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解意走出别墅,上了车,正欲开走,程远已追了出来,用力攀住车门,恳切地看着他。
解意想了想,开了车门锁。程远坐上车来,把门关上。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林思东到二楼阳台上往下看,见车并没有开走,且程远坐在里面,便没有下去,只余怒未息地坐到牌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阿玲怯怯地出来跟他道歉,他的气便消了,和蔼地对她微笑:“好了,我也是一时心急,别生气。”说着,他拉开麻将桌的抽屉,拿出一叠钱来递给她。
阿玲接过,开心地笑起来。
林思东看着她青春的脸,叹了口气:“阿玲,你这么年轻,染上这东西,一辈子就毁了,下个决心,让老于送你到秀英,戒了吧。”
阿玲知道他是说设在秀英的戒毒医院,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老于无奈地道:“送她去过两次,在里面倒是戒掉了,一出来又复吸。你知道这个环境,根本没办法戒彻底。”
林思东只好不说什么了,笑着洗牌:“来来来,我们三个先打吧。”
楼下,程远看着解意毫无生趣的脸,轻声说:“你也别怪思东粗鲁,他是为你好,那烟有毒。”
解意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我知道。”
程远看着他没有一点欢容的样子,温柔地说:“小意,无论如何,你都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别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是最实在的。你要珍惜你自己。”
解意转头看向窗外,良久方说:“我累了。”
程远怜惜地看着他:“你大概是累了,休息一段也许就好了。”
解意回头,两眼无神。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似疲倦已极:“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爱,现在明白了。爱其实跟毒品没有两样,当时也许感觉腾云驾雾,神仙伴侣,醒来后便清楚有害无益,然而却总是戒不掉。我现在想戒了,他却缠住我,不肯放过。”
“这个比喻倒也有些贴切。”程远忍不住笑起来。“这东西其实也可以控制,瘾不深就好。”
解意摇头:“已经病入膏肓了。有些大智大勇的人,譬如说你,索性把这种毒当生活调剂品,一直吸下去,死了拉倒。我却做不到。”
程远看着他,再也笑不出来:“要不然,你可以离开这里一段日子,去别处散散心。”
“去哪里?”解意茫然。
“我在成都买了块地,正在兴建大型商城,你去看看,替我参谋参谋。”程远温和地建议。“那里自古便是富商云集之地,可谓十里锦绣。人们生活悠闲,不喜争斗,到处是茶馆,随时坐满茶客。街上永远堆满了人,商场里永远熙熙攘攘。每逢周末假日,大家商量的都是到什么地方去玩。城外风景多种多样,人们生活多姿多彩。我很喜欢那里。你可以去渡个假,休息一下。”
解意微笑:“听你一说,倒象是世外桃源。”
“我觉得也是。”程远愉快地笑道。“很多外地人去了以后就不愿意离开。那儿的人多秀气开朗,女孩子美丽热情。我都在考虑,想把集团总部移到那边去。”
解意淡淡一笑:“以后吧,有机会一定去。”
程远拍拍他的手:“开心一点,不妨把过去完全忘掉,重新来过。”
“我已经没有力气从头再来一次了。”解意极目远眺。天空清朗无云,一碧如洗。他的声音平静,既无悲也无喜。
程远安慰地说:“没事,你只是太累,再过一阵就好了。”
解意沉默下来。虽然曾经与程远有过一度春风,但他们仍然只是普通朋友,没有理由让他为自己的事操心。
程远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心里温柔莫明:“小意,我知道思东为什么不愿意放你离开。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你太出色了。”说着,他抬手想抚上解意的脸,却记起了自己“再不随便碰他”的承诺,只得垂下了手。
“我有什么好?”解意苦笑。“像里面那两个小姑娘,多么年轻美丽,明快爽朗,无忧无虑。她们涉世不深,也就没有什么大的企图,容易满足。只要稍加抚慰,便把你们侍候得无微不至。在虚伪的商场上混久了,只有这样的女孩才能够提神醒脑。”
“所以你很可爱,因为你总是看到别人的优点。”程远笑了,缓缓地说。“爱人并不只是爱一张皮的,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值得我们深爱。”
解意沉默了。
许多许多次,当林思东对他无比温柔体贴的时候,他也暗暗地问过自己,可不可以像忘掉以前那些痛苦一样忘掉那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他尝试过,可是做不到。多少年了,他如此期待渴望着品尝到爱的美酒,可是爱情原来只不过是危险至极的毒素。
他生平第一次动了情,且决定赌这一记,所以完全不加控制,对林思东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一点没有设防,而林思东这次却做得实在太彻底了。他至今仍然能够清楚地记起那种心痛的感觉,那种震撼着每根神经的痛超越了任何肉体上的痛苦,将他的心绞得寸寸碎裂。他仿佛能看到自己一颗火热的心迅速变冷,然后结冰,然后砰然绽开,带着鲜红的血一块一块地掉落进不知名的虚空,再也无处寻觅。
天边,太阳从容地隐进蓝天,整个世界飘荡着淡淡的青灰色的暮霭,树枝间仿佛有轻烟缭绕。
解意推开车门,站到安静的马路旁。在这个晴朗的没有一丝阴霾的天地里,他胸中只觉空荡荡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地如此辽阔,却没有他立足存身之地。
第50章
随着时间的飞逝,流火烁金的盛夏到来了。太阳无休无止地从头顶直射下来,似在试练人类的忍耐力。
除了不得不顶着烈日出去奔波的人外,大多数人都宁愿呆在室内。上班的人中午都不出来,叫了盒饭送到办公室,吃了后找个离空调近一些的地方睡一会儿。因此,饭后的时间,写字楼里都特别安静。
解意坐在办公室里,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闭着眼。
室内宽大的铁灰色的大班台上很干净整洁,靠墙处堆放着卷宗和图纸,笔筒、文具盒、电话、小像框都放得疏落有致,色彩均为沉着的铁灰色。
黑色的沙发放在浅灰的墙边,窗上挂着灰色的窗幔。整个办公室没有一点嚣张的味道,使来访者感到轻松适意。
屋里很静,只有空调极轻微的嗡嗡声。阳光被窗幔隔在外面,室内灯光柔和地轻洒下来,掩住了解意憔悴的脸色。
他很累,却睡得不熟,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样子,却又做着混乱的梦,勉强醒来后,觉得比没睡的时候更累。
睁开眼,林思东坐在对面看着他,似乎在沉思。
解意缓缓直起身,脸色更坏。
林思东起身过去,将他紧紧抱住,轻声说:“小意,忘了过去吧。让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解意沉默良久,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的工程已经通过验收一个月了,欢乐集团也按合同约定付完余款,只留下了质保金,将在半年后再付。至此,两人已经不再有商业上的联系,彼此仿佛离得更远了。
林思东将他抱得更紧,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小意,那个黎云安,因为贩毒,拒捕,已经被警方当场击毙。”
解意轻颤一下,将头扭到一边,什么也没说。
林思东的声音很轻:“小意,我替你报了仇,这下你该高兴一点了吧?”
解意仍然沉默不语。
“程远那小子,现在带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玩得兴高采烈的。”林思东好笑地说。“倒像是小了好几岁。”
解意神情冷淡,全无兴趣。
“来,我们出去吃饭。”林思东拉着他的手,带他出了公司,坐上车。“我们去吃野味好不好?”
解意不置可否,倦意深浓地撑着头。
林思东注意到他的倦态,关心地说:“你太累了,等开完欢乐大厦的落成典礼,我带你去国外好好散散心。”
解意听着,脸上毫无表情。他淡漠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双眼涣散的焦点忽然有些集中起来。
林思东细心地注意到了,连忙刹车,体贴地问:“是不是要买什么东西?”
解意推开车门,走到路边的音像店。店铺上端热热闹闹地挂着一长串一个男歌星的大幅海报。
林思东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买下那张刚出炉的专辑。
解意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上了车。
林思东发动车子,将碟塞入音响。
静了片刻,车里便响起了悠长的音乐,是小提琴独自奏着飘渺的前奏,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出现:“我是在黑夜里认识他的。他说我像阳光。可是在我心里,他才是热带的阳光,终年四季,照耀在我的生命里。”
解意看着车前方,沉默着的容颜柔和起来。
那个清朗飘馨的声音停了一下,唱出悠扬的旋律,弥漫着整个空间。
“你问什么叫做爱
要我不必再表白
你说太阳从来不会耀黑夜
冰山融化会变灾害
都市繁华看老了青春
多少颜色染白了少年
当你笑看红尘欲归人
请让我说出我的爱
你问永远是多久
永远就是与你一生共白头
当我走到生命尽头
还能握住你的手
世界变化太匆匆
朝颜才放便落红
若你终究看尽千帆皆不是
请回首
我总等在你的身后”
林思东看着行人零落的街道,轻声说:“小意,跟我去北京吧。”
阳光更加炽烈,似要将这个世界彻底燃烧殆尽。路上车流匆匆,那情景更像大难来时各自飞。
解意长吁口气,轻轻摇摇头,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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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解意把手中的全部工程结束时,欢乐大厦的内装饰工程也全部竣工。
夕阳西下,通红的晚霞在天边燃烧。欢乐大厦前,欢乐集团公关部的职员在布置庆典会场,忙碌中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解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一个个信封放进抽屉,将案卷和图纸分门别类地收好,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公司的人都已离去,楼道里灯光幽黯,一片寂静。
他神情淡漠,走到停车场,上了自己的宝马,疾驰而去。
林思东忙着陪同、招待前来为欢乐集团剪彩的领导们,实在没有时间去顾及心里对解意的惦念。百忙之中,他吩咐于显强抽空打电话找一找解意。
于显强遍寻不获,又去打电话问蒋涟,却没有得到任何确切消息。
解意直接开出市区,迅速上了东线高速公路。他的车像一道银灰色的闪电,直射向三亚。
热带夏季的夜色来得很迟。夜色中,高速公路上的车不多。解意一直踩着油门,双手稳稳地掌着方向盘。码表一直在上升,车速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