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没问题。”林思东仍然笑得很愉快。“我会告诉他的。”
“另外,叫他介绍一个与他类似的朋友给我。”程远半开玩笑地说。“别人不敢说,要论实力,论外表,我可绝对不比你差吧?”
“哪儿还有?你别做梦了。”林思东对他实施无情打击。“我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一个。”
程远慨叹:“你小子运气总是那么好,艳福不浅啊。”
林思东开怀大笑,放下电话。
解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可是听了他的那几句话,再看着他那种含意不明的笑,总觉得他这个电话是在讲自己。不过,只是电话里拿他开几句玩笑,他是不在乎的。他轻松地坐在那儿,等着林思东说话。
林思东笑容可掬地看着他,问道:“解总有游早泳的习惯?”
解意微笑:“也不能叫习惯,一般隔个两、三天我都会去游泳,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傍晚,看天气,还有心情。”
“哦?那解总今天的心情怎么样?”林思东笑着问道,随即起身,去饮水机那儿给他沏了杯茶,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谢谢。”解意欠了欠身。“今天的心情当然是高兴。我们公司让林总慧眼识中,能够进入最后的终评阶段,我感到很荣幸,也很开心。”
“是吗?”林思东爽朗地笑道:“今天早上我记得我们还没有通知你。”
“当然,我早上也并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今天的黎明特别美丽。”解意微笑着,神情温和,似乎胸有成竹。“林总觉得呢?”
“是的,很美。”林思东笑着点头。“风景很美,风景中的人更美。”
解意只好假装没听出来他的调笑,伸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后总结道:“所以我的心情很好。”
林思东欣赏地看着他,忽然问道:“解总是学什么专业的?”
“我在中央美院学油画。”解意简明扼要地说。
“这可是地道的艺术家出身啊。”林思东手中拈着一只笔,转来转去,好整以暇。“解总结婚了没有?”
解意看他越问越隐私,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道:“没有。”
林思东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解总是喜欢男人的吧?我听说你现在有个小情人,那孩子美得不得了。”
解意见他已经知道,也就不去虚词掩饰,大大方方地一笑:“这会对我们的招标有妨碍吗?”
“当然不。”林思东看着眼前气宇轩昂又隐隐显得有些脆弱的年轻人,笑眯眯地说。“其实,我跟解总一样,也是喜欢男人的。”
“哦?”解意没想到他会把这种既属于禁忌也属于隐私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好挑一挑眉,表示惊讶。“这可没想到,林总也是同道中人。”
“说得好,同道中人。”林思东笑着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忽然言归正传。“这次进入终评的四家公司,实力都很强劲。”
“我知道。”解意点头。“不知我们公司有几成希望?”
林思东扔下笔,口气一转,又带了点戏谑:“这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解意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却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保证我们的设计人员、施工队伍、工程技术人员、现场管理人员个个都是一流的,另外还需要我们做什么,林总尽管提。”
林思东拿着笔轻轻敲了敲下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声说:“解总许下这样的承诺是很危险的。”
“怎么会?”解意不解。“能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能做到的那也没有办法,对吗?”
林思东笑了:“解总很聪明。那么,真的什么都可以提?”
解意略微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提工程以外的要求?”
林思东大乐:“难道不可以?”
解意做吃惊状:“莫非林总想假公济私?”
林思东被他逗得乐不可支,笑着问:“难道解总觉得公私之间有什么清楚的界限吗?我们是私营企业,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解意耸了耸肩,没有反对。林思东一摊手,做了个“你瞧”的手势。
“好吧。”解意微笑。“无论公私,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吩咐。”
林思东看了他良久,开始循循善诱:“解总,你是个独特而漂亮的男人,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的价值。”
“林总今天夸了我很多次了。”解意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惭愧。”
“美貌和青春过了时就不值钱了。”林思东暗示。
“林总说得是。”解意客气地点头。“美貌和青春是奢侈品,犹如烟花,盛放的时间很短。只有智慧和才华是必需品,而且保质期很长,越老越值钱,对吗?”
“对。”林思东听他妙语连珠,含蓄地反驳和拒绝,心里更加欣赏他。“比起美貌和青春来,解总的智慧和才华更加吸引人。”
“林总过奖了。”解意又欠了欠身,神情变得淡淡的,仿佛忽然不再对这个大工程像以前那么热衷了。
林思东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倾身向前,郑重地说:“我有个建议。解总,我明天去三亚,大概要五天时间,你陪我去,好吗?”
“什么?”解意略略有些惊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去?跟工程有关吗?”
“解总,你是个聪明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林思东微笑。“我很喜欢你,但是,工作太多,时间太少,只怕没有余暇来追求你。况且,我们也不是十七、八岁少年郎,还要来夜晚数星星,白天看太阳这一套,既花时间,又费精力,毫无实际意义。所以,我们是否能够跳过追求这个步骤,直接两情相悦?”
解意盯了他半晌,喃喃地说:“林总可真是个爽快人。”
“对啊。”林思东泰然自若地点头。“怎么样?和我一起去。”
解意看着他,忽然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向后一靠,懒洋洋地问:“林总一向都是这么追求人的吗?”
“我没追过人,这是第一次。经验匮乏,贻笑大方,还请解总见谅。”林思东笑容可掬地说。“解总可否给我个面子,不计较我的鲁莽直率,让我们尽快进入实质性阶段?”
“林总肯屈尊俯就,我深感荣幸。”解意嘲讽地一笑。“我是小公司,微不足道,林总用这么大手笔来引起我的注意,实在是慷慨之极,按理说我不该不识抬举。不过,我这人呢,本事不大,毛病却不小,有时候脾气一来,就有点不时识务了。林总,你开门见山,我也实话实说,如果你不打算给我这个工程,我自然不会勉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更不会后悔。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今天,完全是在风雨中摔打多年,一点一滴熬过来的。我需要事业的成功,但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如果欢乐大厦由我来添上最后一笔,我保证,那将是我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作品。林总也是白手起家的,奋斗的艰辛与成功的喜悦是人生中最美丽的经验,相信林总深有体会。这也是我的追求。至于别的,我深信林总身边并不缺床上的伴侣,我也深信不必出卖我自己,我也能够活得下去。所以,我只能谢谢林总的心意,却要向林总说声抱歉了。”
林思东定定地注视着他,久久不语。
解意沉着冷静地坐在那里,清澈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他。
林思东赞赏地点头,笑道:“好吧,解总,那今天我们就谈到这儿。我还是要再说一次,我很喜欢你。像你这样的人,我相信机会一定不会与你擦肩而过的。”
解意站起身来,淡淡地微笑着说:“谢谢林总,再见。”
林思东看着他从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第11章
解意回到公司,黎云安立刻跟到他的办公室,热切地问:“解总,情况怎么样?你跟林总谈得如何?”
解意坐下来,冷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放弃吧。”
“什么?”黎云安差点跳起来。他赶紧控制住自己,却还是有点着急。“解总,怎么了?你跟林总谈得不愉快吗?”
解意看了一眼这个比他大了七、八岁的人,平静地说:“老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知道商场如战场,既然是打仗,就总会有牺牲,我本就不是小气的人,这你是很清楚的。但是,牺牲是要有限度的,如果代价太大,胜利也就变了味了。那个林思东,对人连一点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我觉得没必要跟他有什么私人纠葛,连普通朋友都不必做。况且,大能集团、鸿基地产现在都与我们建立了牢固的长期合作关系,我们公司只要稳扎稳打,肯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那又何必急功近利,把自己的名誉、尊严全部双手奉上,任人糟蹋?”
他这番话在情在理,无懈可击,黎云安一时理屈词穷。飞快地思索了半晌,他才诚恳地道: “解总,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是,虽然有大能集团、鸿基地产这些大客户支持我们,但他们给出来的工程毕竟都是住宅,一次装修按惯例都是包给土建的,建筑公司都有自己熟悉的装饰公司,有的干脆就自己做。只有业主买房时选择要开发商装修好的房子,我们才能接下工程。那些一户一户的小型装修,既费神又耗时间,你又坚持要使用环保材料,施工时绝不可偷工减料,利润就薄得很了,有时候零零碎碎地做上一年,核算下来盈利只有几个点。公司的开支这么大,这两年表面看上去光鲜,其实并不挣钱。”
解意不否认这些,微微点了点头。
黎云安见他赞同自己的说法,顿时精神大振,继续侃侃而谈:“另外,现在兴建的高层大厦已经不太用幕墙了,同时又有几家国际知名的幕墙公司也进入海南,我们的幕墙业务几乎完全停顿。三个月前,我就在会上建议撤销玻璃幕墙的项目部,不要再养着那些人,也不要再把主要精力放在那上面。如果以后能顺带拿到业务,大可以在外面临时请人来做。当时蒋经理和于经理也都赞成。后来,你就撤掉了这个部门,我们都没有再关注幕墙这一块。当然,这次我们如果能接下欢乐大厦的玻璃幕墙工程,那是肯定要自己做的。于经理在这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同时还联络了外面的两个工程师朋友,可以兼职帮我们设计,我们付他们劳务费就行。至于订购材料,你和于经理就可以办,这也不是难事。到安装的时候,我们也有相熟的工程队可以做。”
解意微笑:“这些我都明白。不过,几万平米的玻璃幕墙,那些国际性的专业公司早就挤破了头,只怕是到不了我们手上了。”
“那也不见得,我相信事在人为。”黎云安的眼中闪着精明的光,继续煽动着。“解总,这次欢乐大厦的项目是商业地产,并且不分割,是整体发包出来。他们现在的工程预算就是八千万,将来做下来,总造价肯定会突破一个亿。据我了解的资料,林思东对设计、建筑、装修方面都要求很高,在资金上一向不吝啬。我们这个工程做下来,纯利润达到15%是有把握的。那就是一千五百万啊。况且,做完这个工程,我们公司就可以顺利进入商业地产这一块,这可是黄金领域啊。而且一年只要做一个项目就足够了。”
解意听完,神情仍然很平静,淡淡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很清楚。这一行我做了四、五年了,什么都明白。不过,哪家公司都会有自己的关系企业,外人要打进去,是相当难的。今天我在林思东的办公室里看见了程远,可以感觉到两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根本就是好朋友。先别说欢乐集团旗下的天地装饰公司,如果肥水不流外人田,那肯定是考虑他们。如果林思东嫌他们的设计能力弱,技术力量不够,不愿意给,那就肯定是远大装饰集团了。我们公司和佳怡国际不过是用来陪标的,掩人耳目而已。他们这样做,连邀请别的公司来陪标的费用都省下来了。既然知道胜算不大,何必去做无用功呢?浪费时间。说实话,我连最后必须提交的设计方案都不打算亲自做了,不想让别人捡现成便宜。你让明华带着设计部做吧,拨两个人给他。设计方案出来后,我再看一下,修改修改,大致不差就行了。”
黎云安听他这么说,一时倒也难以辩驳。
远大装饰集团在这行多年,已经成为龙头企业,财雄势大,人才济济。他们在几次大项目的竞争中都败给了远大集团,那也真是无话可说。人家的实力在那里,想不服都不行。
远大集团的掌门人程远是浙江人,今年三十三岁,比林思东小两岁。他学的并不是美术,而是土木工程,毕业后进入一家建筑公司工作,从施工监理干起。他不但吃苦耐劳,而且非常聪明,又爱虚心向人求教,很快便交了不少朋友,也摸清了其中的门路。
六年前,他从公司辞职出来,自立门户,搞起了装修公司。凭着跟几家建筑公司和开发商的良好关系,他的业务发展很快,前年便进行了集团化,从此更是迅猛发展,并与许多著名的大企业家成为好友。
黎云安再神通,毕竟身份地位都不高,上层人士的圈子不容易进去,有许多内情便很难了解。他此前并未调查到程远与林思东是好朋友,但想到程远的经历和能力,这也不足为奇。
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更急,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要让林思东抛开他自己旗下的装饰公司,放弃与程远合作,那非得破釜沉舟,不择手段,不惜代价,甚至孤注一掷。
不过,虽然在心里做了决定,他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蛛丝马迹,只是点了点头,笑着说:“远大集团虽然有许多长处,但也并不是完美无缺。你曾经多次研究过他们公司的资料,毕竟他是我们的主要对手。你也提过,他们公司最大的弱点就是设计这一块。其实我们都知道,真正优秀的设计师一般都会自己单干,不愿意在别人的公司里听人使唤。远大集团的设计部里是有一些不错的设计师,但他们的思路已经被套在了框框里,很难有所突破。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行货,并没有自己的创意,总是东抄一块,西抄一点。程远也不是美术或者设计专业出身,他在技术上很出色,在设计这一块却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所以,远大集团的工程质量是优秀的,但创意设计却是很一般的。与他们相比,设计恰恰是我们的长项。解总,你的创意是一流的,完全可以与国内外有名的设计师相媲美。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其实,做工程谁不会啊,找一流的施工队,加强管理,把好质量关,谁都可以做到,而智慧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的。解总,我希望你不要轻言放弃,好吗?”
解意听得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只是,国内的企业大多对创意那么看重,而且总觉得那是不需要成本的,所以也是不值钱的,应该白送给他们。林思东连高中都没有读完,虽然白手起家,有了今天的成就,令人佩服,可他有没有欣赏创意的细胞,我表示怀疑。不过,我同意你的提议,没到最后的结局出来,不再轻言放弃。”
黎云安大喜:“好,太好了。”
解意温和地说:“我看这样吧,你让明华负责欢乐大厦玻璃幕墙的设计方案。至于内装修的概念性总体设计,就由我亲自来做吧。”
“好好好。”黎云安连连点头,站起身来。“我马上去找于经理。他们必须把幕墙的设计立刻赶出来,这是当务之急。”
解意点了点头,看着他出去,便伸手翻开桌上的行事历,查一下这两天的日程安排。
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约会,他要与大能集团的掌门人容寂吃饭。
第12章
容寂作为名列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中国大能集团的掌门人,部省级干部,其实是相当年轻的。
他今年才四十岁,从清华大学毕业后便进入国企,能够披荆斩棘,从一个普通的技术员一步步走到今天,既是因为他的才能卓著,也是因为他的持身严谨。据说他的对手曾屡次明查暗访,又安排人向上面举报,或者写匿名信,企图借助国家机器的力量找出他的破绽,从而扳倒他,可是,查来查去,人们却发现这个人在四十年的人生中简直清白得可怕,几乎没有一丝人性的弱点。
解意一边吃着牛排,一边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这个人从来不会大声喧哗,唯恐别人不知他的份量。他从不向外界表白,除了上新闻报道外,更不会在媒体亮相。可是,这样一个普通人根本不熟悉的人才真正称得上叱咤风云。
大能集团旗下的分公司遍布全世界,拥有的资产超过千亿,只怕容寂动一动口,就会在某些领域引起震荡,甚至直接或者间接地影响到整个国民经济。只不过,越是这样,这个人就越是谨慎,轻易是不会开口的。
譬如现在,容寂难得抽个空出来,约解意吃饭,却并没有去那些豪华的场所吃燕鲍翅,而是来了这个白领阶层喜欢光顾的西餐吧,各自点了一份牛排,再配了份生菜沙拉。
他们慢慢地吃着,有琴师穿着长裙在不远处谈钢琴,曲目都是些耳熟能详的通俗歌曲,却仍然渲染出了那种现在流行的小资情调。
他们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慢慢用着餐,轻声谈笑着。
大能集团近年来也尝试着进入了房地产行业,但目前只是副业,规模不大。不过,只要是他们在海南开发的项目,装修工程一定全部签给解意,这对当年初创公司的他是相当大的支持。因此,他对容寂始终充满感激和敬佩。
自三年前两家公司开始合作,直到今天,容寂一共只约他吃过十七次饭,每次都与公事无关。这次也一样,他们有关第二期工程的合同已经签了,况且容寂本来也不管这一块。这家房地产公司不过是大能集团旗下的二级分公司,与解意签合同的当然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表面上容寂是根本不过问的,只在每个月底看一看各个分公司报来的工作总结和项目进展情况汇报。
容寂约解意吃饭,仿佛只是为了听他说话,而内容却并不重要。
解意第一次出来时心里是比较忐忑的,时刻准备着他会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来。可容寂温润如水,让他没有丝毫压力,相处起来很轻松。从此以后,他便对容寂的邀请从不拒绝,而且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费脑筋去措辞。
容寂看了一眼对面的人握着刀叉的手,那双手修长,优美,看不到凸显出来的骨节,白皙的肌肤下能隐隐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为这双手更添活力。
他微笑着说:“你这手一看就是艺术家的手,很有灵气,非常漂亮。其实,你应该继续画画的。做装修这一行,太浪费你的才华了。”
解意放下刀叉,拿起旁边的清水喝了一口,笑道:“画画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先得把养老金挣好。艺术有时候是很贫穷的,像梵高,到死才卖出去一张画,一生穷困潦倒,十分不堪。我的人生计划是现在努力赚钱,不求过很奢华的生活,只希望能保证我一生衣食无忧,然后在三十岁时退休,专心画自己想画的东西。”
“哦,这样也很好。”容寂点头,笑得很愉快。“三十岁退休?还有三年吧?”
“对,还有三年。”解意点头。“那时候,我弟弟也毕业了,我的担子会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