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冥有雁
裴湛坐起身,“拔掉。”
顾长亭感到一阵地转天旋,他闭目靠在椅子上,闻言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这些仪器很精密,我劝你最好不要强制性拔除,对你可能没什么,我怕是要提前见阎王了。”
“知道严重你还敢!”裴湛厉声。
“不然呢?”顾长亭接道,“又或者你对我进行完全标记,享受我的信息素。”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了,“谢朝不扒了我的皮?”
裴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复杂,“你跟裴宁……”
“那是你父亲!别直呼其名,没大没小的。”顾长亭生气了一瞬,又恢复了从容冷静的调调,“他没碰过我。”
“你救他,也是这样强行抽离信息素?”裴湛说着,感觉到身上的疼痛的确减弱了很多。
顾长亭没吭声,因为裴湛这句话,他倒是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个时候裴宁满身是伤,他的Omega也还活着,根本不可能进行完全标记,可看到裴宁的第一眼,尤其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睁开,静静望着他的时候,顾长亭安稳了二十余年的心,忽然掀起惊涛骇浪。
他是个医者,还是个不信人心的医者,他对自我情绪的把控一向十分精准,那天却失控到一塌糊涂。
说来可笑,但顾长亭就是第一眼,便爱上了裴宁。
当时裴宁的信息素缺陷跟伤痛齐齐爆发,顾长亭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从死亡线上一遍遍拽回来,他强行抽离信息素,那两天身体虚到连动一下都困难,他满心扑在裴宁身上,朝夕相处,裴宁何等敏锐的心性,很快就看出来了,顾长亭钟情于他。
可裴宁不,他的妻子就在隔壁,他只爱那个女人。
裴宁妻子的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又是顾长亭亲执刀,按理来说万无一失才对,但过程中女人忽然大出血,人很快就没了。
顾长亭到现在都记得裴宁在得知消息时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他杀了那个女人,猩红的仇恨,一度成为他的噩梦。
时间一久,顾长亭觉得帐算在他头上也没错,毕竟那是随便一个医生都能做成功的手术,是他的失误,所以他一直留在裴宁身边,跟狗一样听候差遣。
往事像云雾般将顾长亭包裹起来,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却像隔了好几座山,朦胧的很。
“顾长亭!”一声暴呵炸响耳畔,顾长亭猛地睁开眼睛,他剧烈喘息了两下,下一秒一股咸腥涌上喉咙,他控制不及,直接吐在了裴湛身上。
裴湛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他眼睁睁看着顾长亭吐了血,脑袋无力地抵上他的肩膀,好半天才缓过来。
“顾长亭,停下来。”裴湛脸色极冷。
顾长亭摆摆手,手法精准地拔掉了针管,浅声问裴湛:“感觉如何?有没有胸闷气喘的症状?咳咳,应该会稍微好点儿,下次我把信息素浓度调制百分之九十,看能不能修复成功。”
“你疯了吗?还想着下次?”裴湛怒极反笑。
“裴湛,我没治好你母亲,但我得治好你。”顾长亭答非所问。
裴湛闻言猛地用力,将顾长亭推回到椅子上,起身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管你跟裴宁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别想着拿我当媒介,我父亲十五年前就死了。我允许你救治,可没让你搭上命。”
他转身就走,但刚迈出两步,肩膀上忽然一痛,紧接着便瘫倒下去。
顾长亭将裴湛扶回床上,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目不转睛地盯着仪器上的数据,“让你走了我还能治吗?臭小子你运气不错,吻合程度比你父亲当年还多出一倍。”
裴湛的意识正在溃散,“你想做什么?”
“一鼓作气。”顾长亭拿起针头,消毒完后掀起衣领,仍旧是那种平静温和的笑,“治好你,我的心愿便了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将针头刺进腺体,然后调节了仪器上的数据。
门外,已经等候许久的裴宁忽然皱眉,他不自觉按住胸口,感觉到一阵心慌。
第43章 没有以后了
裴湛的恢复力很强,虽然昏睡着,但他能感觉到信息素中缺失的那部分在被慢慢补齐,身上的疼痛也逐渐消失,到最后,更是一扫之前的烦闷焦躁,满心清明。
手术室的门打开,谢朝第一个冲上去,“怎么样?”
顾长亭尝试了三次,才有力气揉了把谢朝的头发,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充满疲惫的眼,但此刻,他眼皮也低垂着,整个人靠在门口,浅声道,“手术很成功,最近两个月不要让他妄动信息素。”
“好!”谢朝说着就要进去,顾长亭却一把抓住他,再三叮嘱,“千万别用信息素,否则……”他顿了顿,“否则我也没办法了。”
谢朝答应,“没问题。”
裴宁也想跟上,顾长亭却缓缓关上门,一只手臂横在他面前,裴宁冷着一张脸看他,“怎么?”
顾长亭轻笑,他还有些话想跟裴宁说。
“以后请一个专修信息素学科的医生跟着你,我的电脑密码你知道,里面有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我也不确定……”顾长亭眼前发黑,能呼入的空气越来越少,他死死扣住门把手,声音低下去,“我也不确定你们的信息素缺陷会不会复发。”
“嗯?”裴宁饶有兴致地勾起嘴角,“怎么,不当我的狗了,打算离开?”话虽如此,裴宁心底却焦躁的厉害,这个人凭什么?早些年赶他走的时候死活要留下来,现在又玩什么欲擒故纵?
顾长亭动了动,他勉强站稳,然后第一次壮着胆子,扑进裴宁怀中,感叹了一句真暖和,“我想给你当一辈子狗……”顾长亭勉强吞咽,“能留下便好,可惜了……”他本来狠狠抓住裴宁的肩膀,却一点点脱力。
裴宁很厌恶别人的触碰,尤其是顾长亭,但此刻他竟然没有推开,一个恍神,怀里的人忽然下坠。
“顾长亭!”裴宁下意识接住他,这才看清男人口罩上不同寻常的鲜红。
裴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莫名心慌起来,甚至指尖都在颤抖,他摘掉了顾长亭的口罩,这才看清那张泛着死气的脸,顾长亭无意识呕血,刚开始只是血沫,后来便跟不要钱一样,一口一口吐着。
“医生……”裴宁低低呢喃了一句,身后的保镖没听清,刚要询问便见裴宁狰狞着一张脸,厉声吼道:“喊医生来!”
顾长亭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他有些恍惚,那种焦急到甚至带着点儿绝望的声音,是裴宁的吗?怎么可能呢?他在心底嗤笑,真是穷途末路,病入膏肓了。
“咳咳……”顾长亭忽然呛咳起来,随之一口热血喷在裴宁脖子上,裴宁原本抱着他狂奔,脚下猛地一个踉跄,差点儿整个人跪倒在地。
顾长亭紧闭的眸慢慢睁开,男人眼底一片清明,恍如回光返照一般,他眷恋地抱住裴宁,低声呢喃:“你第一次跟我这么近。”没有半点责备,也没有任何失望,反而是浓浓的满足,好像期待了许久终于得偿所愿似的。
“没关系,以后……”
“没有以后了。”顾长亭眼底的光迅速熄灭,“我身上的信息素都被抽干了。”他说的极慢,“阿宁,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
裴宁不知道,一个Omega被抽干信息素是何等痛苦难熬的事,顾长亭浑身都在颤抖,唯独说话很稳,“阿宁,以后好好的,别任性。”
几个医生已经等在门口,裴宁赶紧将顾长亭放上去,他看到男人半阖着眼,静静看着自己,裴宁牵着顾长亭,直到手术室的门关上,然后,顾长亭的手重重垂下……
裴湛猛地睁开眼睛,谢朝在一旁惊喜道:“醒了?”
“小朝。”裴湛坐起身,没觉得哪里难受,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目一凛,“顾长亭呢?!”
谢朝还不知道两人已经互相摊牌了,有些支支吾吾,“不是顾长亭啊……”
“出事了。”裴湛从床上跳下。
这是裴湛时隔十五年,第一次见到裴宁,那个在他印象中优雅矜贵,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正红着眼站在手术室门口,他脊梁微弓,好像下一秒就被会压塌。
“顾长亭他……”谢朝完全不在状态,怎么好端端的人转眼就进去了?
下一秒,有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大致扫了一眼,“谁是病人家属?病危通知书签了。”
裴宁蹙眉,神色透着几分困惑,“你说什么?”
“估计下不来。”医生也是个直性子,“他身上信息素都干了,并且身上隐患很多,有些甚至连仪器都……”
一道黑影骤然上前,裴宁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将人狠狠砸在墙上,眼中燃烧着疯狂:“救活他!否则你们都得陪葬!”
“放开我!”医生又惊又怒,“你倒是告诉我,他信息素怎么没的?”
怎么没的……裴宁神色恍惚,自然是先给了他,又给了他儿子。
医生勉强从裴宁手下挣脱,然后叹了口气,“我理解你们做家属的心情,但一个Omega失去信息素,每时每刻都在受煎熬,我的意思是,你们还是放过他吧。”
怎么能放过呢?!裴宁骨节泛白,这个跟他纠缠了十五年的人,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留下,就想一走了之?
裴宁逐渐冷静下来,他沉声道:“我会想办法,你们负责保住他的命,告诉顾长亭,多难受都要给我忍着!”
“完全标记。”一直沉默的裴湛忽然开口。
裴宁转身,看着这个同自己八分像的儿子,“你说什么?”
“他之前告诉我,具有治疗效果的Omega如果想要修复信息素缺陷,除了抽自身信息素,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被完全标记。”裴湛认真分析,“理论上来说,反其道而行也可以。”
按照目前的情况,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你想清楚。”裴湛偏过脑袋,没好气道。
裴宁深深看了裴湛一眼,片刻后莞尔,真是他的种,然后男人头也不回地进了手术室,不就是完全标记吗?只要顾长亭能活下来,他什么都给。
第44章 我顾长亭,算什么东西?!
裴湛还在住院观察期。
谢朝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裴湛同谢朝招了招手,“怎么了?”
“顾先生还在昏迷。”谢朝语气低沉,任由裴湛牵住他的手,指尖在男人掌心轻扣了两下,“当时救你时,我只以为他碍于身份,他根本没说治疗信息素缺陷,需要抽干……”谢朝顿住。
裴湛浅笑,“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至少人活着。”
是啊,人活着。
另一间病房内,裴宁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他缓缓坐起身,捏了捏眉心,然后扭头看向面色惨白的顾长亭,认真注视了许久,这才轻笑了一下。
那天在手术室里,裴宁对生死一线的顾长亭进行了完全标记。
时隔几天,裴宁仍旧不愿意回忆那个场景,他咬住顾长亭腺体时,竟然感觉不到半点信息素的痕迹,这个只要他脸色稍微一变就紧张得不行的男人,胸口起伏极慢,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回应。
好在裴宁的信息素无比强大,给了顾长亭一线生机。
“病人除了信息素问题,还有很多隐患。”医生当时站在裴宁面前,神色怀疑,不怎么相信这个一脸庆幸的男人是病人家属,“过度透支信息素对Omega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他最近两年应该时常感到呼吸困难,这个症状一旦不注意,病人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裴宁下颚绷得很紧,一字一句道:“还有呢?”
“免疫力低下,低血糖,低血压。”医生焦躁地翻着病例,“他真的是医生吗?”
裴宁也在问这个问题,如果真如医生所说,顾长亭是怎么在他面前装的跟没事人似的?相处十五年,那个男人一直风度儒雅,没有过任何失态。
“救回来也很麻烦。”医生叹了口气。
裴宁没吭声,折回病房陪着顾长亭,因为是VIP病房,床大的睡三个人不成问题,裴宁累了就跟顾长亭同床共枕,清醒时就静静看着男人,几乎一坐就是一下午。
裴宁忽然发觉自己很苛刻,从前跟顾长亭相处五分钟他都觉得难以忍受,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思考了几天,终于得出一个好笑又真实的结论:恃宠而骄。
这些年他仗着顾长亭的爱跟纵容,的确做了太多令人伤心的错事。
人一旦冷静下来,很多往事反而变得无比清晰。
十五年前的车祸没要了裴宁的命,因为当时的他给自己留了无数条退路,可纵然没死,也受到重创,顾长亭是心腹找来的医生,睁开眼的时候,裴宁清楚看到了顾长亭眼底的惊艳,但他觉得无所谓,从小到大这么看他的人太多了,但裴宁没想到,顾长亭十分例外。
贴心到不正常的救治过程,裴宁针头跑偏了顾长亭都能着急自责很久,对这个沉静英俊的Omega,裴宁不讨厌,但也绝对不喜欢,他的妻子就在隔壁,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康复过程虽然缓慢,但效果显著,而裴宁的妻子一直在昏睡,最后一个手术,便是从她脑袋里清除那点儿血块,届时人就能醒来。
顾长亭是这么保证的。
那个时候裴宁很感激他,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君喜我喜,君忧我忧”的感情,裴宁不可能回应,却想着以后重返顶峰,一定会给顾长亭最高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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