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南雀
他们这一生都将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
实在说不清,这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天已经晚了,吃过饭再往回开,到崇海都要半夜,若要坐船,就更晚。思量过后,冉青庄开车到了镇上,打算休整一晚,第二天再走。
镇上只有一家旅馆,开了有些年头了,房间不算小,但只有大床房。
我和冉青庄也不是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大床房就大床房了,总比没地方睡好。可等快入睡的时候我突然回过神……为什么我们不订两间大床房呢?我们俩竟然谁都没想到这种操作,顺其自然地就决定两个人睡一间了。
或许……是陈桥的事让我们都不太有心情去想别的吧。最后,我也只能将事情归结于此。
可能是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我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盯着黑黝黝的天花板,脑海里全是陈桥,陈桥的母亲,他的家人,那两个村民的话。
“你睡了吗?”我睡不着,就想找冉青庄聊聊天,但又顾及他今天开了长途,正需要休息,因此只敢很小声地问,怕他睡着了被我吵醒。
身旁的人动了动,像是翻了个身。
“没有。”
我侧过脸,在黑暗中看向他。旅馆的窗帘是普通的单层窗帘,不含遮光布,因此外头的光线很轻易便能透进来。微微弱弱的,刚好够我看清他的侧脸轮廓。
“为什么……金辰屿要故意设计诱饵?”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诱饵这个行为本身就能说明很多问题,金辰屿故意设置了一个假的货箱去诱导警方,把真的藏匿了起来,又或者根本没有真的,那他难道早就已经知道消息会被泄露吗?
“因为他一直怀疑身边有内鬼。”冉青庄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他事先放出假消息,让内鬼以为真的有一批货等着运到北方,等警方盯上了那批货,又故意派出陈桥他们假意运送,诱导警方追缉。从头到尾,不过是他的圈套。”
我心中一凛,不由紧张起来:“那这次的事……不就,不就坐实了内鬼的存在?”
冉青庄没有否认:“以前只是怀疑,现在彻底确认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微微撑起身子,语气有些着急:“那内鬼还不快逃?”
他静了半晌,极低地笑了一声:“除非他一个个杀光身边的人,不然内鬼还没这么容易被揪出来。现在逃……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多少能猜到他的回答,但真的听到了,还是会觉得怅然若失。
“所以他不会逃。”我说。
“他不会。”
“被抓住了怎么办?”
这次他停顿的时间更长了,过了片刻,满不在乎地吐出三个字。
“那就死。”
我不明白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死”这个字眼,它刺痛着我的神经,挑动着我岌岌可危的情绪,几乎是下一秒,我的手便颤抖地捂上了冉青庄的唇。黑暗里没什么准头,开始就那么几根手指贴在上头,后来摸索着给捂严实了。
“不要这么说。”心里头有些怨他出言无忌,语气都不免加重了,“难道你……内鬼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冉青庄不再言语。
咬了咬唇,我移开手,重新躺回去:“算了,不聊这个了,睡吧。”
我背过身,仍是睁着双眼,压根睡不着。
过了不知多久,在我以为冉青庄早就睡去的时候,黑暗中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选他,就是看中他没有留恋。狮王岛或许危机四伏,但他……无路可退。”
第41章 我们之间不可能
一夜辗转,翌日一早,吃过早餐,不打算再多停留,我和冉青庄准备出发回崇海。
“你在这等着,我把车开过来。”冉青庄叮嘱过后,拿着车钥匙离去。
小旅馆门前的道路人山人海,沿街都是叫卖。我听着声音热闹,随意扫了眼,发现鸡鸭鱼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卖水果糕点锅碗瓢盆的。
“那是赶集,你们大城市没见过吧?”老板娘正吃早饭,见我好奇,端着碗到门口跟我解释,“就是好多人赶到一块儿,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卖东西,今天这里,明天那里,就叫赶集。今天正好轮到俺家门口这条街,明天这些人就去别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炸响,香甜蔓延,是新的一炉爆米花出了膛;一个高壮大汉两肩各扛着一大袋新鲜白菜,嘴里嚷着“让一让,让一让了”从旅店门口大步走过;老太太推着辆小车停在卖麻花的摊位前,车里白绒绒的一坨,定睛一瞧,是只白色的小狗。
熙熙攘攘,车水马龙,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这里或许不如崇海繁华,倒也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当我抱着一袋爆米花坐上车时,冉青庄的视线往我怀里的塑料袋上停留了两秒,随即又移开,没说什么便发动车子沿着拥挤的道路缓缓前行。
“吃吗?甜的。”我举着爆米花凑到他唇前。
可能是有了前两次经验教训,冉青庄这次张口特别快,都没让我怎么哄就自觉地把爆米花吃掉了。
柔软的唇不经意碰触到手指,我触电一样飞快地收回,完了又觉得大惊小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从袋子里再捡起颗爆米花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自口腔化开,可是奇怪的,脑海里并没有出现多少关于爆米花的评价,反而莫名其妙弹幕一样跳出一行字——刚刚也是同样的位置。
我低下头,盯着还留有触感的食指略微出神。车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我心脏猛地一跳,手指都插进爆米花里。
“巧克力棒、爆米花……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吃这些。”一名白胡子老汉赶着两头羊从车前经过,慢慢悠悠的,也不急。冉青庄索性挂了空档等他,顺便打开了车载广播。
其实我不喜欢。以前我爸还活着的时候,倒是经常给我买糖果饼干这些零嘴,后来他不在了,小妹出生,我妈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来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自然是要舍去的。舍的久了,也就不会想再捡起来。
买巧克力棒,买爆米花,不是因为喜欢,不过是记着冉青庄忘记的那句话,想他能开心一点。
我知道自己不讨他喜欢,便只能寄希望于别的东西来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但以上这些,都无法说出口,也不需要说出口。
“嗯,很喜欢。”我说着,又塞了颗爆米花给他。
回崇海的公路有一段没什么车,两旁都是荒草地,太阳高照着,前方起起伏伏看不到头。恍惚间,有种天地间只剩我们这辆车,只剩眼前这条路,可以一直顺着路开下去,开到世界的尽头的错觉。
我按下车窗,灼热的风吹袭进来,噪音一下子变得很大,加上车内的音乐,让听到彼此的说话声变得十分困难。
我忽然转向一旁冉青庄,用着正常的音量道:“我们不要回去了。”
他听不清楚,扫了我一眼,疑惑地蹙起眉,大声问:“什么?”
我们不要回去了,就这样沿着这条路随便去到哪里,然后找个地方住下来。每天可以去赶集,可以买甜甜的爆米花,可以为了一斤猪肉和老板讨价还价……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知道合联集团,不会有很多的危险,也不用担心随时随地被沉海。
想的很多,可望着冉青庄的侧颜,那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想象又全都堵在喉咙口,怎样都没法顺畅地说出来。
那是连做梦都会嫌离奇的情节。
我们一起亡命天涯,不管金家,不管狮王岛,不管明天会不会死,不管亲人会不会着急……除非我们两个现在马上双双失忆,不然绝无可能。
靠回椅背,升起窗户,车内瞬间安静不少,只余轻快的音乐声。
那些被狂风吹动的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再次蛰伏起来,躲进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幽暗角落。
“没什么。”我轻声说着,“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多久的路?”
冉青庄看了眼车上的时间,道:“大概还要三个小时,你可以睡一会儿。”
我的确觉得困倦,但不是因为小旅馆的环境,主要是昨晚冉青庄说完那话后,我实在难以入眠。
也不知道他是以为我睡着了才说的那话,还是确实就是说给我听的。
毫无留恋,已无退路。短短两句话,震得我脑子乱七八糟的,竟然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他。想过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内鬼,又觉得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最后也只能背对着他,一声不吭地装睡。
调低椅背,我双手环胸稍稍眯了会儿,迷迷糊糊竟然也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一个加油站,冉青庄手里握着油枪,正在给车子加油。
看到不远处有厕所,我伸展着有些酸痛的筋骨下了车,与冉青庄打过招呼,往那边走去。
厕所环境还算干净,放完了水,我走到洗手台前,见镜子中自己面色苍白,眼底布满了红丝,一幅憔悴疲惫的模样,也有些被吓到。
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脱下眼镜放到一边,弯腰洗了把脸醒神,没怎么注意,让水顺着脖颈滑到了衣襟里,湿了一小片。
我没有管,粗粗擦拭脸上的水珠,戴上眼镜后离开了厕所。
冉青庄已经加好油等到一边,我打算再去便利店买两瓶水,敲了敲车窗,问他有什么要带的。
他抬头看了眼便利店的方向,从钱夹里抽出张一百给我:“红豆包,谢谢。”
我没接:“红豆包用不了这么多钱。”
十块都嫌多了。
他将那纸钞更往我面前递了递,道:“剩下的你想吃什么自己买,路上就不再停了。”
已经快要12点,也是该吃午饭了。
我点点头,拿着那一百进了便利店,买了两瓶水,两个红豆包,路过零食货架,又加了两条巧克力和一袋水果硬糖外加一个饭团。
拎着袋子回到车上,冉青庄捡出自己的红豆包,拧开水安静地吃起来。快速吃完后,他抽纸擦了擦手,抬头看我一眼,给我也抽了一张。
“啊,谢谢……”
我以为是自己饭团吃到嘴角,接过纸抹了抹。
他不轻不重地“啧”了声,像是嫌弃我笨手笨脚,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纸巾,直接往我额头上按。
“你是去厕所洗了个头吗?”他不怎么温柔地擦拭着我的额发,纸巾一角拂过左侧的脸颊。
“刚刚……洗了把脸。”我下意识地闭起一边眼睛,觉得有些痒。
擦完了头发,他没有停留地再次将纸巾落到我的锁骨,似乎是想要汲取衣襟上的水分。
纸巾扫过喉结,摩擦着肌肤,让我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我不得不紧紧攥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动作。
他抬眼看过来,不见多少惊讶,表情淡淡的。
我刚想解释是因为他弄得我很痒,嘴都没张开,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道拽着往前。
冉青庄的俊脸骤然放大,他揪着我的衣领,与我挨得极近,几乎到了鼻子碰鼻子的程度。
加油时广播被冉青庄关了,还没来得及打开,因此车里除了我俩交织在一块儿的细微喘息,再没有旁的声响。
他好像在打量我,又像是在犹豫,犹豫要给我怎样的教训,才能让我好好记住不要对他动手动脚的告诫。
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虽然被他说过我的道歉不过是知错不改的产物,但这种时候除了道歉我似乎也没有别的招。
“对……”
他视线落到我的唇上,主动又凑近些许,让我一下噤声,微微睁大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觉得……他要……吻我?
彼此近到呼吸可闻,我僵直在那里,上一秒还在想要是冉青庄真的吻我怎么办,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重重推开。
背脊撞在车门上,我带着些痛楚,茫然地看向对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