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月一日
那人穿着红色的大衣,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往于思远他们的方玉迈去。蒋秋桐一见这人就脑仁疼,下意识调转视线,看向自家母亲。
蒋母啧了一声:“春水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纪峣也看到了,他下意识牵着小姑娘的手,站起来面对女人的方向——角度的关系,这下子,蒋秋桐母子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蒋母遗憾地叹了口气:“小伙子真的挺好看的。”
蒋秋桐:“……”他差点就想怼一句,关我什么事?然而想了想后果,又默默咽回去了,低头继续跟纪峣发消息。他是真的闲得只能骚扰纪峣了。
纪峣被他骚扰成功——眼前的女人正在跟他表示感谢,说谢谢照顾女儿云云,他连忙说不客气,双方你来我往地寒暄一阵,小女孩也不甘示弱,一个劲地插话,于思远听得头疼,没忍住怼了眼前美艳的女人两句——然后他们开始不阴不阳地互相冷嘲热讽起来了,这还不够乱,纪峣口袋的手机一直在叮咚叮咚,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一个劲在跟他发消息。
纪峣心里一万个卧槽。
大概大家都觉得眼前的场景很奇怪,女人又冲他道了个谢,最后瞪了于思远一眼,就领着孩子,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
纪峣和于思远面面相觑。
远处蒋母和蒋秋桐的手机同时叮咚一声,打开一看,他亲姐——蒋春水,于思远的大表姐,家里小辈儿里当之无愧的NO.1,那个红得扎眼的女人——在群里感慨了一句:“终于见着真容了,为了让那个谁露脸,我连女儿都牺牲了。”
下面她女儿用她的号回了句:“没事妈妈,为人民服务。”然后又奶声奶气地对群里的众人说:“大哥哥可好看可温柔了——不过我就是不给你们照照片,嘿嘿嘿。”
蒋秋桐:“……”
蒋母:“……”
不提无语凝噎的母子俩,于思远和纪峣也很无语。
纪峣打了个喷嚏:“我怎么觉得那对母女那么邪门?”
于思远没敢说话,表姐侄女大小魔王,外加纪峣这个活祖宗,被夹在中间,他怂。
想了想,他安慰道:“谁没中过邪呢,这么个人,遇到一个也就差不多了。”
然而他被打脸了。
从街头到街尾的距离而已,他们前前后后遇到了小吃摊前极度话唠的诡异小姑娘、坐在长椅上回忆青春的沧桑大叔、专柜里拉着他讨论育儿经的中年女人等等,在他晕晕乎乎答应帮一个尿急的小伙子照顾一下他的拉布拉多时,纪峣终于受不了了,他一脸菜色地扭头问于思远:“你们H市是不是有毒?”
于思远……于思远无言以对。
他怎么能告诉纪峣,你遇到的红衣服是我大表姐,那个吃货是我堂姐,那两个神神叨叨年纪一大把的话唠是我爹妈,尿急的逗比是我小舅,他们乔装打扮,就是为了看你?
……纪峣会气炸然后分手的,绝对。
他心里门清。
正当他想着怎么搪塞过去的时候,纪峣一低头,就瞧见拉布拉多撅起了屁股,顿时脸色大变:“它要拉粑粑了!”
说着,拽着拉布拉多往远处绿化带的草丛去了。
看够戏了的蒋秋桐摇了摇头,扭头对蒋母说:“咱们也走吧?”
蒋母有点犹豫:“不去打个招呼?”
蒋秋桐“啧”了一声:“你们可是打过照面的,您一露面,刚才那一出又一出的,人家又不傻,还不懂?”
蒋母讪讪:“谁知道他们是群戏精呢。”
蒋秋桐:“呵呵。”
他冲表弟用力挥了挥手,站在原地干等地于思远看到他们,脸色都变了,使劲摆手让他们赶紧走人。蒋秋桐冲蒋母打了个眼色,意思是“看到了吧”,然后拽着她利落走了。
于思远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松了口气。这会儿放完水的小舅也回来了,见you kown who不在,语气随意不少:“人呢?”
于思远冷笑:“人尿急,狗拉屎,还不兴个物似主人形么。”
见于思远真恼了,小舅赶紧双手投降:“绝对没有第二次了。”
于思远的外公外婆就两个女儿,大女儿生了蒋秋桐,二女儿生了于思远,结果蒋秋桐刚生下来没多久,外婆又生了个小儿子,就是于思远的小舅舅。他小舅是名副其实的老来子,老两口加两个姐姐稀罕得跟什么似的。
于思远跟他关系也好,见他的样子,最后只愤愤地踹了他一脚,让他别露馅。
溜着狗回来的纪峣:“?”
这乱糟糟的一天过完,纪峣和于思远简直身心俱疲。明天元旦,本来他们还约着在广场跨年的,结果于思远家人搞这么一出又一出的,纪峣又感冒了,两个人自然打道回府。
一进屋,纪峣就往沙发里一扎:“我一辈子都不想来这儿了。”
于思远笑笑,没有说话。
纪峣是真累了,晚饭都没吃就上了床,睡得格外早。等纪峣睡熟了,于思远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往阳台打电话去了。
“喂?”男人冷淡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于思远赤着脚站在阳台上,寒风呼呼地刮过,楼底下的草坪上积着一层莹莹白雪。
他的身体似乎冷透了,握住手机的手松了又紧,最后轻声对电话那头说:“哥,跟我聊会天吧。”
蒋秋桐挑眉,二话没说,从衣柜里翻出外套,拿着钥匙就出门了。
“老地方等你。”
于思远挂了电话,打开阳台进屋,冷风裹挟着雪花灌进温暖的卧室里,纪峣被冻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于思远笑了笑,低头吻了吻纪峣的脸:“跟我哥好久不见了,约他喝两杯,你要去么?”
纪峣把被子往头上一罩:“不要,外面冷死了。”
尽管早知道他肯定会这么说,于思远心里还是有点小难过。他轻轻“嗯”了一声:“那你睡吧,感冒了就要多休息。”
他刚准备走,没想到被子底下的纪峣却拱了拱,然后露出了睡的红扑扑的脸。
“怎么了?”于思远诧异。
纪峣摸索着伸手,捂住了于思远被风吹得冰凉的脸,迷迷瞪瞪地问:“这么冰——你冷不冷啊?我给你捂一捂。”
那双温暖的手落在他脸上,于思远的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的心揪成一团,熨帖得快化掉,又酸涩得想发抖。
他笑着说:“不冷。”
第19章 Chap.21
于思远到的时候,蒋秋桐已经开始烫羊肉吃了。这家夜宵店开了很多年,烤串和汤锅都有,味道也好,兄弟俩几乎每次都在这碰头。
蒋秋桐夹了一筷子羊肉给于思远:“怎么,你的小朋友来了,你不应该开心么?”
于思远要了一扎啤酒——蒋秋桐挑眉以示惊讶,这人要保持身材,已经很久没喝过啤酒了——埋头吃肉:“高兴啊,大老远过来看我,我怎么不高兴。”
“那你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于思远倒了杯酒,却没喝,只凝视着色泽明亮的酒液发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人真贪婪。”
有了一想要二,有了二想要三,有了三想要五,有了五想要十,有了十,想要全部。
他想要全部,可问题是,他不知道自己拥有几。他想自己已经拥有了八九,然而他怕自己其实只有一二。
蒋秋桐却想左了,他想起了下午时看到那个男孩手里拎着的大大小小的纸袋子:“你的小朋友要的太多了?他想要你的钱?买点东西而已,别介意。”——不怪蒋老师阴暗,现实总是如此。
于思远却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我没为他花过什么钱,他自己有。”
蒋秋桐稀奇地看着他:“那你还在这假惺惺什么?”
像他们这种人家,冲着钱来的总比冲着人来的多得多。以至于遇上个不想花自己钱的,那都得珍惜一下。
于思远抹了把脸,如果是纪峣在这,他一定会很惊奇,因为于思远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他面前的于思远,永远都在笑——或温柔或甜蜜或潇洒或爽朗,总而言之,他一直在笑。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要,我才难受。”
蒋秋桐不说话了。
说得功利点,两个人在一起,肯定是图着对方点什么的,低层次的比如钱,比如脸,比如性,高层次的比如精神享受——内心的平静、充实感什么的。
跟纪峣在一起时,于思远的一切需求,都被满足了,可是纪峣呢?纪峣想要什么?
纪峣从不主动谈论过去,从不轻易暴露喜好,他好像什么都喜欢,又好像什么都淡淡的。这样的纪峣让于思远感到越来越惶惑,惶惑到不安起来。
其实这些事压在他心里很久了,每次和纪峣见面,这些情绪就像冰雪消融似的无影无踪,可一旦他们分开的久一点,于思远就被莫名的恐慌感折磨得快要发疯。
可是他不能说。
他们异地,平均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纪峣从来不要求他过去,或者跟他商量怎么能离得近一点。有时候半夜他工作忙到脱不开身,想纪峣想得发狂,会给纪峣发微信留言——他知道纪峣晚上会关网,这样不会影响对方睡觉。
第二天纪峣看到,无论多忙,都会抽空跟他视频,跟他插科打诨,再不行就干脆直接逃课飞过来见他。
于思远感动得一塌糊涂,在担心纪峣奔波劳累之余,每次都满足得要飞起来,他想,峣峣真的很爱他。
他问你难道不累么,纪峣说可是你想我啊。
渐渐地,于思远就不说他想他了,因为纪峣每次大老远赶过来,他心疼。
但是峣峣真的爱他么?
他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心剥开给纪峣看,让对方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厌其烦地给纪峣说着自己的过去——除了他实在不想触及的那段经历,他巴不得对方知道他的一切。
而对方呢——
他喜欢的人叫季峣,大二生,是美术系的,在家乡上的大学,有个发小叫张鹤,有个白月光叫温霖。
其他的,没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蒋秋桐本来想骂他矫情,人家对你好不就够了么——不过于思远明显觉得不够,他瞧着表弟这副熊样,嫌弃道:“要不你把那个小朋友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留意一下,我们一个学校的,他说不定还是我的学生来着。”
蒋秋桐总觉得那小子有点莫名的熟悉感,估摸着打过照面,说不定还是自己的学生。
于思远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你们应该没见过,他是美术学院的大二生,叫——”
“那算了。”蒋秋桐一听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头,自己教的是商学院,大三大一都有,大三多些,就是没有大二的。况且美术学院在南校区,他在北校区,撞也撞不到一起。
见于思远的神色,蒋秋桐忍不住安慰:“说不定人家只是太爱你了,不忍心让你为难一点。”
这话和纪峣的话重叠在一起。无数次,纪峣在被问“为什么你不生气?”“为什么你不对我发脾气?”“为什么你不委屈?”“为什么你不说想我?”“为什么你不想见我父母?”,他的回答总是这样的——“因为我舍不得。”
他说他舍不得让自己有一丁点为难,不舍得自己感觉一丝丝难过。这样美妙的甜言蜜语,真是让人心都快化了。
“哥,”于思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微微苦笑着,“我爱的人,是个小骗子。”
他们两个最棘手的地方在于,于思远能感觉纪峣没说真话,可他找不到问题在哪,一切都是他的猜测和感觉,纪峣贴心、懂事、幽默、开朗,他对他那么好,表现得那么完美,他除了心里越来越发慌以外,什么都抓不到。
蒋秋桐夹起一筷子牛肉吃了,没说话。他忍不住想起了纪峣。纪峣也是个小骗子,嘴里的话真真假假,滑得像个泥鳅。
他想着那个浪荡的男孩,又忍不住喝了杯酒,才问:“那你喜欢他哪?真那么难受,分了不就得了?”
已婚的经历,没有让这个三十多的男人染上半点烟火气,他皱着眉,一脸不解,连迷惑都是冷冷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