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梅芝芝
“学弟加油!快了快了!”几个身影像箭一样冲了过来,赵鹤鸣身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太阳的光芒在一颗颗汗珠里重生,男孩们脚下生风,足球场的草屑被高高卷起。
赵鹤鸣踮起脚望了望,跑在头一个的果然是陆霜明。他不知道从哪顺来一条红色的宽发带,把额前的碎发推了上去,一双明亮的眼睛张扬地望过来,赵鹤鸣莫名闻到了盛夏的味道。
风把他的T恤灌满,头发也被吹起,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幼狮般大声喊着:“学长,我好渴啊!我要中暑啦!”
赵鹤鸣连忙挤过人群,走到跑道边,手里拿着矿泉水等他跑过终点。陆霜明在一片欢呼声中冲赵鹤鸣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在水瓶上方晃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撸走了他的帽子。
“第一名三分零七秒!” “陆霜明,你几岁了!”
裁判的报时和赵鹤鸣的轻斥一同响起。陆霜明因为惯性还在向前,他蹦蹦跳跳地挥了挥手中的帽子,侧过身朝赵鹤鸣笑:“赵部长你也太好骗了吧,我这么厉害,哪能这么轻易就中暑啊?”
赵鹤鸣一边给下场的同学发水,一边冷声冷语地回他:“没中暑就快过来帮忙。”
陆霜明十分自然地把帽子反扣在自己头上,俯下身看了看他:“不会真逗急了吧,部长你也太容易生气了,这样可找不到男朋友。”
赵鹤鸣冷冷瞥了他一眼,把箱子里的藿香正气液塞进他手里:“少废话,快去干正事。”
陆霜明老老实实接过物资,挨个发放给下场的同学,干活也不忘了耍贫:“我跑了第一哎,学长不夸夸我吗?”
赵鹤鸣敷衍地给他捧场:“霜明学弟太棒了,猿臂蜂腰,身姿矫健,计院有你真是了不起。”
陆霜明难得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才不是为了计院。”
“那是为了什么?”
陆霜明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For queen and country.”
赵鹤鸣只当他骚病又犯了:“骚话攒着去泡omega吧,快把帽子还我。”
陆霜明耸了耸鼻尖,不太乐意地把帽子摘下来:“我都要晒死了,学长也不可怜可怜我……”
赵鹤鸣无情地伸出手:“我不想说第二次。”
陆霜明只好把藏在身后的帽子还给他,赵鹤鸣捏着帽檐下意识就要戴上,仔细一看,帽子里不知什么时候被放进去了三颗糖。大黄兔奶糖又扁又圆,像躺在乞丐饭碗里的三枚硬币。
“霜明学弟,你给我变再多戏法,我也没一分钱给你。”赵鹤鸣有些无奈地把糖拿出来,重新戴上帽子。
陆霜明追在他身后喋喋不休:“我会的可多了,马上中场休息了,我给你算算卦吧!”
赵鹤鸣懒得去理解他跳跃的思维:“不好意思,我不信那些。”
陆霜明又从兜里拿出三块奶糖,老神在在地说:“古人算卦有个方法叫六爻,用三枚硬币就能算,硬币现在见不到了,咱用糖算也一样。”
赵鹤鸣搬着箱子从操场东边挪向西边:“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没有科学依据,还会给自己带来心理暗示。”
一股辛辣的花香突然飘近,陆霜明凑到他身边接过箱子,被阳光温柔涂抹的眼睛仿佛漾着蜂蜜,赵鹤鸣不知道一个alpha为什么这样会撒娇:“就当帮我练练手嘛,求你啦……”
赵鹤鸣岿然不动,他就继续念叨:“赵部长,好学长,鹤鸣哥,你就……”
赵鹤鸣招架不住他的胡搅蛮缠:“就一回。”
陆霜明眉头舒展开来,拉着他在操场上席地而坐。赵鹤鸣应付差事地抛了六次奶糖,活像个大龄智障:“陆大师算出什么了?”
陆霜明拿手机记录着六次的卦象,皱着眉头比划了半天,最后拍了拍膝盖:“大吉啊,未来一年的事业虽有坎坷,但最终结果不错。感情方面嘛,只要你稍加主动,就能收获良缘呢!”
究竟是良缘还是孽缘呢?恐怕没人能说得清。赵鹤鸣看着眼前熟悉的礼堂,去年他还在这里帮陆霜明的校歌赛救场,现在他只身前来,只觉得物是人非。
台下的人没有熟悉的面孔,他迟疑地拿起话筒,像是士兵归乡后才拿到久未发放的武器,仍感到欣慰,但已经没有战友一起分享喜悦了:“同学们大家好,我叫赵鹤鸣,是上上届的学生会主席,目前在中央检察厅任职。”
他看着台下或懵懂或严肃的面庞,有些机械地背诵着事先写好的稿子:“垄断,是一个我们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它被记载于史书上,留存于老人的记忆里,更渗透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近20年,它却成为了不能宣之于口的语词……”
台下的私语声就没有停过,他还记得去年卫擎来演讲时,台下也是差不多的景象,他甚至能想象出学弟学妹们的腹诽:去年还在这里号召大家保持独立思考,不随意被主流言论裹挟,现在就口嫌体正直地变成了官方的复读机。
能在沧浪之水里濯足,谁愿意在沼泽里起舞,欲望和权力可以把所有人拉进深渊,没有谁能永远做岭边花。
“面对这种大肆兼并、恶性竞争的企业,我们决不能姑息,作为在星盟最高学府就读的优秀人才,我们不仅要鄙弃这种有碍于创新的行为,更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将智慧之光化为燎原之火……”
话音还没落,礼堂的灯突然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了,手中的话筒也没了声音。散布在四处的保镖立刻回到了赵鹤鸣身边。
“同学们稍安勿躁!麻烦大家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为礼堂照个明,我们的技术人员很快就到。”
现场负责的老师一个劲向赵鹤鸣赔罪:“不好意思啊赵检,礼堂的电路年头有点久了,我们这次一定彻底维修,要不您先去台后稍作休息,等照明恢复了我们马上通知您。”
赵鹤鸣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好的,只是辛苦同学们了,还要在这等着。”
“赵主席!我……我可以修的。”一个有些怯懦的声音传了过来,在手机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赵鹤鸣把目光投向了不知何时走到台下的男生身上。
对方穿着一条极肥大的裤子,眼镜像酒瓶底一般厚,看人的眼神腼腆极了。赵鹤鸣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他。
“去年我见过您的,在校歌赛上,也是礼堂突然停电了。当时霜明学长也在,是我把电路接好的,您还记得么?”
一听他提校歌赛,赵鹤鸣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人是陆霜明的学弟,好像叫李什么诚,当时他半开玩笑似的问陆霜明:“你怎么相信他能弄好?”
陆霜明吊儿郎当地说着一本正经的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A大藏龙卧虎,对我的眼光自信点。”
赵鹤鸣将目光移向这个难得的故人,陆霜明把他从犄角旮旯拽到人群中的样子仿佛还在昨天。
“我记得你,你是霜明的学弟。”
小鹤:我不信算卦,会有心理暗示
小陆:我算出来了,你只要主动一点,我就是你男朋友啦!
…半年后…
小鹤:喝了这杯酒,我们一起狼狈为奸吧!
第79章 一面之缘
见面了!
“是的,我叫李誉诚。礼堂停电是老毛病了,估计原因和上次差不多,我来看看。”
赵鹤鸣有些迟疑:“谢谢你,但线路年久失修还是有些危险,让维修师傅来吧。”
李誉诚指了指礼堂的安全柜,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学长不用这么麻烦,安全柜里常年备着应急处理工具,上次我也是用这些东西修好的,只是一点小问题。”
赵鹤鸣觉得他似乎比一年前开朗了不少,起码能直视人的眼睛说话了:“那就麻烦你了,千万要量力而行,如果这次的故障太复杂,我们就等师傅来再说。”
李誉诚点了点头,打开安全柜的门,拎着箱子走到了昏暗的后台。
赵鹤鸣隐约有些不放心,他让两个保镖去排查有没有可疑人员,留了一个人和自己去了后台。
李誉诚蹲在电箱前面,低着头一项项排查故障:“快一年没见过您了,没想到能在讲座上碰见,我和您也算挺有缘的。”
赵鹤鸣观时刻注意着前面的动向,听他主动和自己搭话,也认真地回道:“是啊,我这一年事情太多,很久没回学校了。怎么样,大学生活过得如何?”
李誉诚拧了拧松动的螺丝,额角隐隐有汗:“比我想象中好,我从小就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算是典型的社恐吧。幸亏遇到了霜明哥,他让我知道踏出第一步没有那么难。”
赵鹤鸣轻声笑了:“陆霜明啊,的确,我也是认识了他,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交往。”
李誉诚有些遗憾地低下头:“我一直都不明白霜明学长为什么要退学……他那么优秀,真是太可惜了。”
赵鹤鸣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正在尽力组织说辞,就听到了通讯器的提示声。
“喂,你大声些……场内检测有五把枪支?”赵鹤鸣暗道一声糟糕,这次恐怕被启东的人事先埋伏了,这么快他们就狗急跳墙了么?
“先让安保紧急疏散学生,通知高特局多派些人手赶过来。”
他转头对一脸茫然的李誉诚说:“誉诚别忙了,赶紧跟大家一块走。”
李誉诚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着急地在身上抹了抹,他有些颤抖地望过来,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出什么事了学长?”
赵鹤鸣莫名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陆霜明,脏兮兮的小朋友抬头抓住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睛:“哥哥……可以陪我说说话吗?我不是小偷。”
远处一声枪响打破了赵鹤鸣一瞬的晃神,保镖拦在他身前举起枪,赵鹤鸣一把拽起蹲在地上的李誉诚:“小书呆子,跟紧我!”
李誉诚的眼镜掉到了地上:“学长,我眼镜!我看不清楚了……对不起……”
之前的开朗只是照猫画虎学出来的姿态,他紧张地蹲下摸地上的眼镜。赵鹤鸣不能再耽误时间,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我扶着你,我们快撤。”
李誉诚点了点头,嘴唇不住地颤抖:“谢谢学长,对不起我又添麻烦了。”
三个人小心地挪向不远处的逃生通道,礼堂内充斥着学生不安的叫喊,灰白的硝烟在礼堂内飘散,赵鹤鸣根本看不到开枪的到底是谁。
他腾出一只手回拨通讯器:“人找没找到?校方安保怎么还没把学生全接走,做事效率怎么……”
“赵检!”
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难以忍受的剧痛碾过神经,他狠狠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叫出声。
视线仿佛在一瞬间变模糊了,倒在地上之前,他看到了同样跌坐在地上的李誉诚。
李誉诚被枪的后坐力掀翻,腿上多了几个保镖打出来的弹孔。
腰间的血像水一样哗哗流着,赵鹤鸣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留活口,带回去审……”
他已经看不清李誉诚偏执又痛快的神色了,只听他反反复复地说:“婊子……你这个婊子!要不是因为你,霜明学长也不会被军方囚禁……”
赵鹤鸣咬着牙给齐相留了个语音讯息:“父亲,我在A大遇袭了,是启东策反了我以前认识的人,提醒大家都小心行事。立即封锁A大,在场的学生都要逐一排查,但不要吓到他……们……”
太痛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受过枪伤,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痛。赵鹤鸣趟在冰凉的地上用力地喘气,胸腔里的杂音像沙漠里的风滚过走石。
另外两个保镖带回了医疗器材,就地给赵鹤鸣消毒止血。可李誉诚几乎是贴着他左腹开的枪,距离太近了,汩汩的血在他身下汇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你过来……”赵鹤鸣身上的白衬衫被染成了血红色,脸白得像纸,但依旧目光如炬。李誉诚被他看得不寒而栗。
保镖把李誉诚押到赵鹤鸣跟前,他始终梗着脖子,倔强又怨恨地看着赵鹤鸣。
赵鹤鸣伸出手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近:“你做这些事是为了陆霜明吗?”
李誉诚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觉得我不配么?是啊,和你比我当然不配。你从来没掉进过深渊,你不知道有一个人拉你一把是什么感觉。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一面之缘就够了,只一次足够改变一生了。”
他总是飘忽的眼神此时却变得很坚定:“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本来前程不可限量,你挑谁不好,为什么要利用他呢?”
“咱俩明面上不能绑在一起,一个被抓住把柄。另一个也废了,不太划算。” 当初他和陆霜明不太走心地表演了一出反目成仇,没想到能在今天要了自己的命。
他觉得有些滑稽,痛觉已经渐渐消逝了,他轻轻笑出了声:“多亏了你,陆霜明怕是要用眼泪水漫A大了。”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或许是睡着了,或许是进入了漫长的梦魇。他一路看到了很多人,爷爷、母亲、姐姐、庄忠湛和赵瑜……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他的期待,最后一个遇见的是陆霜明。
他低着头,眼睛里噙着将坠不坠的眼泪,湿漉漉地抬眼问他:“你相信一面之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吗?”
赵鹤鸣有些嫌弃地揪住他的耳朵:“我不信,那是小说里写来骗人的。”
陆霜明不依不饶地追在他屁股后面问:“真的不信吗?”
赵鹤鸣笑着走在前面,脚步都轻快了很多:“或许有吧,希望是能让人变得更好的一面之缘。”
“赵鹤鸣!赵鹤鸣!”好吵,他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那声音不依不饶地聒噪着,“你死了你姐姐怎么办?到时候法案一通过,所有omega都能用阻断剂了,我就不给她买。”
谁他妈敢,赵鹤鸣听得怒从心头起,用力地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一片浓黑箍住了四肢,连眼皮都不听自己使唤。
那声音日复一日地在他耳边念叨,每次都有新说辞让他更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