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第47章

作者:余酲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傅宣燎放下汤碗抬头,通过大小和款式辨认:“是的。不过好像很久没有穿了。”

  “是呀,这是好几年前我给你买的了,最近才洗到。”蒋蓉问,“是不是以前丢在小€€那边,忘了带回来?”

  这句话提醒了傅宣燎,他回想了下,大概两个月前,时€€说要回时家拿东西。那天周六,傅宣燎便开车接送,他记得时€€当时只带了个背包,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件毛衣时,他没看仔细,只笑问时€€天气越来越热了,带毛衣干什么。

  现在想来,这毛衣早就在时€€那里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还给他,说不定早被时€€当成自己的东西,陪伴他度过许多个孤单的夜晚。

  至于后来都搬到傅家了,为什么还要把这毛衣带过来……傅宣燎也想问自己,当时为什么宁愿在外面游荡也不回家?

  就因为解除合同不成,非要赌那口气吗?

  冰箱里放着上次时€€买来还没喝完的几瓶酒。

  “这孩子死脑筋,我的劝他一点不听,头撞南墙认定了你。”蒋蓉关上冰箱门,转过身,“你也没好哪儿去,一门心思躲他,认定了没办法和他共处。”

  傅宣燎洗碗的手停了一会儿:“那您为什么不劝我?”

  “你是我的儿子,我能不了解你?越是让你往东,你就非要往西。”蒋蓉有些无奈地说,“从国外回来之后,我跟你提到解约,你起初很抗拒,一直找理由推脱,当时我就察觉你其实并不想解,可后来……”

  后来傅宣燎发现了时€€对他的感情并非单纯的占有欲,他开始害怕了,怕被吸引,怕忍不住回应,怕控制不住自己逐渐倾斜的心。

  他恨的不是无力解除合同,而是被困在过往的承诺与现实的束缚中,内心明明做出了选择却还要极力抵抗的自己。

  听说时€€为傅宣燎所作的画被烧掉了,蒋蓉同样觉得可惜。

  她带傅宣燎来到被作为时€€画室的房间:“小€€来我们家这几个月,你都没进去过。”

  “如果还不想睡,就进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在里面找到答案。”

  顶灯打开,屋内亮如白昼。

  傅宣燎进去后,将门轻轻关上,仿佛怕惊扰里面正在酣睡的生灵。

  里面的陈设比想象中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画架。颜料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盒子里,画笔插在笔筒里,已经完成的画作被卷起来堆放在桌子上,还没画完的盖着块防尘布,傅宣燎掀起一角看过,是人物,只有背影。

  在时家,傅宣燎就见时€€总是画这个背影,当时以为那是时€€的创作偏好,现在才知道,他不是不想画正面,而是自己留给他的,永远只有离去的背影。

  就这样一个狠心的背影,时€€还画了一张又一张,总是不满意。

  事实上傅宣燎知道时€€画得好,能够得到市场的认可,便足以说明他的实力。何况这里的每一幅都那么栩栩如生,哪怕画的仅仅是摆在桌子上的一盆草莓。

  连草莓都是傅宣燎爱吃的€€€€时€€把“爱傅宣燎”这件事揉进了骨血里,遍布在周遭的每一处角落,以至于如今傅宣燎鼓起勇气正视,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难怪他的小蘑菇画得那样好,却总是用手臂挡着不让他瞧。

  他的小蘑菇还那样漂亮,没有人比他更漂亮。

  如今回想,傅宣燎甚至觉得时€€发疯的样子都可爱,明艳上挑的一双眼睛看过来,里头含着两汪水,欲语还休的样子,倒像委屈多过愤怒了。

  他其实是会委屈的,只是他不知道那叫委屈。

  而让他委屈的人不敢面对,一味逃避退缩,让他这样一个有许多骄傲资本的人,面对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爱情,也变得卑微如尘。

  不过搬到这里几个月,时€€的画作就积累了不少。

  傅宣燎早前就承认时€€画得好,也因此怀疑过偷画事件的真实性,因为时€€根本没有偷的必要。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最大的恶意揣度时€€的?

  记忆倒回到最初,严苛得近乎拷问

  细想应该是五年前,那幅《焰》作为起点,紧接着是下药,然后是那份曾被他视作耻辱的合同。

  五年来,傅宣燎不断给自己洗脑,用这些事实证明时€€是个铁石心肠、冷血恶毒的人。他拼命给自己找借口€€€€时€€偷画,时€€自私,时€€不值得被爱。

  如今这些借口一一被击碎,回过头再看,其中自事实中产生的结论少得可怜。

  多的是傅宣燎自以为是给时€€贴上的标签,因为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给自己洗脑另一件事€€€€忘记等同于背叛,唯有守诺才不会受到谴责,才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如今所谓的承诺剥开外皮,内里只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用,而他用攻击代替抵御,让原本美好的东西被下了恶毒的定义,被误解,被怨恨,被瞧不起。

  直到一层剥开对时€€所谓“恶毒”的想象,发现内里干净剔透的一颗心。

  一切都晚了,可这又该怪谁?

  按照傅宣燎有仇必报的性格,得知真相后就该杀上门去,可这件事里人均受害者,就算受的伤并不严重,也摆出了受害者的姿态祈求原谅。

  傅宣燎不是圣人,却也不会逃避责任,他希望时€€醒过神来可以恨自己,哪怕把错都归咎到他一个人头上。

  毕竟无论爱还是恨,都足以维系一段关系。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和时€€继续下去。

  回到卧房,侧身擦过床尾,放在那里的被时€€还回来的西装不慎落地,咚的一声。

  傅宣燎顺着下坠的那一面摸到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沉甸甸的蓝宝石。

  完好无损的宝石晶莹剔透,链子也系在上面,傅宣燎把它握在手中,盯着看了许久,看到眼睛被折射的光刺痛,心口的酸涩如海浪一波一波翻涌。

  吸进长长一口气,自责悔恨之后,迟来的疼痛伴着久蹲的眩晕让傅宣燎眼前阵阵发黑。

  这心疼虽然陌生,但他很清楚不是为了自己。

  那便只能是为了小蘑菇了。

  想起时€€收到这颗蓝宝石时眼睛发亮的样子,明明只是一件并不日常、过分华丽的饰品,明明以他的能力买十颗这样的宝石都轻而易举,他却到哪里都要戴着,时不时用手轻轻摩挲,当真把它当做独一无二的宝贝在珍惜。

  小蘑菇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没晒过几天太阳,却淋了那么多的雨,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现在连一颗别人随手赠与的破宝石都不敢要了。

  傅宣燎又想起清晨在海边,警察问时€€这样做图什么。

  图什么呢?

  他不过是在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而已。

  他不过是对一个胆小懦弱的笨蛋人类动了心……而已。

  (下)

  而这个笨蛋人类,直到经旁人点醒,才迟钝地察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给出回应。

  夜深人静时分,傅宣燎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看着手里明灭的星火,和袅袅飘起的白色烟雾。

  这包烟还是高乐成很久以前丢在这里的,傅宣燎拿给时€€,时€€没要,丢在床头柜里放到了现在。

  以前傅宣燎不懂抽烟有什么意思,若非为了应酬攀谈,独自站在高处吸入这呛人的气味,为的什么?

  现在他懂了,为了想念。

  仅仅一天没见,他就开始想念了。

  空着的手摸到放在床头的钱夹,翻开里面藏着的照片细细端详,照片里的人看着镜头,傅宣燎才重又找回被关注着、偏爱着的滋味。

  他想,时€€的烟是为我戒的吧,之前我是有多笨才不敢这么想?

  又想,时€€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像我一样做噩梦,开着灯会不会好一些?

  还想,时€€既然知道我两次把他错当成别人,那知不知道那两次其实是我动心的节点?

  明明对他那么在意,连他爱穿什么衣服、爱用什么颜色的伞、还有畏寒怕冷都记得清,看到他就控制不住地上扬唇角,竟天真地以为把控住了自己的心。

  连旁观的人都看出来了。想起几个小时前时思卉口中的“真爱”,刚才母亲蒋蓉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高乐成无数次的打趣……傅宣燎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没现出分毫笑意。

  难怪会感到痛苦。

  因为被时€€吸引、被激发的保护欲都是顺势而为,抵抗他的爱、抵抗去爱他反而都是逆流而行。

  他一直在违背本心。

  夹着烟的手送到嘴边,傅宣燎学着时€€的样子,抿着烟嘴吸气,然后被呛得头晕眼花,窗外的灯火都看不清。

  可他还是吸了一口,又一口,让浓烟充斥双肺,近乎疯狂的折磨自己。

  闭上眼睛,梦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黑暗中,他看见一颗火星燃起,掉入野草丛生的荒地,见风就起了燎原之势。

  像极了在海上烧毁那幅画的场景。

  当时,失去的恐惧和茫然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神,迟钝的痛直到这样一个孤寂的深夜,才沿着脊背爬了上来,疼得钻心。

  他想,这是报应,是他抵死不承认喜欢,还把人弄得遍体鳞伤的报应。

  这世上当真一报还一报,先前嘴硬烧了时€€的画,时€€就用另一幅来让他感受失去的痛苦,在他身上的锁链终于被斩断,再不用自欺欺人的时候。

  傅宣燎夹着烟的手指开始不住地颤抖。

  随着枷锁一道道解开,意志一层层瓦解,他看见藏起来的名为爱的证据。

  他们如涨潮的海浪汹涌而来,全然不管傅宣燎是否招架得住,又如平地炸起的惊雷,每一声都有如山崩地裂。

  这让傅宣燎想起自己曾把时€€比作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的炸弹。

  现在可不就炸了么,不过炸乱的不是他平静的生活,而是他那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可惜,他们可以拥有的好时光,全都消磨在那些背叛、恶言,和针锋相对里。

  在一切被画上句点的情况下,才让他发现爱意。

  这何其残忍。

  他又吸了一口烟,像吸进了夏末晚风里所有的凉气。

  然后任由烟头在手里越烧越短,直到灼伤皮肤,熏出浓墨般的黑色,企图让这份痛感盖过其他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心口随着痛不住地蜷缩,掌心还残留着在海上握着时€€手腕的触感。

  那是时€€最后一次为他发疯,从时€€把手抽走的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就握不住了。

  傅宣燎惊惶失措、却又足够清醒地想,怎么办,小疯子不疯了。

  曾经的小疯子总是在发疯的时候抓着他宣布“你是我的”。

  现在,我心甘情愿想成为你的,你还要不要?

  后半夜,傅宣燎强迫自己又睡了一阵,总算养回来点精气神。

  就是咳得厉害,证明烟草的威力不容小觑,至少时€€这烟是戒对了。

  清早,傅宣燎一边咳嗽一边给时€€收拾换洗衣物,打算等下送去医院。

  这些天消极怠工,公司那边压着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跑一趟公司。他先通过电话把能交给下属的都安排好,想着到时候露个面把重要的事处理完就撤,其他还需要商讨的可以安排视频会议。

  总之近期的重心全部围绕时€€展开,一是照顾好时€€,二是监督警方那边的进展,三是……傅宣燎不敢往下想。

  时€€断得那样决绝,说放手就放手,说不见就不见,如今盲目自信显然要不得。

  想起昨天在警局,时思卉同他打的赌,傅宣燎的心不由得沉下去。

  原谅二字谈何容易。从前他总觉得时€€含着泪的样子像在忏悔,现在才知道该忏悔的其实是他自己。

  光是将犯过的错弥补,就得拼尽全力,还得看当事人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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