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容寂带着他来到一所老旧的楼房前,从楼梯爬上五楼天台,那位教授便笑着迎了上来。他穿着雪白地夏尔瓦卡密兹,那是巴基斯坦地传统服装,上面是长袍,下面是长裤,看起来十分飘逸洒脱。
“小意,他是我的好朋友,阿拉玛?伊克巴尔教授。呵呵,他有个中文名字,卢一凡,你叫他一凡就可以。”容寂笑着给他们介绍。“一凡,他就是解意,你叫他小意就行了。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客气。”
卢一凡立刻与解意热情握手:“小意,很高兴能见到你。”
解意温和地笑道:“我也是。”
卢一凡果然没有提半个跟画画有关地问题,只是用标准的普通话与他闲聊起来,问解意游览过本城的哪些地方,感觉怎么样。解意一一告诉了他,对拉合尔的街景,人们的热情和巴兹尔汗清真寺震撼人心的美丽大加赞赏。卢一凡很高兴,不时发出开朗的笑声。
这里似是有个小型聚会,天台上铺着地席,花瓶里插着大蓬大蓬的鲜花,旁边堆着不少吃的东西,大部分是肉食。
容寂对他说:拉合尔是肉食者的天堂,素食者的地狱。”
解意点头,笑得十分愉快。
客人还在陆续进来,各国人都有,大部分是亚洲人,韩国、日本、泰国、印度,另外还有几个意大利人和美国人,都是随意组合,吃喝也都不拘。很快,天台上便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气氛十分轻松,使解意没有丝毫窘迫的感觉。卢一凡大约四十多岁,长得很端正,气质很艺术,让人绝想不到他居然是数学教授,真是让解意大感意外。
偶尔,他会过去招呼一下朋友,安排一些事,然后又过来。他看着解意的眼神充满了欣赏。他们交谈的话题很广,从北京的后海到故宫,从音乐到旅游。两人都渐渐发觉,他们对很多事物都有相似的感觉或者共同的看法,顿时有了知己之感。
容寂很高兴,干脆走开去,让他们单独交谈。
卢一凡看着容寂从容不迫的背影,忽然对解意说:“容对你的感情很深啊,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用你们中国的俗话说,你简直是他的命根子。”
解意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半晌才不好意思地笑道:“也没那么夸张吧?“一点不夸张。”卢一凡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的年轻男子,缓缓地说。 “我两年前到北京开会,曾经见过容。他当时非常痛苦,跟我说,他深爱一个人,可却连累他为自己吃尽苦头,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半点忙都帮不上。他说他必须表现出冷酷决绝的样子,让别人以为他非常自私,根本不爱这个人,因此对别人针对这个人使出的种种手段管都不管,这样一来,或许别人会放过他。小意,我是在清华大学留学的时候和容认识的,跟他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种几乎崩溃的样子。他这次来的时候,喜气洋洋地告诉我,已经跟你复合了,我真是为他高兴。同样的,这二十多年来,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有如此开心的时候。不过,一见到你,我就明白了。容是个非常幸运的人,不但能够遇到你,还能够跟你在一起。我看得出来,你是他一生中惟一的爱,他爱你胜过他的生命。”
解意听着他的话,眼光飘向了不远处的容寂,唇角挂着一缕愉快的笑意。
容寂朝着他举了举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笑得也很开心。
解意对他笑着,轻声对卢一凡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其实,我对他……也是一样。”
“我知道。”卢一凡看着他的目光中出现了更多的情绪,有钦佩,有叹服,有赞许,还有疼惜。“容告诉我,你曾经为了保护他,舍弃了事业,舍弃了名誉,差点还舍弃了生命,却无论如何不肯讲一句有损于他的话。坦率地说,我为此十分感动。不论是多么禁忌,多么有违道德,这样的爱都值得尊重和珍惜。有这样的爱人,是每个人的梦想。”
解意笑得十分开朗:“一凡,谢谢你的赞美,我很开心。”
卢一凡看着他的笑脸,非常愉快地感叹:“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莫过于一对相爱的伴侣。这话提醒了解意。他将相机递给卢一凡,诚恳地说:“帮我们拍些照片好吗?我跟他还没合过影呢。”
卢一凡欣然接过,笑道:“你跟他去玩吧,我来做你们的摄影师。”
这时,有一群服饰绚丽的民间歌手嬉笑着出现,愉快地唱起歌来。其他的各国宾客都坐下来欣赏,不时地鼓掌喝采。那些歌者十分大方,一首接一首地,用乌尔都语唱着欢快的或者忧伤的情绪。他们虽然听不懂,却仍然沉醉在歌声里。
解意坐到容寂身边,似乎忽然没了顾忌,与他特别亲热。容寂也十分放松,欢喜地回应着他。
今天来的人都是在全世界游荡惯了的,大部分人的思想都很前卫怪异,对什么事都不觉得奇怪,因此压根儿就没注意他们,只顾着自己笑闹,眼里都是在场中载歌载舞的那群华丽歌手,脑子里接收的只有这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歌声。
解意与容寂偎依着靠在墙上,静静地向外看着。
今夜,皓月当空,从天台上远远地看出去,这个古老的城市灯火辉煌,仿佛正沉醉在无边的快乐中。
第21章
天快要亮了,黎明的微光已隐隐地打在厚厚的窗帘上,房间里的人却仿若不觉,一直在激烈地纠缠着。
明天他们就要分开了,机票已经订好。容寂要去巴拿马,而解意则是从拉合尔乘坐泰国航空公司的班机,经曼谷直飞上海。
这时,他们已经在拉合尔呆了两个星期了,这是甜蜜快乐的半个月。
容寂总是在忙,有时候还要去卡拉奇处理公务,或者到伊斯兰堡拜会有关政府首脑。解意没有跟着他到处走,以免惹他们公司的人怀疑。
白天他就在城里闲逛,一趟一趟地去看美得惊心动魄的拉合尔古堡和沙利马尔花园,凝视着那镶满了宝石和玻璃珠的巨大拱形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在宣礼塔上响起的韵律奇异而悠长的祷告声中,他去过了城里所有的清真寺。他还去参观了巴基斯坦最大的拉合尔博物馆,在犍陀罗时代的禁食佛陀雕像前长久驻足。
拉合尔著名的林荫大道两旁是繁密的花树,他悠闲地漫步在袭人的花香里,看着沿途不同风格的美丽建筑。在路中间有门加农炮,据说谁得到了这门炮谁就得到了拉合尔,而此时,泛着青光的炮筒上却落满了和平鸽。解意忍不住微笑,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幅美丽的画面。
有时候,卢一凡会来陪他,跟他一起穿越旧城的大街小巷,站在路边听玩蛇人的笛声。在满月的夜晚,卢一凡又带着他去观看慑人心魄的宗教舞蹈苏菲舞,让他觉得自己地灵魂似乎在鼓点中旋转飞升。这段日子。容寂虽然忙,但一想到解意就在身旁,心中便会异常快乐。除了在卡拉奇和伊斯兰堡工作的那两晚。他夜夜都回了酒店,总是与解意竟夜缠绵。幸福的感觉使他浑身都洋溢着夺目地光彩。在标准的笑容中增添了更多感染人地东西,使他的工作也更加顺利。
甜蜜的时光就如奔流不息的印度河,飞快地流逝过去。一晃眼间,他们就要分开了,两人都有着恋恋不舍的感觉。却也只能在夜晚更紧地拥抱。
在开工典礼地前夜,容寂把替解意买的机票交给了他。解意无言地收起来,没有说什么离愁别绪,只是在床上一次又一次地缠上去。
柔和黯淡的灯光下,他那俊秀的脸氤氲如烟,眼眸漆黑,闪烁着点点繁星。他玉白的修长身体在容寂的身下起伏摇摆,不断激起他炽烈的疯狂。
容寂抱着他,不断地要他。狂热地冲撞着,追逐着极致的快乐,竟是通宵达旦。欲罢不能,直到他在手机里输入的备忘录铃声越来越响地闹起来。
容寂猛地从枕边抓过手机。将铃声摁掉。随即扔到一边。他紧紧抱着解意,贴住他汗湿地身体。与他一起沉醉在快感的余波里。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息下来。
容寂轻轻吻着他湿漉漉地额头和泛着绯红光泽的脸,柔声说:“我先走,你休息一下,等我地电话再下来。”
解意点了点头:“好。”
容寂进浴室洗了澡,出来换上西装。
解意起来,披上睡袍,微笑着替他打好领带,温和地说:“我可没带正装来。”
“你不用。”容寂笑道。“我说是特别邀请了一位有名地艺术家来为我们的开工典礼助兴,告诉他们说你打算画一幅有关这个电站地全景式油画,呵呵,他们都很高兴。你穿平时的休闲装就好,艺术家风范嘛。”解意好笑地说:“你可真会吹牛。”
“没办法,有时候也得装腔作势一番,谁让我想一直看着你呢?”容寂温柔地看着他。“再说,开工典礼我们请来了不少人,你混在中间,也不会引人注意的。唉,我就想哪怕能够多看你一眼也是好的。”
解意揽着他的肩,体贴地说:“我知道,我一定去。容寂高兴地打开了门:“那我先下去了。”
“好。”解意答应着,笑着看他出门而去。
这次是正式的工作,大能集团本地分公司派了司机开车来接他,送他到距拉合尔尚有数十公里的项目所在地。
那位司机走进珠陆大酒店的大堂时,便看见容寂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当着他的面,容寂给解意拨通了电话,非常客气地说:“解先生,请问可以下来了吗?我在大堂等您。”
过了一会儿,穿着水蓝色棉布衬衫和浅蓝色粗布裤的解意便从电梯里出来,走到了大堂。他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与容寂热情握手:“容总,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要劳您大驾,在这里等我。”
容寂带着极有分寸的微笑,谦逊道:“解先生是艺术家,肯来为我们助兴,那是我们的荣幸,理当来迎接的。”
两人客套了几句,容寂便问他:“吃早餐了没有?”
解意摇头,却道:“没关系。”
容寂立刻说:“那怎么行?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就在酒店里吃点吧?”
解意便不再坚持,笑道:“行啊,那就听容总的。”
容寂转头对司机笑道:“小李,你也一起来吧。”
他们便在餐厅里吃了简单的早餐,容寂与他客套地寒暄着,问他来了多久,去过哪些地方。解意也就一一回答,措辞之间有种礼貌的疏远。
容寂笑道:“最近公司忙,车子空不出来,要不然就派小李来陪你到处看看了,他在这里呆了三年,对当地情况很熟悉。”
那位司机只有二十多岁,看得出来十分纯朴,也很有热情,这时便笑着说:“是啊,最近实在是忙,容总也是天天从早忙到晚,公司里的车子简直都不够用。”
解意客气地说:“谢谢,我没事,就是到处逛逛,用不着车。有时候坐坐马车,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说着,容寂买了单,他们便一起出了酒店,上了越野车。
司机迅速而平稳地将车开出了市区,上了公路。渐渐的,路两旁不再有房屋和过往的人和马车,路上的汽车也少了很多。不久,前后都再也看不到车子,仿佛只有他们一辆车在原野上奔驰着。这里地处印度河的冲积平原上,地势平缓,种种景色令解意想起了当初容寂将他送去的那个高原。
他们两人坐在后座,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亲热的举动。容寂从包里拿出要在开工典礼上讲话的文稿,仔细再看一遍。解意则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小李专心开车,连音乐都不敢打开,怕干扰了大老板的工作。现在是初夏的气候,车窗都开着,阵阵凉风扑面而来,让人感觉十分清爽。
在这种安静里,那声猝然而起的仿若利器划破空气的嗤嗤声便显得很清晰。电光石火间,容寂最先反应过来,猛然伸手扯过解意,随即和身扑上,将他紧紧地压在座椅上,尽量用身体覆盖住他全身。
小李的反应只慢了数秒,便猛打方向盘想避开。
解意还没有明白过来,他们的车子便被从左边路基下面射来的一枚火箭弹击中了。
第22章
他们的汽车被炸得腾空而起,再重重地砸在路面上,一连翻了几个滚,直冲出公路,掉到右边的草地上。
解意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中一片空白,仍然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被箍在柔软的座椅和容寂的身体之间,爆炸与翻滚的冲击都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额头、左肩和右臂觉得刺痛,右腿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激疼,但都不致命。
容寂的声音在他耳边急急地响起:“小意,你怎么样?”
解意努力集中心神,答道:“我没事。你呢?”
“还好。”容寂的声音很弱,却又勉力叫道。“小李,小李。”
小李伏在方向盘上,整个上半身都是鲜血,半点声息也没有。
容寂没有丝毫迟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已经严重变形的车门,抢先爬了出去,随即要回头来抱解意。
解意忍着疼,跟在他身后出了车子。
容寂看他确实没有大碍,这才放了心。他挣扎着过去,将手放到小李的颈动脉处,随即神情黯然,却一句话没说,只是努力地打开车门。
解意立刻上去帮忙。
他们刚刚把小李的遗体弄出车来,又有一枚火箭弹射过来,将车子炸成了一团火球。
容寂猛地将解意拉倒,伏在了他的身上。
他刚才便在一连串的激烈碰撞中受了严重的内伤,这时被激射而出的车窗玻璃和弹片击中,顿时成了血人。
解意受到多数擦伤,全身也是血迹斑斑。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相拥着倒在草地上,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对方似乎已经撤退。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汽车熊熊燃烧地声音。
解意感觉到身上的人似乎情况不对,立刻将他小心地翻过去,自己坐了起来。
容寂脸色惨白。全身上下血如泉涌。他看着解意,唇边有着一丝歉疚的微笑。微弱地说:“小意,没想到……又是我……让你遇到了危险……”
解意手忙脚乱,完全没有了平时地镇定。他忍着疼,迅速脱下已被迸射出的汽车钢板碎片、弹片、碎玻璃划出无数裂缝地衬衫,用尽全力撕成一缕缕布条。替容寂裹伤。他的额头、肩颈、胸口、胳膊、腰间、双腿也有数处伤口,都在汩汩淌血,可他根本没觉得,眼里只有容寂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势。
容寂看着他,他那赤裸的身体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有种奇异地美,锁骨上、胸口、腰间还有自己留下的吻痕,伴着那些鲜血,就如艳丽的花,惊心动魄地盛放在阳光下。他笑着。语带调侃:“小意,你现在脱衣服,这不是诱惑我吗?”
解意的声音已经哽咽:“容哥。求求你,一定要挺住。”
容寂躺在草地上。身下是一片血泊。他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里却很平静,惟一的担忧就是眼前的爱人。
“小意。别忙了,来,抱抱我。”他清晰地笑道。“我们再说说话吧。”
解意却想起来去裤袋里摸手机:“我要报警,让人来救你。”
容寂当然不反对,立刻报了一个号码出来。
解意立刻拨通,然后将手机拿到容寂耳边。
容寂用英语跟那边的人讲了几句话。他始终很镇定冷静,清楚地说明情况,报出他们所在的方位。等到通完话,他对解意笑了笑:“他是拉合尔的军方负责人,很快便会来人救援,你别急。”
解意忧心如焚,这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吻着他,哀求道:“容哥,你一定要坚持住,你可以地,你不能死,不能扔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