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麦香鸡呢
沈植弓着背,双手撑在洗漱台上,脸上湿透,他盯着水池里那片波光粼粼,眼前却仍然是许言被虞雪搂着脖子的样子,那对情侣戒,助理见怪不怪的表情……
在此之前他仍抱有一丝侥幸,因为上次许言没有正面承认在谈恋爱,只说要一段正常健康的感情。沈植想,他做得到的,虽然他还有缺点,但他可以保证一定一定不会再伤害许言,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地去爱许言,只要许言愿意给他机会,给他时间。
但现在呢?
所想的都落空,沈植抬头看着镜子,他凭什么认为许言会为一段失败的过去画地为牢?明明在很久很久以前,许言就是个再果断不过的人,放了手就不会回头。
只有他,只有他在三年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着挽回,或是重新开始。
刚刚他站在那间房间里,全程仅仅几分钟,但最后三十秒,他的听觉彻底失效,耳鸣声阵阵,视线里的场景开始变得扭曲——许言的背影、水杯、戒指、灯……像调色盘里的颜料,被笔刷混搅在一起。
最后沈植甚至连站稳的能力都快消失,他意识到自己再待下去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退出。
沈植直起身,从洗手间回到卧室,目光放空,他在床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药盒,里面一共九个小方格,每一格都塞满药片,圆的,椭圆的,方形的。他从贴着“安眠药”标签的方格里取了两片,含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下。
他拉开被子躺进去,不关灯,闭上眼。
沈植在一阵窒息中醒来,胸口像压了重物,空调开着,但身上冷汗密布。他在眼睛尚未睁开时就察觉房里是黑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
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时间,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胸膛起伏时终于能感知心跳。四肢发麻,重得抬不起来,沈植竭力伸手去摸开关,可怎么也没找到,怎么也找不到,他开始变得急躁。
又回来了。这个念头无法遏制地在脑海里浮现,很快,生理反应印证了它,沈植重新回到呼吸不畅的状态,不同的是心跳得很快,快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猛踢。他像一条脱水的鱼,张嘴不断呼吸,但这并不是他要的氧气。
沈植挣扎着翻了个身,整个人摔在地毯上。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他甚至怀疑自己被关进了什么容器,伸长手往前够,没有边缘,无法感知这个容器有多大,它到底会有多大。
他摸到了一块硬硬的边角,是茶几。沈植扶着边沿站起来,他看见一道细弱的光线,从大门的门缝底下溢进来,很细很细的一条,看起来也很远。沈植想,也许有一条完整的马路那么远。他跌跌撞撞地朝那道光去,一路上碰倒了椅子和水杯,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两条腿异常沉重,沈植费尽力气拖着它们,分不清那到底是行走的工具,还是身体的累赘。摸上门把手的那刻,他感觉自己到达容器边缘,他找到了。
用力拉开门,眼前是酒店走廊,暖黄的灯,暗红的地毯。
咔哒一声,沈植微微睁大眼睛,看见对面的房门打开。
许言搂着虞雪走出来,打照面的一瞬间他并不惊讶,脸上还是淡漠又疏离的表情。沈植凝滞的目光艰难向下,看见许言脖子上的吻痕。
虞雪笑吟吟靠在许言怀里,沈植惊觉自己逃离的或许不是什么容器,而是他赖以生存隐藏自我的栖身地。他现在想退回房间里,退回他的容器,但声音却先一步从嘴里跑了出来。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你们……”
许言古怪地看着他:“我们怎么了?”
“许言。”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沈植感觉肩膀突然变轻了,他说,“我们能不能谈谈?”
“谈什么?”许言嘲讽地笑起来,“我干嘛跟你浪费时间。”
他说着就要带虞雪走,沈植迈了一步伸手拉住他,声音发抖:“就五分钟,许言,就五分钟。”
可思维里根本组织不出谈话的具体内容,沈植只是迫切地、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想要和许言独处,五分钟不行,那就一分钟,多短都可以。
“沈植,你是不是有病?”许言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有病就去治,别烦我行不行?”
他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沈植面前:“赶紧去看心理医生。”
沈植的视线聚焦在那个名字上——蓝秋晨。
怔愣几秒,他忽地苦笑起来:“不用了。”——他怎么能告诉许言蓝秋晨本来就是他的医生。他转身走向电梯,按下楼键,他确实到时间看医生了,现在就得去。
电梯门打开,沈植走进去,但里面是空的,没有桥厢,于是他像跳崖般的,自26楼直直坠了下去。
沈植从强烈的失重感里惊醒。
灯是亮着的,但他仍然呼吸不过来,额上冷汗遍布,四肢麻木无力。
几分钟过后,房间里的一切景象从扭曲变为正常,沈植很慢地坐起身,他整个人轻微哆嗦着,去够那个药盒,打开,冷静地把药片挑出来,三种,七颗,放进嘴里,又拿起水杯,将它们一口气咽下去。
做完这一切,沈植在床上坐了很久,回想起梦里的场景——他从26楼摔下去,最后一刻,他成了旁观者,看见自己砸成一团血肉模糊。
好像突然闻到血腥味,沈植的喉咙里猛地涌上一阵反胃,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他跑向洗手间,跪在马桶边,低头呕吐起来。
刚吃的药被吐了个干净,沈植站起来趴在洗漱台前,不断地漱口,用水洗脸。等到终于觉得够了,他关掉水龙头,听见门外传来隐约的人声。
沈植倏地抬起头,转身走出洗手间,穿过短廊,伸手去开门。
许言刚心满意足地跟偶像见完面聊完天吃完夜宵回来,虞雪在此期间已经酒醒回她自己房间。和隔壁的陆森道了晚安,许言慢悠悠走到房前,正要刷卡,对面的门忽然打开。
他转头看着沈植,对方脸上一片湿痕,刘海挂着水珠,眼底红血丝密布,唇色却很苍白,沉沉地喘着气——甚至他竟然是光着脚的。毫不夸张地说,许言觉得沈植根本就是刚从什么地方死里逃生。
可沈植现在只有虚惊一场的侥幸——在看到许言是单独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许言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身上什么痕迹什么饰品也没有,连同十指空空。他看过来的表情有点惊讶,但绝对是鲜活有温度的,浇灭一切病态和绝望。
沈植一秒也没犹豫,那么短的距离,但他几乎是用跑的姿态,冲过去,伸手紧紧抱住许言。
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催更OK的,怎么催都没事,但是最好不要“饿饿,饭饭”这种哈,爱大家。
第46章
太糟糕了。沈植在如雷的心跳中想着,他才承诺过自己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爱许言,但失控来得这么快,他没料想到,也就没任何准备。
可他本能地想抱住许言,他的身体里出现了一个致命缺口,只有许言能填补。
沈植把脸埋在许言颈窝里,闭上眼。他们才拥抱了两秒钟,他觉得这样已经是莫大的安慰,又觉得实在不够,担心许言随时会把他推开。
许言倒是没这么做,他刚喝了点酒,这会儿正处于反应迟钝的状态。他有点愣,懵懵的,刚才沈植抱上来那一下太用劲,他整个人被撞得往后靠在墙上,动弹不得。他感觉沈植的身体很僵硬,轻微发抖。沈植的脸贴着他的侧颈,很凉,湿的,手紧紧箍在腰上,能感受到重重的心跳——许言陷入迷茫。
他不太清醒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比喻:小朋友做了噩梦找妈妈。
“松手。”许言终于回了神,低声说。
沈植没动,他嗅到许言T恤上的清香,跟以前的不一样——许言换洗衣液了。
也是,三年,那么多东西都变了,何况是洗衣液。
见沈植不肯动,许言皱起眉,电梯忽然叮了一声,他立刻推着沈植的肩把两人分开——出来的是某个媒体的工作人员,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走向另一头的房间,没注意到他们。
许言看了沈植一眼,沈植正微微低头,湿垂的刘海把眼睛挡住。许言沉默了会儿,转身要回房。
“许言。”沈植拉住他的手,像费了很大力气,说,“我们……能谈谈吗。”
和梦里一样,他并不知道要谈什么,他只想跟许言一起待着。
他的眼睛通红,看着许言,目光里透出隐隐的恳求意味。
许言按了按眉心,思维在酒精作用下运行缓慢,那句“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爱你了”不合时宜地蹦出来,平添几分犹豫不决,沈植的状态又确实异样……算了。
“去你房间。”许言说。
心头还没能松懈半秒,又被架空,沈植想到许言房里的人——现实并没有比噩梦美好多少。他理解没人会当着女朋友的面带前任进房间谈谈,可胸腔还是猝然疼得揪紧起来,整个人只想蹲下去,缓解一下要命的痛楚。
“好。”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推出一个字。
许言擦过沈植的肩走进房间,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沈植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杯子挨到茶几的那刻,沈植忽然直起身匆匆说了句“等我一下”就去了房间——他把床边的药盒藏到枕头下。
明知道许言看不见,明知道许言不可能走进卧室,但沈植还是要藏,要藏得很严实,连同他的不安、彷徨、心虚、崩坏,都藏起来。
“很晚了,你要说什么。”许言看着茶几那头的沈植,问。
沈植双手交握,垂在腿间,他低着头,肩也往下沉,像精神耗尽,许言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往前栽倒在地。
“你和她……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许言反应了几秒,明白沈植是误会了。
“这好像跟你没关系。”他回答。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刺下来,沈植轻抽了口气,抬手,脸埋在掌心里。事实上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勇气去看许言,而且有越来越退缩的姿态。
“如果你说的谈谈就是探听我的隐私,那我无可奉告。”许言站起身,“我回去了。”
“许言。”沈植立刻放下手起了身,“等一下。”
“再待一会儿吧。”他像个落魄的、流浪已久的人一样,重复道,“再陪我几分钟。”
许言突然感到一种酸胀的钝痛,从腹腔中心的位置,往上涌。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但他体会过——很久前的一个深夜,沈植从公司晚归,去衣帽间拿睡衣,许言睡得朦朦胧胧,一直惦记着沈植什么时候洗完澡上床睡觉,可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听到任何动静。
许言睁开眼,下床,走进衣帽间。
他看见沈植坐在地毯上,头挨着旁边的柜子,那张白皙的脸疲惫又安静,就那样睡着了。
当时许言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不知为什么心里很难受,想叫他起来洗完澡睡觉,又想给他盖条毯子,也想帮他热一杯牛奶……但许言最终只是轻轻走到沈植身边,坐下,小心地把他搂进怀里。他觉得沈植是需要被在乎、被照顾、被保护的,在那个没有声音的衣帽间里,许言想,并且这个人只能是自己。
但现实总是充满遗憾,让曾经信誓旦旦的人走散。
“你是怎么回事。”许言把自己从久远的回忆里拉出来,问他。
“没事。”沈植别开眼,低声说,“可能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休息。”
这句话随口得不能再随口,但在三年多没从许言嘴里听到类似话语的沈植眼里,它简直像关心一样可贵。沈植竭力遏制住上前抱许言的欲望,看着他重新坐回沙发上,顿了两秒,轻声问:“你喝酒了?”
“嗯。”许言手肘支在沙发扶手上,掌心托着下巴,淡淡应了声。
“今天辛苦吗?”
“还行。”
“你们明天走?”
“对。”
许言不冷不热地回答了几个问题,沈植忽然沉默下去,他发觉自己还有无数的、零零碎碎的问题想要问,又担心许言会觉得烦。
于是他说:“喝口水吧,酒劲过去之后会有点渴的。”
许言垂眼看了看茶几上那杯一口没动的水,又去看沈植,淡淡说:“不喝。”
“怕被下药。”
沈植登时愣在那里,脸上才恢复的那点血色一秒褪尽。心头被这短短四个字豁出一道口子,有无数的近似委屈的情绪不断喷薄,同时他清楚自己没资格委屈,从前他向许言施加伤害的时候,许言一定比现在的他更委屈、更难过,并且——都已经那么委屈难过了,许言还要朝他露出笑来,还要继续爱他。
一段漫长的死寂过后,沈植嗓音喑哑地开口:“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许言很平静。
他不想提过去,三年前是,现在也是,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回看,不值得看,一地狼藉罢了。但能怎么办,沈植就是他的过去,只要沈植站在他面前,他就会被一次次按头强迫着看向过去。
与其分分秒秒警告自己不要回忆,弄得这么累,永远僵持不下,不如摊开了说,说完算完。他和沈植没现在、没未来,唯一能谈的,也就从前那点事。
如果到现在还连这些都不能正面相对,那这三年就算是白过了。
伤疤嘛,愈合了就没事了,哪怕手贱去抠两下,也不至于鲜血淋漓,只是一块看起来特殊一点的皮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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