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小玄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一道雷,轰轰烈烈砸在一群十七八的少年心坎上。这个岁数的大部分人基本没经历过太正式的分别, 伤感夹杂着惶恐一起, 搅得心口发疼。
路小南思来想去,发了条微信问冯周:“冯学霸, 你还好吗?”
冯周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好?”
路小南看着这条微信陷入沉思。
她觉得冯学霸真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但其实冯周比他们先知道虞少淳要走的事,伤感的那股劲早过了。
班级群里听说这个消息后炸开了锅, 几个和虞少淳玩得好的直言在家痛哭流涕, 被家长好一顿训斥,以为是不想开学。
“不至于不至于, ”虞少淳说,“闹得像这辈子再也见不了面一样,好尴尬。”
这会儿冯周正坐在他的床上上看他收拾行李。沈盈盈似乎执意要把他当虞家第三个孩子养, 从过完年后就扣着他不让走,非要在这儿过完一个寒假。
冯周怀疑沈盈盈知道点什么, 可他问不出口,一直抓心挠肝了整整一个月。
虞少淳瞅着冯周送他的模型房发愁, 托运了怕压坏,不托运又没地方装,属实难办。
冯周看着他半晌, 忽然问:“明天你几点走?”
“晚上吧, ”虞少淳说,“白天不是老谭要我去班里搞那个告别仪式吗?”
“百日誓师大会之后?”
虞少淳最后还是放弃了把模型房装进箱子里:“可能吧,看时间, 要是太晚就算了。”
冯周沉默了一会儿,“哦”了一声。
虞少淳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冯周从身边拿起一本教科书,“你收拾你的。”
虞少淳把箱子往旁边一推,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下:“舍不得我?”
“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冯周身子向后一仰,“谁说舍不得你?”
年级第一口不对心这毛病已经被虞少淳摸透了。他笑着又轻轻吻上冯周的唇,带着几分缠绵的意味:“我走了就没人当万年老二了。”
冯周垂下眼:“年级第三估计得放鞭炮庆祝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也没人惹你生气了,”他说,“唔,这么说你应该开心啊。”
冯周呼吸一滞,先前本来还未成气候的不舍此刻忽地燎了原,堵得心口发烫。
他知道虞少淳怕自己多想,故意逗他开心。
可就算他没有表露出来,最亲密的人远行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心的。
***
28日早上,虞某人背着大包小卷来了学校。
他带了很多包装精美的外国糖和零食分给二班的人,说是告别礼物,闹得邰枚同学又满眼泪水,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虞少淳一边安慰痛哭流涕的邰枚,一边抬头找人,可看了一圈回来都没看见冯周在哪。
“冯周呢?”他问坐在一旁的路小南,“刚刚还在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路小南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冯学霸是今天百日誓师的学生代表吗?”
虞少淳愣了一下。
他确实不知道。
不是说好了在人群面前说话紧张害怕吗?
其实冯周答应谭远照去做学代发言的时候把谭远照都吓了一跳。
“你要是觉得不行得和老师说,知道吗?”谭远照有些为难,“老师不是那种你不去讲就怪你的人,但......”
冯周打断了他的话,笑了下:“老师,让我试一试。”
“你真的决定了吗?”
“决定了,”冯周轻声说,“最后一次在同学们面前演讲的机会嘛,得把握住啊。”
这件事刚开始除了谭远照,谁也不知道。
后来多了个路小南。
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脑子一热便答应了,这会儿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那股莫名的情愫。
冯周想让虞少淳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与原先不一样了,就算他要离开,也要放心地离开。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可在下午登上舞台面对上千个同学的时候还是不免腿开始发软。
继上次报幕的惊鸿一瞥后,这是冯周第二次在全校面前说话。
他定了定神,目光还是无处安放,飘忽不定地瞄向台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其实开头这句话说出来后,后面的就轻松多了。
冯周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演讲稿上的稿子,尽量情绪平稳地继续说下去:“今天距离高考还有100天,但我不想和大家说一些特别冠冕堂皇的鼓励话,而是想和大家聊一聊‘爱’。”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唇角微弯:“可能大家并不觉得会在理化生史地政中找到爱,但有个人曾经告诉我,这世间一切学问冥冥之中都与‘浪漫’二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世界的万般变化,人心的难以琢磨,都是先人一步步走完的路。”
“......我也曾认为寿命很短是灵长类动物进化史上最大的败笔,但后来慢慢地发现,或许生命的短暂才是他最宝贵的地方。正因为短暂,所以我们有勇气在有限的青春中追逐梦想,才会有无数人将晦涩的定理与复杂的学术浓缩到这短短的几十年里,成为历史长河中灿烂的一笔。”
他的仓惶忽然之间消失了,似乎不在演讲,而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如往常一样替老师纠正错误。
冯周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虞少淳,但他相信虞少淳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一个角落看着自己。
“和宇宙或时间相比,我们的生命何其渺小,”他最后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像千千万万的先祖一样变成尘埃回到宇宙里,但知识与爱不会。生命不是永恒的,可知识与爱或许是。正因如此,我们被人所铭记,与时光一同不朽。”
他说完,在掌声中深深地向台下鞠了一躬。
没有心悸也没有慌张,冯周惊讶于自己心中的一片安宁。
或许自己真的变了。
我在慢慢变好,你看见了吗?
***
虞舅站在学校门口,看着虞少淳慢慢走来。
“不再道别一会儿了?”他问道,“还有点时间。”
虞少淳摇头:“再道别就没法走啦。”
他偷偷去看了冯周的演讲,但没告诉任何人。
到头来害怕分别的人居然变成了自己。
这个世界上所有带着牵挂的人,终究不会真正洒脱地离开。
汽车平稳地驶进晚高峰的车流里,与千千万万辆归家或外出的车混在一起,随着高架路上的灯光奔向远方。
虞少淳低头看手机,几人在班级群里谴责他的不告而别。一堆哭天喊地声中,唯有冯周的话最为简洁。
“注意安全。”
前方的路亮着红灯,一时半会儿不能再往前开。虞舅伸手打开车载收音机,女主持温柔的声音从其中传出:
“欢迎大家收听《爱的晚八点》,我是白羽。”
虞少淳闭上眼,没再看闹腾的班群,靠在椅背上,觉得眼眶发酸。
“今天的话题是告别。”
“我们人生中有很多次告别,与朋友,与家人,与爱人。”
“每次告别,我们都期待有一个缓冲期,能体面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等着最后一次拥抱或大醉,再然后,挑一个有意义的日子分别。”
“但人生无常啊,往往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其中一个人没有任何预兆地离开,可能这辈子再见就难了。”
“所以,我们要珍惜现在的每个人,每件事,只要现在不留遗憾,那么就算离别,也能坦然地说一句,再见,期待下次再见。”
女主播的声音很温柔,氤氲在整个车厢中,像杯加了太多奶的卡布其诺。
“今天突然说起这个,是因为个人职业规划的原因,我要暂别热爱的广播事业,”她说,“很开心陪伴大家的每个晚上,谢谢你来过这里,谢谢你曾听我说过这么多。”
“那么最后再说一次吧,欢迎来到《爱的晚八点》,我是白羽。愿你,能体面地面对每一次告别。”
虞少淳侧过脸看着外面闪烁的车灯,不动声色地抹了把眼角。
似乎全天下的分别都聚在今天了一样,他想,真难受啊。
女主播似乎也很伤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今天我们的第一首歌有些特别,是几位同学送给他们远赴外国的友人的,而他们也专程来到了直播间,希望能把这首歌唱给他听,下面我将话筒交给这几位同学,祝他们在春天的告别顺利,如果可以,请在下一个春天重逢。”
安静的直播间忽然“叮咣”响了一声,紧接着是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以及吉他弦被碰后发出的杂音。
虞少淳的心跳忽然有些快。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广播中响起,似乎带着几分紧张:“致......咳,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万年老二。”
他顿了下,继续道:“无论你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都别忘了回家的路。我......我们会一直支持你。”
这个声音是他最熟悉的。
讲题时,闲聊时,生气时,还有——
接吻时。
也是他爱着的。
熟悉的旋律接着冯周的话响起,有些生涩和莽撞,一如几人鸡飞狗跳又满是回忆的青春,张扬又温暖地绽放在初春的车厢内。
“《一首全班人一起写的歌》送给你,”冯周说,“祝你......前程似锦,梦想成真。”
告别啊。
虞少淳看着外面的车灯,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少年人本不应当害怕告别。
就算相隔两方,就算思念成疾。
又如何呢?
正如冯周所说,因为生命短暂,所以人们才有勇气追逐自己想要的一切。
堵塞许久的车流缓缓动了起来,高架路两旁的街灯如星子,落进了一世红尘之中。
就算去了远方,他想,也要永葆热忱,共赴下一场有星辰作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