要惹明行。
要哄着他,宠着他。
甚至不要靠近他,能真心和明行当朋友的人,都是真正的猛士。
€€€€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万一哪天就因为明行的一个小想法,就这么死了呢?
耳边天雷滚滚,五树六花原外乌云涌聚,一声一声的滚雷响声,每一声仿佛都显示着明行的愤怒,直接震在人的心上€€€€震声在东南,往下是深渊之上的极空幻境,那里是轻灵的风羽族人居住的云野。
“不行,这样下去风羽族要灭国,对哪一边都不利,我来把这个人弄走,你去哄小凤凰。”白泽当机立断,跟月老嘱咐了这句话,随机飞身就要冲进去。月老却猛地拉住了他,说道:“等一等。”
“你说谎。”
少年人清冽冰冷的声音忽而响起,“我从小生在执行人神域,所有的执行人,一生都追随明行所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你配不上明行,这样抹黑他之后,难道你就能配得上了么?”
五树六花原依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兰刑。这个少年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他没有法力,身体孱弱,肌肤苍白,看起来很乖巧。但他立在那里,就像一把挺立插入雪中的刀,眼神老成冷淡。正是这样的老成,放在他身上,反而成了另一种天真。
“神域执行人,自然不是什么都知道……”€€渊笑了一声,正想接着说话,却被兰刑再次打断。
“你的私事,师父他没有兴趣听,请你离开这里。不过在那之前€€€€今天的事端因我而起。”兰刑环视周围一圈,微微垂下眸,显得温顺谦恭,“我明白自己贪婪,才这样忝居明行徒弟之位,大家看不起我,是理所应当的事。我也这样向师父提过许多次,但师父不准我再说,我便不说。”
“我根基不好,没有底子,悟性也差。但今天被质疑了,我也没有再躲在师父羽翼之下的道理。”兰刑抽出他那把朴素的佩剑,声音沉稳,“请上神赐教。”
“你?”
€€渊看着他,又气又笑,“你出来抢什么风头?就你?”
容仪本来还在一边生气,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他阻拦道:“你不会仙法,会被打死的!”
兰刑没有回头看他,但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他的声音没什么波动,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些阴郁,也有些缓慢的音调:“我在神域时,也不会仙法,这么多年,没有被打死。”
他握紧手里的剑,“一把剑,就足够。”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渊显然极为不耐烦,“你输了,从明行身边滚出去,我要和明行本人说话。”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兰刑还是笑,这一刹那,他的眼神看起来纯净无暇,“为师父清理门户,是我应该做的。”
€€渊不耐烦到了极点,手指结印,起手就是杀招!
月老惊叹:“这也太狠了,对方可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孩子啊!”
细密的光网穿透而来,兰刑却如同一阵风一样,云中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片刻后,他再出现时,已经逼近了€€渊身前!
白泽本来在保持沉默,这时候不由自主感叹了一下:“半神和神界的人生来就会使用力量,反而架不住那种凡人修行上来的身法强的,就是这个道理。虽说没有修为的执行人实在不多见,但我看这个小执行人……恐怕还真的是走的凡人路子。”
“滚不滚?”
兰刑抬起乌黑的双眸,里面淡漠得几乎没有任何影子,他像是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而他那把钝剑的箭尖,已经抵上了€€渊的喉头!
€€渊寂静一瞬后,气浪翻涌,第二个法决凭空而起,直接震飞了兰刑!
“我还当是什么,凡间捡来的铁剑,也想伤我分毫?”€€渊厉声说道,手里已经开始准备发出第三道法术。
与此同时,周围一群神仙都暴喝而起:“住手!”
老君拂尘一甩,气浪将€€渊也打退数丈。
另一边,容仪已经忘记了生气,他急哄哄地冲上来,把兰刑扶起来:“你有什么事没有?你不要怕,那边那只鸟已经死了,我会让他死的。”
兰刑吸了一口气,想要说:“我没事。”但心口袭来的剧痛,让他在这一瞬间痉挛了起来。
他的确是没事。当初在神域,所有贵胄子弟都聚拢在一起学法术时,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会。
学了空气墙的法术,那些同窗会拿他做实验。他一个人在悬空的深渊里,被数十道空气墙活活困了七天七夜,还是一只路过的青鸟将他救出。
学了火诀与寒诀,也用在他身上,他时常睡到半夜,发觉自己的房屋烧了起来,又或者推门出去,几人高的雪堆滚落下来,几乎将他掩埋。
那么多丑恶的笑脸,虚伪的声音,神域被琉璃像映照得如同永昼,而他看见的只有无尽黑暗。
……
他一向漠视神域门口的琉璃像。
无数个深夜,他都曾想过,如果明行星有一天回头,是否会看见追逐他的群星之中,有一颗掉队的星星,已经将要熄灭?
在青月镇时,他找到了答案。
生来璀璨的人,不会对蝼蚁投入更多的视线。
那场大雨中,水汽迷蒙,他只记得那绝色的面容在自己眼前凑近了。
“生病了?真可怜。”
“练实我拿走了,谢谢你。”
他靠近的一刹那€€€€
他居然生不出哪怕一丝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