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啤
下巴再度被抬起,孩子不许他目光游移,逼他抬头直视自己。“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千帆。”
孩子抿了抿嘴,似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千帆过尽处,自有故人来。很好的名字,我很喜欢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千帆蓦地一怔,近在咫尺的俊美小脸上,没有了开头唤他“大姐姐”时候玩世不恭的笑容,没有了操控他人性命时候剑刃般阴冷的杀气,没有了获知他们计划之後不屑的讥讽。此刻,孩子只是神色淡淡地看著他,眼睛里却有种他能读懂的寂寞。他看进孩子的眼里,就能触碰他脆弱的内心,仿佛一个许久没有休息的人,那麽倦,对世情又那麽的厌烦……这些,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孩子尽力将这些情绪收藏在一副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容下。
不由自主地,他点了头,把自己的一切交付在首次见面的孩子手中,他甚至对他还一无所知。这究竟是一场交易,一场赌博,还是一场无所谓的放纵?
“好,既然你答应了,从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千帆。”小男孩眉开眼笑,像意外获得了一件有趣的玩具。“我会保护你的,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他狡猾地说,心里有个声音:当然,我是可以随时随地欺负你的。孩子站起来,才刚好比跪在地上的千帆高了一丁点儿。他瞅了眼千帆狼藉的下体,“算了,带你回去再帮你医治吧。隔壁的谈判就要结束了,你快换件衣服然後随我走。”
“那……他们呢?”千帆提醒他,别忘了房间里还有两具“挺尸”。
“没事,死不了的。”孩子冷眼都懒得回他,拉起衣服後面的帽子,又把容貌遮掩起来,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闲步走了出门。
千帆飞快从衣柜里翻出里外一套衣物,穿上,追了上去。
出了门,原来进了隔壁房间的两男一女已经恭迎在外,其中那位束了长发在身後的年轻男子,眼神温和,他上前微微倾身,贴著孩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孩子点点头,回他:“谈妥了就好,小妮子没来也没关系,她才刚走马上任,有些反对势力还没能弹压得住也很正常,她不愿露面就罢了。”
另一位男子,长身而立,直发只齐到肩膀,带著墨镜看不清眉目。这人一身冰冷,离他尚远都已经寒气凌人。千帆感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果然,那人开口向孩子询问:“他是谁?”口气不善。
孩子回头,拉起千帆冰冷的手,甜甜一笑:“这是我的新玩具。”然後,不管众人惊异的眼神,径自拉著千帆往外走。
车子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孩子一把将千帆塞进後座,自己坐到他身旁,接著就吩咐司机把车子开走。
“其他人呢?”千帆往後窗看,那三个身影立在夜风中。
孩子打了个哈欠,“放心,他们懂得回去的。谁愿意听他们罗嗦啊。”他在後座蜷起身子,把脑袋很不客气地枕在千帆膝上。“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这段时间,你让我眠一眠……”话音渐小,孩子的呼吸均匀绵长,像只困极入睡的小猫。
千帆凝望著那张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睡颜,心里生出一股怜惜之情,伸手把他扶好,让小东西睡得更舒服些,轻轻拥著他,尽量减少车子行驶中的颠簸。有几缕发丝扫在了孩子的脸,千帆替他挽回脑後,手没来得及收回,便被孩子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千帆以为自己不小心把他弄醒了。静观一会儿,发现他依旧睡得很沈,不过长长的羽睫不断颤动,有几点泪珠挂在上面,模样很是可怜。然後,千帆清清楚楚地,听到孩子的梦呓,他用一种悲伤得几近撕心裂肺的哽咽,一遍一遍地呼唤著:“哥哥,哥哥,求你……原谅我……”
天魂传 第六章
“公子,该起来了,殿下已经在寝宫等候多时。”立在浴池边上的侍女叫了好几声,才让池中的男子回神。一直处於发呆状态的千帆,突然发现浴室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白衣银发的美貌女子,正围在池边好奇地盯著他微笑,他羞得连忙把身体藏进水中,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不必特意来帮我……我自己就可以了……”
侍女们见他面皮薄,无不捂嘴轻笑。“公子不必介怀,是殿下吩咐奴婢们过来侍侯您沐浴的。时候不早,您也该上水了,让奴婢们给您擦干身子吧。”
千帆还是有些狷介,勉强定了定神,道:“我不习惯宫廷的规矩,请各位先回避一下。”
侍女们面面相觑,最後只好妥协,纷纷退出浴室:“那……公子自便,请不要让殿下久等。”
那孩子……不对,现在应该尊称他一声殿下了。千帆叹了口气,原本就不曾轻松过的心又莫名地沈重了几分。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只知道,以後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走出浴池,从落地窗眺望开去,整座城市尽收眼底。
这座城很小,统共只有不足三万的居民,可高耸入云的宫殿就像一把利刃,插在天界的心脏地带,令世人惊惧,也成了天人的眼里钉心中刺。这里,就是被成为“魔域”的顺天城,魔族遗民聚居的地方。三年前,魔族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闭关锁国不与外界作任何交流。
可是人类对魔族的恐惧挑起了战火,数个强大的人类国家联合起来对魔族发起了围剿,战争打了足足一年,魔族孤立无援,最终落败,族人在战争中死伤无数,几乎遭受灭族的命运。後来天人介入,平息干戈,收编了所剩无几的魔族遗民,还划出了一块富饶之地让劫後余生的魔族得以休养生息,於是就有了如今的顺天城,而那孩子,名为冥夜,是顺天城的主人──魔君恒夜的弟弟。
这位冥夜殿下年纪虽小,却是个极富争议的人物。传说上任魔君和王妃皆在战火中身亡,身为太子的恒夜一心主战,宁死不降。而当年不过十岁出头的小王子冥夜,竟不惜囚禁了他的兄长,向天界投诚,让魔族逃过了被灭族的命运。可幸存下来的遗民,并不感激这位小王子,尽管在战争平息之後,冥夜殿下马上释放了兄长,并还政於他,但对於投诚一举,仍得不到族人的原谅。
穿上干净的睡袍,千帆被带往冥夜殿下的寝室。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女子泼辣的声音:
“小殿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躺在床上看文件。你究竟有没有听近脑子里啊?”
声音并不刺耳,清脆动听,像声线漂亮的鸟儿在清晨鸣叫,甚是悦耳。因为千帆的到来,守在门外的下人通报了一声,那泼辣声音马上静默了。千帆进了门,迎面对上了一个跟小桃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她正叉腰立在房中,杏眼狠狠地瞅著自己,把他当仇人似的。女孩拉长了一张俏脸,发出不大友善的信息,他也不好意思笑面迎人地上前打招呼,况且他还不知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人家,只好呆在原地默不作声。女孩见他低眉顺眼的模样,脸色倒有些缓和了,嘴巴还是刻薄,不肯放过他:“我还道是什麽玲珑人物,看进了小殿下的法眼。哼,原来也不过如此……”
“依泉!”稚嫩的童声饱含威严,自床上传来,打断了女孩接下去的奚落。“以後我的起居都交由千帆照应,你可以轻松一点了。”
依泉鼓起腮帮子,扑到床沿,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小殿下!你说这麽见外的话是什麽意思,照顾你是我的本份,我什麽时候嫌累了?是不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不满意可以跟我提出来啊,我改正就是了。你为什麽要赶我走?”说到後面,哭音渐浓。
本来斜依在床头的小人儿,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伸出白净的小手拍了一下依泉的头,“我并不是要遣走你啊。”小人儿笑了,有种叫人看不懂的深沈意味:“依泉,哥哥他身体不好,你去那边帮我‘看顾’他,懂吗?”
依泉听罢,神色一正,之前的委屈模样顿时消失无踪,换上了严峻的面容,略带一丝阴狠,她微一颔首:“是,我知道了。”
“那就好,夜深了,你先下去歇息吧。”
“可是,他……”依泉又瞅了眼木头一样呆立在门口的男子,眼光百般挑剔。
小殿下笑了:“我自有安排,放心吧,你嘱咐的事情我统统记在脑子里,不会忘的。”末了加上一句:“我保证!”
依泉听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经过千帆身边,还不忘警告:“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小殿下,明儿有空来找我,有些交接的事宜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面对强悍的女性,千帆只得顺从地点点头。
天魂传 第七章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依泉的嘴巴明明没有动,千帆的脑海里却响起了她的声音:“无论用什麽方法,请你劝小殿下睡一觉吧,他已经有四五天没合眼了。”千帆惊愕,不知她用了什麽法术,可以直接把话传入自己脑海中。
寝宫的门被缓缓关上,立在诺大而空旷的房间里,千帆有些无措,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麽,局促不安的视线瞟向了床上的孩子。
传说中,普通的食物不足以给魔族的身体提供足够的养分,他们需要不时进食人类的精魂,然而,这种一直被人类憎恨恐惧的生物,却拥有美丽得罪恶的容貌。千帆知道自己是人和魔结合而生的後代,他那身为魔族的母亲,在生下他之後就不知所踪了。所以他并不知道母亲长成什麽样子,也从没见过魔族吃人的情形。他的外貌长得较为阴柔,一点都不像他的父亲,如果说这副皮相是遗传自母亲的话,可以推测,在人类眼中,母亲必定是位倾城之色,但那样的美色,比起眼前的孩子,又不值一提了。
银发银眸本来就是魔族的特征,孩子一头银发又长又直,铺在床上,仿佛吸取了月亮的光华,卷而翘的羽睫下,水晶一般的银眸出神地盯著手中的文件,专注的神情有种自然流露的威严,秀气笔挺的鼻子下,嘴唇泛著不健康的浅紫色,让人顿生怜意。
他叫冥夜是吧?千帆愣愣地盯著他,那小东西窝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手中捧著一叠厚厚的文件,正看得津津有味,仿佛不记得房里还有一个人。千帆无法想象,曾经蜷在自己怀里熟睡,并哭得楚楚可怜的小东西,是那个囚禁兄长然後向天界屈膝,一力承担起归降的罪名,却救下了魔族几万条性命的人。
做出那种举动,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怎会是一个孩子担负得起的?而那麽强大的人,理应理智而冷硬,又怎会躲在他怀里默默落泪?千帆记得这孩子有一双孤独疲惫的眼,小身子很柔软,抱在怀里没什麽重量,轻得跟只小动物似的,还带著淡淡的馨香……
“千帆,你在想什麽?”
沈寂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声音,硬把千帆的思绪拉了回来。小殿下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笑吟吟地看著他。依然是初见时候的笑颜,可当时,小家夥应该施了点什麽法术,掩饰了真实的容貌,让人即使惊豔,也不至於像现在见到了他的真面目一样,有种惊心动魄,神为之夺的感觉。
冥夜见千帆呆在一边,也不搭理自己,以为他对陌生环境无法适应,便下床向他走去。
“对不起,突然把你带回来,这个地方让你很意外吧?”冥夜想到自己在世人口中狼藉的名声,眼神不易察觉地黯了黯,想拉千帆的手,半途又缩了回去,他在千帆身旁小声咕嘟:“是你先惹我的,怪不得我。你已经答应过会留在我身边,君子一言,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千帆诧异这孩子的敏感,他的语气里透露著深深的不安,像是害怕自己随时会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