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 第2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近代现代

"哇--"地一声再呕出一口湖水,浑身乏力,便再也支撑不住了,最后入耳唯有"崔铭旭"三字。

崔铭旭,是崔铭旭救了他。

远去的人影在登上岸后,又再回首向画舫上看了一眼,随即扬长而去。高冠入云,锦衣翩翩,眉似远山,薄唇微抿,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不经意地扫来,傲气凌人。

众人皆道,这便是崔家小公子崔铭旭,侯府里的佳客,人世里的天骄。

2

齐嘉这个名字很耳熟,仔细回想起来,往往这名字的后头还跟着肆无忌惮的笑声。

"齐嘉,今儿先生问的题你又没答上来?"

"我......昨天听端敏说,今天先生考《论语》,我看了一宿。结果,今天先生问的是《大学》。"

"齐嘉,先生不是让你抄碑帖了么?东西呢?"

"哦,我正抄呢。哎,墨......墨怎么翻了?啊呀,我的字,我刚抄的......"

"齐嘉,先生找你有事儿,让你去后山一趟。"

"那......那是坟地啊。"

"先生让你去你就去,你想违抗师命么?"

"嘿,他还真去啊。"

"他傻呗。"

在书院里行走,偶尔听见几句闲言,好像那个叫齐嘉的总是被欺负,再多就想不起来了。

崔府原先是请了西席来府里教课的,崔铭旭嫌弃那几个老学究整日摇头晃脑的没意思,更何况,该学的他也会了。几次恶意戏弄之下,老学究们撑不住,纷纷请辞。他那个当家大哥见他整日不事生产,一意胡闹玩乐,气恼不已,干脆将他送进了城中的书院就读。

崔铭旭也不抗拒,书院里总比闷在家里自在,没事儿还能跑出去找宁怀璟几个闹一闹。虽说到哪儿都要见着这帮枯瘦又无趣的老学究,不过他们也知道崔府惹不起,对他逃学逃业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哼,只知在故纸堆里翻花样的老顽固,遇上这种事倒是机灵得很。

书院里也有真正刻苦认真发誓要出人头地的。一手握着冷馒头一手还捧著书,馒头都快喂到鼻孔里去了。他在窗前无意瞥到,丝毫不顾他人的羞愤,笑得哈哈哈。他就是这么个含着金汤匙出世的世家子,自小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更兼得天资聪颖才学过人,哪怕他就这么玩玩闹闹过一辈子崔家也养得起,这是老天爷的厚待,你不服也不行。

笑完了回头望,看到一个人影抖抖索索地正往柱子后面藏。

"谁?怎么鬼鬼祟祟的?"

柱子后没有丝毫动静。崔铭旭冷哼一声,掀了衣摆一脚跨出书院,那人却没再跟来。

后来听说那个叫齐嘉的买了个官进了礼部,书院里着实议论了一阵子。天下皆知,由科举入仕才叫有真才实学货与帝王家,方为正统。哪怕是每三年考期之外,大赦时加试的恩科,在人眼里,也比正经会试低了一等。更何况花钱捐的闲差,既无权又无势,逢人低头哈腰,于国于家能干得了什么?门面上光彩而已。这个笨头笨脑的齐嘉,不指名道姓地都不知道你在嘲讽他,在虎狼之地的官场上还得被生吞活剥不可?

书院里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赌,不出半个月,齐嘉必定哭着逃回来。

崔铭旭在窗外听着觉得有意思,对齐嘉这个名字不自觉地留了半分心。

今天才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了太多人,崔铭旭在人群外瞟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着才和他齐肩高。眼睛紧紧闭着,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着身体,人倒是看着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着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么?可笑。算起来,他入官场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吧?啧,倒还活得好好的。他还当他早被推出午门就地正法了。

回府的路上,崔铭旭把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都想了想。傻人有傻福,古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今岁的秋试你准备得如何了?"崔家长公子崔铭堂正坐在堂中喝茶,见崔铭旭吊儿郎当地闷头自堂前走过,便喝住了他,"你又去哪儿胡闹了?"

原本就是远远望见大哥在堂上,怕他见了又要罗嗦,才想装作没看见,没想到还是被他叫住,崔铭旭无奈,只得转头进了正堂坐下:"今天约了怀璟、客秋和晚樵去城外游湖,半道上他们有事,我就先回来了。"

他大哥最恨他浪荡无羁,若是让他知道他和青楼女子有往来,恐怕又是一场是非。崔铭旭故而瞒下了玉飘飘不提。

"你的功课呢?"

"还好。"

崔家夫妻在育下两子之后,几年不育,后才又诞下了崔铭旭。谁知崔夫人产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崔老爷爱妻心切,更怜幼子年幼丧母,对崔铭旭更为溺爱,常常听之任之,便更助长了他的狂妄骄横。

崔老爷三年前过世后,家中一切均由长子崔铭堂作主。他在朝为官,生性端肃正经与崔铭旭截然相反,又比崔铭旭年长,与崔老爷相比,更有严父之风。只是崔铭旭早被父亲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对于大哥的种种训斥和惩戒只觉不厌其烦和畏惧,反没有半点自省的意思。如此一来,更叫崔铭堂恨得咬牙切齿。

可崔家二少崔铭遥继承了族中商业,常年在外经商,难得回一次京城,又说长兄如父,崔铭旭的种种举止行动只能由他来管教:"八月就是考期,你打算如何?"

眼看八月秋试将近,崔铭旭却日日在外鬼混,没有半点用功的样子,崔铭堂焦急之外,又心生愤怒。

"总不会丢了崔家的脸。"崔铭旭道。见他脸色倏然下沉,忙起身想走,"我去后面看看我大嫂。"

说罢,不等崔铭堂点头,就出了正堂往后院走去。

初春时节,月洞门边的两株红枫才刚脱了红装,新绿的叶片边还有一圈艳红恋恋不舍离去。园中的花大都冒出了花骨朵,三三两两地缀在新生出的绿叶丛中。唯有道旁的迎春开得爽气,衬着和煦的阳光,黄灿灿地铺了一片,叫人看不见也难。

崔铭旭见大嫂柳氏和二嫂陈氏正在石桌边说话,陈氏刚出世的儿子也被抱了出来,二人逗得小婴孩"咯咯"地笑。便走了过去,伸手从陈氏手里抱过小侄子,捏了捏他圆乎乎的小脸:"看看,几天不见,还认不认得我?"

那孩子只眨巴着眼睛看他,嘴角一撇,"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才多大,怎么能认得你?"柳氏笑道,"你这样哪里是抱孩子,抱酒坛子还差不多。还不快还给你二嫂。"

周遭的奶妈丫鬟也跟着笑,陈氏便道:"大概是饿了,还是我来吧。"从崔铭旭手中接过孩子,领着人回了房。

"大哥又训我了。"陈氏走后,崔铭旭弯腰在石凳上坐下,一边自侍女盘中接过茶,一边对柳氏说。

他幼年丧母,父亲再如何疼爱也不能弥补,这位大嫂过门之后,举止大度温婉,处事公正明理,在崔府上下深得人心。而且,对待崔铭旭这个小叔既不似崔老爷般一味纵容维护,也不似崔铭堂般动辄呵斥怒骂,因此崔铭旭对她也是敬爱有加,偶尔在她面前告告他大哥的状,出出怨气,甚至有些不便说与旁人听的话,在她面前也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来,柳氏于他,是亦嫂亦母亦友。

此刻,见他又来诉苦,柳氏不由失笑,遣人换了几碟平时崔铭旭爱吃的点心摆在桌上,殷殷说道:"他也是为了小叔的将来着想。倒不是说他刻意逼迫着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尚且想着要上进读书,建功立业,小叔你才识过人又前途大好,不入朝为官为国效力未免太过可惜。古人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过两年你也该娶媳妇成家了,再不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这么胡闹下去,哪家小姐肯下嫁给你?"

"谁说我没想过?"崔铭旭放下手中的点心,拍拍手拂去指尖的碎屑,"我明年会试去中个状元如何?"

"哦?这确实是个好志向。"

崔铭旭见她点头应许,微翘起嘴角笑得骄狂:"都说那陆家的相位是太祖皇帝御口亲封的,我看那陆恒修庸庸碌碌的也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祖上的那点荣荫罢了。待我入了朝,便去抢了他的相印,让他看看,贤相又不是必定要从他陆家门里出。"

"这话就过了。"柳氏知他个性狂妄,想要劝他收敛,"而今不说会试,连秋试都尚未过呢,就想起今后的官位来了。再说,为官一途,在于兢兢业业克己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