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伊丶
第52章 但愿与你再无来生
梁青野的那辆SUV已经开出医院一阵子了。周朗夜才慢慢发动自己的车,他还要回公司开一个季度会议,十几个部门主管都在等着,不去不行。
再有几个月他就到三十一岁了,冒失冲动的情绪已经愈少,而深藏不露之处愈多。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突突地往外冒€€€€冲上去把车截停,再把梁青野从驾驶座上拽出来痛揍一顿。
管它后果是上娱乐版还是商业版的头条,总之没有人可以觊觎白辉。白辉也不该坐进其他任何私车的副驾。
周朗夜在十二月的天气里,半开着车窗行驶了几条街,被带着零星雪片的冷风吹得清醒了许多。但是一想起梁青野看着白辉的眼神,还是像有根钉子扎在他心里,让他无比膈应。
稍后的季度会议上,一向公私分明的周朗夜少有地夹杂了拎不清的个人情绪,听谁起来汇报都觉得不顺耳,挑了各种刁钻的问题,搞得好几个高管当场下不来台。
散会时看着收拾东西的众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周朗夜让他们先走了,自己留在十九层的会议室里。没过一会儿,新来的行政助理敲开门,给他送会议纪要。他草草看了一眼,扔在桌上,吩咐那个诚惶诚恐的员工下班。
独处没有让周朗夜冷静下来,他甚至想起了很久以前白辉在飞机上喝醉酒后,任性地跑到这间会议室当众给他难堪的场景。
那时候他坐在长型会议桌的上位,而白辉站在遭人鄙夷的另一端,两手扶着桌沿,向他说言不由衷的订婚祝福。
那个男孩是漂亮又脆弱的,在外面享受着一线的资源和粉丝的追捧,私下里却被周朗夜轻率随意地摆弄着。沉浸在爱情里却一退再退的样子,最终演变为他的情感常态。
周朗夜想不起来最后是怎么把白辉哄好的,似乎是自己问了一句“还生气么”,而白辉说“不气了”。
这件事就轻易地不了了之。
如今周朗夜再回想起来,终于觉出一丝迟来的愧疚。以白辉那样矜骄的性子,如果不是压抑得忍无可忍了,又怎么会以那种不体面的方式向周朗夜表达他的崩溃。
他早就想走了。想得很决绝,却没有办法在周朗夜身上贯彻。
周朗夜走出会议室,让前台助理通知司机送他回半山别墅。当他坐进那台曾经与白辉同乘数年的宾利车时,仿佛得到了一点微小的安慰。
白辉曾把一个代言品牌方赠送的福袋留在了车里,周朗夜一直留着它。现在那个福袋就好好地放在白辉常坐的左侧座位上,周朗夜拿过了鼓鼓囊囊的福袋,好像抱着一个心爱之物,然后靠入椅背,闭眼小睡了一会。
他于晚上九点到家,秦阿姨刚刚和三名清洁工人结完了尾款。
由于担心丢失白辉留在家里的东西不慎丢失,周朗夜一个人慢慢地收拾了好几个星期,直到昨天才同意让专人上门进行清理。一来是每到年尾都有辞旧迎新的习惯,二来是卧室与阳台的那片血渍也不能再任其遗留了。
周朗夜换鞋进了门,秦阿姨帮他把大衣收进玄关旁的衣橱,然后拿出一个袋子交给他。
“今天上门的清洁工,在书房的柜子下面发现了这个碎屏的手机。”秦阿姨指了指上面那几条明显的裂痕,又说,“我看着手机壳像是小白以前用过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在柜子下的...?”
周朗夜接过手机,眉心蹙了蹙,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回家逼迫白辉向庄赫辞演角色,白辉打掉了他拿着的手机,当时似乎是滑到了某个角落。后来周朗夜对白辉动了手又用了药,白辉因为受伤生病,在卧室一连关了几天,估计也忘了这只手机的下落。
周朗夜看着那个熟悉的手机壳,心里倏忽一动,说,“我知道了,我会还给他的。”
也不等秦阿姨再说什么,他就快步上了楼,立刻给手机充上电。
他本意是想借归还手机的由头联系白辉,这样至少能和他见上一面。然而刚一开机,周朗夜就被连续刷屏的微博特关提示搞得有些疑惑,那些信息的前缀几乎都是与周氏有关的公司或集团资讯。
他想不明白白辉怎么会对这些商业上的事务感兴趣,于是输入了白辉的解锁密码点进去一看,发觉那是一个以Diptyque香水瓶作为头像的微博账户。ID叫做:Bai0610,只有两个粉丝,总共发布了179条微博。
最后一条发布于两个月前,内容是,“但愿与你再无来生。”
在这之前的一条则是,“带我去一个酒会,有人喝得醉醺醺了走上来指着我说“开个价吧”。我觉得自己脏透了。”
周朗夜整个愣住了,又看了一眼那个ID,忽然意识到0610是自己的生日。而这应该是白辉不知何时开通的一个微博小号。上面的16个关注人都与周氏企业有关,白辉点赞了每一条有过周朗夜出现的企业新闻,包括他的动态、照片和视频。
这里很像是白辉曾经拥有的整个世界,一个名为“周朗夜”的仿佛给予过白辉一切又仿佛从未真正属于白辉的世界。
周朗夜往下翻看,回到七年前的最初几条,写着,“整个车里都是我的心跳声”,“学长送的花堆满了宾馆房间”,“他给了我一个好浪漫的生日会”......周朗夜还因此稍微地笑了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初恋的热烈与心动。
再到后来的一条,“车祸的瞬间他紧紧抱着我,我宁愿替他受伤。”
周朗夜不禁想,原来自己也是爱过的,也曾为白辉做过一点奋不顾身的事。
然而当他再看到,“学长订婚了,我又算是什么。”,以及“要陪他走完最艰难的这一段”,还有“虽然离开了,也并不意味着不爱”。
周朗夜的心猛地沉了沉。
这后面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白辉再没有更新过。那时候他已经被迫回到了周朗夜身边。
最后的几条内容,就变得极为压抑致郁了。
“洗澡时把戒指取下了,被他强行戴回去,又拖进浴室里弄了一回。”
“发烧,陪着应酬,喝了一整晚的酒。”
“爸爸还没放出来,我好像已经掏空了。”
“他哄我“听话”时,就像哄一只狗。”
“就这样吧,不想治了。用勺子吃饭也挺好。”
周朗夜慢慢放下了手机,背靠着连接充电器的斗柜,沉默地站了很久。
€€€€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说出“怕我死得不干净,再次落到你手里”这样的话。
周朗夜终于蹲了下去,手插入头发,揪紧了指缝间的发丝。
他曾经从白辉身上一层一层剥掉的那些热爱,骄傲,自尊,现在都血淋淋地掉落在他脚边。
他很忙,忙于野心勃勃的大事,所以不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现在他想起来了。
周朗夜这个人,实在是无法原谅。竟然把那么完美无瑕的一个人和炙热跳动的一颗心给亲手摔碎了。
第53章 二十三岁的白辉不会一错再错
新年假期后的第一天上班,白翎正在医生休息室里存包换衣,准备开始看诊。一个在她手下实习的住院医师突然凑上前来,眼泛桃花地和她说,“白医生,今天你的第一位病人帅得人神共愤。”
白翎睨了她一眼,不禁有点失笑,她自小欣赏着弟弟白辉与日俱增的美貌,普通程度的好看都入不了她的眼。
当白翎换上白大褂离开休息室时,想起白辉脸上的伤疤,心情一下阴郁了许多。她走到办公室门口,里面那位背对她而坐的病人还未转身,白翎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她没有再走进去,抱臂站在原地,冷着声说,“周总、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周朗夜转头看向她,不疾不徐地说,“白医生,我是挂了你的门诊号才坐在这里的。”
白翎深呼吸一次,以尽量公事公办的口吻问他,“周总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最好是瞎了。她忍不住在心里诅咒。
周朗夜隔空指了指白翎的那张座椅,“坐着说吧,白医生。”
白翎对于他的反客为主有些气结,又不便发作。以周朗夜如今在平州的地位,市长见了他估计也要气短三分,白翎只能掂量着分寸与他周旋。
而且自从上月开始,平州骨科医院突然空降了一位从首都医科大请来的康复专家,又那么凑巧让白辉排上了康复日程。心思缜密如白翎,也不是对此没有怀疑的。
她面带愠色地坐下了,周朗夜倒很开门见山,说,“我想和你谈谈白辉的面部疤痕修复。”
白翎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不劳周总费心,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
两周以后白辉就将进行一次静密缝合手术,后续再辅助进行二到三个疗程的激光治疗,如果术后效果良好,基本能够达到与正常皮肤无异的状态。
白翎的拒绝大概在周朗夜意料之中,他不为所动地继续道,“白医生,在这件事情上我们都是为了白辉好,你也不要意气用事,至少先听完我的方案。”
周朗夜是有备而来的,并且做足了功课。专家和设备他都从日本请来了,签证待遇也已全部谈妥。为了不让白辉起疑,他买下了本地一间规模最大的整形医院,让日本医生及其团队在那里工作直至白辉痊愈。
白翎看似淡定地听着,心绪却复杂起来。周朗夜是谈判的高手,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一个堪称完美的治疗方案摆在白翎面前,她其实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周朗夜有条不紊地分析利弊,一点没有流露出勉强白翎的意思。好像他前前后后大费周折安排的这一切,如果白翎拒绝了,他也不惜从头来过。
白翎听后沉默少倾,继而说,“周总,没有白吃的午餐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周朗夜还没回应,她又忽然补道,“你和白辉没有可能了。我也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周朗夜脸上好像出现了一点不明显的面临某种困境的神情,转瞬即逝,白翎看得不真切。
“白辉还年轻,事业也大有可能。应该让他先恢复身体,才谈得上以后的发展。”周朗夜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就算是我的道歉。”
以他如今的身份,说出“道歉”这两个字,的确像是有点屈尊的意味。
然而白翎眼里的戒备没有卸下。
周朗夜揉了揉眉心,又说,“如果由我出面,他或许不会接受。但是从你这里说服他,找一些能够绕开我的理由,应该不会让他起疑。”
白翎思考良久,最后对周朗夜说,“我会尝试让他接受这个方案,但是不管白辉有没有从中受益,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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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朗夜设想过自己后面的路会很难走。
因为是无法计划的,不像他此前执行的任何一个决策,所以只能如履薄冰地走一步看一步。
在他借看病之名见过白翎以后,他也联系过白辉一次,就以手机找到了想要归还的由头。尽管白辉没有更换手机号码,可是这条回复却让周朗夜牵肠挂肚了一整天,足足等了20个小时,直到隔天中午他才收到白辉发来的短短三字:不必了。
在周朗夜的印象里,除非是白辉在片场拍戏,过去他发去的信息总会在几分钟内就有回应。
他没有尝过被白辉忽视的滋味,尽管心里清楚比起自己做过的一切,这条迟到的回复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当他那天上午无数次地摁亮手机屏幕去查看微信收件箱时,似乎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白辉曾经的心境。
周朗夜留在公司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不想独自回家面对一栋空荡荡的宅子。
他买回了白辉出演过的所有电影放在家里,几乎每晚必看,否则就很难入睡。
曾经他对白辉有诸多限制:吻戏不准拍,亲密镜头不能过界,距离平州太远的取景地点不许去,拍摄时间最长不能超过一个半月......
总之周朗夜就像是白辉事业路上的最大绊脚石。也正是因为他的横加干涉,导致白辉在斩获最佳新人奖后没能挑到足够多的好剧本,后期也得罪了不少圈中的大腕。
如今他对着那区区七八部电影,翻来覆去地重放,觉得怎么也看不够。终于在周末这天傍晚,他又一次看到电影《破晓》点映时的采访片段,当白辉被问及喜欢什么食物时,屏幕上那个十九岁的少年想了想,继而微笑着说,“糯米鸡和白灼虾,如果有人帮我剥虾就更好了。”
场内响起一片善意而宠溺的笑声,而白辉站在聚光灯下,笑得温和又清傲。
这两道菜恰好都是周氏名下一间酒店里的主厨拿手菜,那时的白辉才刚搬来半山别墅不久,还处在对周朗夜毫无理智的迷恋期。爱一个的心情是掩藏不住的,这次的采访里白辉不经意地透露了一些只有周朗夜才能读懂的信息。
周朗夜把这段只有两分半钟的采访回放了几次,摁下暂停键,对着屏幕上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出神良久,终于按捺不住,掏出手机打给餐厅,让他们立刻准备几道白辉喜欢的菜式,其中就包括糯米鸡和白灼虾。
他带上那部已经修好屏幕的手机出了门,亲自开车去酒店取菜,又绕道去了一趟已经被周氏收购的世尊百货。
周朗夜的车快到店门口时,一个别着经理名牌的中年男子已经等在外面,他见着周朗夜驾车驶近,一路小跑至车边把一个包装奢华的盒子交给了周朗夜€€€€那是Diptyque新年限量款的日历香水礼盒。
周朗夜把礼盒连同酒店的保温袋一起堆在副驾,朝着白辉租住的那个小区开去。
这是靠近平州护城河边的一个中档社区,修建于十几年前。对于寻常的二十几岁年轻人来说或许不差,但对于一贯养尊处优的白辉而言,实在太过简陋了。
当周朗夜在几周前听说白辉从白翎那里搬走并在这里落脚时,甚至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小区的保安形同虚设,尤其在眼见周朗夜开着一辆奔驰S级轿车后,只随手登记了一下他的车牌,立刻就抬杆放行。
周朗夜第一次进入这里,来的路上他揣着想见白辉的冲动,车也开得很快。现在进入小区内部,他反倒忐忑起来,慢慢开到A座2号楼的楼下,靠着花坛边停住了。
掏出手机又犹豫良久,也不知该不该给白辉打这通电话;抑或是他不敢去想,如果电话被拒接以后,他是否就要识趣地打道回府,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