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南雀
我往楼下走去,行到底楼,兆丰突然来了电话。
我以为他是问我到哪儿了,一接起来,却听他慌里慌张地要我赶快去找冉青庄。
“高伟回来了,到处找冉青庄说要弄死他。你有没有冉青庄电话?让他注意着点,晚上别出门了。喂?季柠?你听到没?季柠!”
我背着琴,往校门口狂奔而去,冷风刮着面颊,刀割似的疼。
大提琴加琴盒七公斤左右,平日里背着不算很沉,这会儿跑起来却相当要命。我急喘着,一路不停歇地跑出校门,四下寻找着林笙和冉青庄的身影。
所幸学校前头那条路一到晚上就十分僻静,没几个人,一眼就能望到底。
我看了左边没人,马上去看右边,恰巧看到冉青庄和林笙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冉……冉青庄!”我跑得太急,气力不足,又离的太远,声音根本传递不过去。
见他们没有停留,我咬紧牙根,只得继续奋力追赶。
那条路非常窄也非常暗,两边都是绿植,大晚上不注意的根本发现不了里头藏了个人。
等我赶到转角时,便正好看到穿着黑卫衣的高伟跳出来伤人的一幕。
冉青庄似乎感觉到什么,刚想回头,已经来不及。对准要害,重重一击,毫不手软,高伟是真的想要冉青庄的命。
眼见他再次扬起手里的金属水管,而林笙只是脸色惨白地傻傻站在一边。我捡起一块绿化带里的石头,疯了一样跑过去。
“滚开!”我怒吼着,手里的石头朝高伟扔过去,准确地击中他的头部。
高伟整个一踉跄,捂着被石头砸中的地方,冷冷瞪向我。
“我已经报警了,你有种别逃!”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抡起背后琴盒就要打他。
他兴许是叫我的气势震住了,也可能是听到报警就慌了,没有恋战,拎着水管转身就跑,没一会儿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见他被吓走了,赶忙丢下琴盒扑到冉青庄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头上泊泊流着鲜血,已经失去意识。我颤抖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呼吸时,整个人一松,近乎停止的心脏得以继续跳动。
“他没死吧?”林笙终于回神,蹲下身焦急询问冉青庄的情况。
我瞪他一眼,颤着手脱下外套,小心搬动冉青庄的脑袋,将衣服垫在他的伤口处。
林笙报了警,随后救护车赶来,我们俩一道将冉青庄送到了医院。
我身上没有很多现金,钱都是林笙垫的,字也是他签的。
冉青庄被推进急诊室,林笙到外头跟赶来的警察说明情况,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注视着满手鲜红,重温八岁那年的噩梦。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次真的很冷。
也不知该说冉青庄命硬还是幸运,检查过后,医生说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头皮撕裂伤,或许会有点脑震荡,但不危及生命。不过整晚他都需要待在急诊室里留观,直到醒来。
“要通知他奶奶吗?”林笙站床边问。
我看了眼躺床上无知无觉的冉青庄,忧虑道:“先不要说吧,他奶奶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的。”
上次老人家犯病就是因为受了惊吓,冉青庄现在这个样子任谁看到都要吓一大跳,奶奶万一再犯病,说不准比冉青庄目前的状况还要凶险。倒不如等明天人彻底醒了再通知她,也好让她今晚睡个安稳觉。
“那我想办法瞒一下吧。”林笙点点头,也觉得有些道理,拿手机出去,过十来分钟回来跟我说,已经搞定了。
“我跟他奶奶说他和我吃饭被我灌醉了,今晚住我家。”他说着掏出几张一百的纸币塞到我手里,道,“这些给你,我有点事,我妈催我回去,你给他找个护工吧,我明天再来。”
还不等我说什么,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匆匆离开了急诊室。
急诊室有七八床床位,每个床位都躺着一名病人。
伴随仪器的轻鸣,三号床的病人忽然呻吟着要上厕所,可护工在处理六号床的呕吐物,直到那呻吟都快成嚎叫了,护工才赶来将病人扶下床。而他们才走出门,六号床“哇”地一声,又吐了满地,引来周围一片怨声载道。
我低头盯着手里的钱,将它们整齐地叠起来,塞进了裤兜里。
给兆丰发去短信,简单说了下事情大概,让他不用担心。随后我离开急诊室,到走廊里给我妈去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今晚可能要在医院里照顾同学。
“怎么回事?”她一下紧张起来。
“有个同学摔了一跤,伤到了头。”除了起因简化了些,其它信息我都照实说了,包括冉青庄家里的情况,以及这边急诊室的情况。
“柠柠真是长大了。”我妈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点欣慰道,“这是好事,你做得很好。明天反正是周六,也不用上课,你照顾他吧,妈妈早上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难得的休息,我也想让我妈好好睡到自然醒。
她不再坚持,叮嘱我几句要注意安全,结束了通话。
冉青庄躺床上昏睡着,我就坐床边背英语单词。到了半夜,他突然梦呓着喊热,我一摸他的手,滚烫滚烫的。
急忙找了医生来看,说是正常的现象,给打了针退烧针。
我看他嘴唇都干裂了,问医生能不能喂水。
医生道:“给他嘴上沾点水吧,主要是他现在没有意识,容易呛到。”
于是我拿了棉签,每隔几分钟便一点点小心地将他的双唇沾湿。然而这点湿润并不能满足他,他舔了舔唇,眉心紧促起来,很快又嚷嚷着喊渴,要喝水。
他先前挂了水,身体是不会缺水的,只是这会儿高热才让他这么不舒服。
我抚着他苍白的面颊,替他擦去汗水,轻声哄道:“等你醒了就能喝水了,你乖啊,忍一忍。”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没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冉青庄的眼睛总是很有生气,睁开的时候,会从中流露出各种情绪。冷漠的,温柔的,伤心的,愤怒的……我差不多把他所有的情绪都见识完了,特别是发脾气的时候,他眼睛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让人两股战战,膝盖都要发软。
“快点好起来吧。”轻声说着,我鬼使神差地覆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深夜时分,急诊室也安静下来,病床两边拉着隔断帘,除了仪器发出的声响,不时会传来几米外工作台护士们的小声交谈声。
我魔怔一样,捧住他的脸,渴求地吻着他。
内心浓烈的情感毫无预兆冲破枷锁,嘶号着控制我的大脑,让我根本无法停止这近乎变态的行为。
好喜欢他。
好想要他。
我顶开他的齿关,将舌头探进对方灼热的口腔,完全已经忘了这是医院,忘了随时随地都会有护士过来查看这床的情况。
意乱情迷地,不知道吻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鸣叫。我猛地睁开眼,恰好对上冉青庄微微半张的,还显得十分迷茫的双眸。
他一只手抬起,松松抓着我的手臂,似乎是想要推开我。
宛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从头顶到脚底,冰冷彻骨。我狼狈地退开,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护士很快赶过来,检查了冉青庄情况后,给他重新戴好了心电监护仪。
“没事的,就是夹子掉了,重新夹好就行。”护士以为我是被仪器声吓住了,忙安慰我,“你要不要去外头休息一下?里面有我们在,有什么问题我会去外面叫你的。”
偷偷瞄一眼冉青庄,他闭着眼,静静躺在那里,没有清醒的迹象,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我的幻觉。
“不用了,我……我想在里面陪着他。”我扶起椅子,谢过护士的好意。
护士走后,我给了自己一巴掌。后半夜都老老实实,再也没有对昏迷的冉青庄下手。
林笙是第二天的一早来的,见到我时非常惊讶,问我怎么不找护工。
冉青庄彼时已经退了烧,只差清醒。我将钱还给林笙,犹豫了会儿,走前让他不要跟冉青庄主动提起我,如果冉青庄问起,就说压根没见过我。
“为什么?”林笙歪着头,不是很明白。
因为怕他知道是我非礼他。
我抿抿唇,想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说了他也不会领情。”说完背着琴转身离去。
周一到了学校,大家都在讨论高伟被抓起来的事,说搞不好还要判刑。
兆丰一见到我就问我周五那天的具体情况,听到我说高伟一击得手还想来第二下,直呼不得了。
“这可太惊险了。”周辰亦嗑着瓜子道。
冉青庄休养了没几天就回来上课了,后脑勺贴着纱布,脸色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身体不舒服,反正不大好看。
我送作业到老师办公室,无意中听到他们班主任聊起他,说他被那一棍打得有些狠,醒来不仅把周五那天的事忘了,之前两天的事也都记不清了。
到此我心头一松,这几天压得我喘不过气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犯人找到了,高伟伏法了,和南职的仇怨也该告一段落。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先开口,哪怕无法和好如初,也总能与冉青庄回归到和平相处的状态。
那天他远远走来,我举起手,想跟他问好。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问问小梨花怎么样了,问问他奶奶怎么样了……
张开口,手仍举在半空,冉青庄与我擦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地往走廊另一端而去。
我这朵乌云,微不足道,甚至都没办法让他为我停下脚步。
怔然放下手,紧紧在身侧握成拳头,我回头望着冉青庄的背影,第一次对他生出了类似“怨恨”的情绪。
也是我那阵子和医院特别有缘。没过多久,我妈在家里滑了一跤,摔伤了腰,只能躺床上静养,什么活儿都做不了了。我请了三天假在家照顾她,到第四天时,她怎么也不肯再耽误我的学业,咬牙切齿地将我骂出了家门。
我妈行动不便,做不了饭,白天光吃馒头,水都很少喝。到了晚上,由于周辰亦的关系,我得以占一点便宜,每天能带三个菜回家。
虽说兆丰体谅有老有小在家等着我,将补课时常缩短到一小时,但我总觉得别人体谅是别人心善,我却不好顺杆子往上爬,占了一点便宜还要再占一点。
说好了两个小时,就是两个小时,一分一秒都不能差。
可这样一来,回到家也要九点多。
“哥,你每天带回来的菜都好好吃呀。”小妹嘴边沾着米粒,吃得两腮鼓鼓。
虽说她也会在我没回家前吃些饼干面包之类的点心垫肚子,但仍旧饿得厉害。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为她摘去那粒米,心里想着:这个小妹妹啊,投到我们家真是很倒霉。我好歹还享受了八年父母双全、衣食无忧的日子。可她呢,一出生就没了爸爸,妈妈忙着养家,少有温馨陪伴的时候,现在竟然连顿饱饭也吃不到了。
我这个做哥哥的可太没用了。
但凡我有用一些,也不至于让她吃这残羹剩饭。
只要得到学校的保送名额,我就能拥有一笔不菲的奖学金。钱有时候不是万能的,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却如雪中送炭,绝渡逢舟,是至关重要的。
名额迟迟不下来,我着急地找班主任打听,最终得到消息,那唯一一个名额,会在我和林笙中产生。
那笔钱可能连他一个月零花都不够,他却仍要和我抢。
林笙就像我眼里的一根刺。
那一刻,他的存在越发地让我感到不适。
那天早晨,捏碎签语饼干,里头的纸条写着——你可能在等待救赎,可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其他人的救赎?
有没有人来救我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冉青庄的救赎。
我只是习惯性地离开前经过那条走廊,看一眼那个柜子,然后……就看到了教室里的冉青庄和林笙。
透过门上的小窗,我不敢置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两人肆无忌惮地亲吻着,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到来。
原来他不是恶心男人,只是恶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