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事故 第52章

作者:高台树色 标签: 年下 HE 近代现代

许唐成一直昏睡着,直到第一瓶液下去大半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护士推了一个女孩儿进来。医生诊断、治疗,响动很大,使得许唐成缓缓睁开了眼。

易辙立即起身,倾身在他面前。

“不舒服吗?”他忙问。

许唐成眨眨眼,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易辙这才注意到,他的嘴巴已经干裂到像是粘在了一起。他明明动了下巴,要说话,却连两片唇都没能分开。

“我去给你弄点水。”说完,易辙又忽然想到,刚才医生说了,许唐成现在吃不了东西,也喝不了水。

“别给他喝水,他现在喝还得吐。你去弄点温水,用棉签沾着,给他擦擦嘴唇。”

依旧是刚才给许唐成扎针的护士。易辙回身望着她,空了半拍,才问:“去哪弄?”

来医院半天,他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什么东西在哪,什么事情要怎么办,好像本该是常识的东西,到了他这里,都变成了无一例外的一片空白。

“去……”护士原本已经插着兜要离开,看见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过分紧张的男生露出些尴尬的神情,便转口说,“你等会,我给你拿过来吧。”

易辙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复,赶紧连声道谢,还嫌不够似的,给人鞠了一个躬。

护士一下笑了出来,觉得眼前的这个男生,是真的很真诚。无论是担心还是感谢,都是实实在在的。她在医院工作几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在将一杯温水、两根棉签递给易辙的时候,她想,涉世未深,还没来得及完全成长的少年,应该就是这样子。他还不那么会照顾人,还不那么会应对突发的事件,但比谁都急,也比谁都愿意学。

易辙在重新静下来的病房里给许唐成擦了着嘴唇,那两片唇刚刚被浸润了一些,他听到旁边病床的女孩儿说了声“手凉”。

旁边的女孩儿也是在输液,陪床的应该是她的妈妈。听她说凉,那个阿姨便起身,嘱咐了两句后出门去。没一会儿回来,手上拿了一个暖水袋,在大约手腕的位置给女孩儿一下下敷着。

易辙侧头看着,若有所思。

他把棉签暂时夹到左手的指尖,伸出一根手指,很小心地摸了摸许唐成一直露着的手背——液流过的地方,的确很凉。

踟蹰着想了一会儿,易辙放下手里的东西,又坐到小板凳上,把自己的一只手覆到了许唐成的上半手背。是与胶带隔着一点点距离,但刚好能捂住他被液冰到的地方。他当然不敢用力压,只是始终悬着劲,让自己的手心轻轻与他的手背贴着。

好像也管用。易辙能感觉到,被自己盖着的肌肤,似乎暖起来了一点。

焐了一会儿,手心变凉了一些,他就将两只手合到一起,来回使劲搓。搓热了,再覆回去。

慢慢地,静下来的病房只剩了这肌肤摩擦的声音。一旁的阿姨留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忍不住告诉他,暖水袋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就有卖,很近,出了楼就是。

易辙摇摇头。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陪他,许唐成又在没有意识地睡着,他不可能把他放下,去买暖水袋。哪怕那只需要一小会儿。

最后一袋液里加了钾,护士说输快了会手疼,便将输液器调慢了速度。这样一来,全部输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护士给许唐成拔了针,她拉开门离开,一声尖利的哭嚎声忽然挤进了屋子,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许唐成还没有醒,压着他手上的针眼,易辙凝眉转头,赶紧去看外面的情况。

隔壁床的妈妈已经先他一步起身去关门,他只从门阖上的间隙里,看到了走廊里满脸是血、坐地哭号的女人。

一旁病床上的女孩儿像是被吵醒了,很小声地问自己的妈妈发了什么。妈妈摸摸她的额头,轻声安慰,说,好像是车祸。

一瞬间,易辙的思想竟有些游离。明明只是病房里很普通的一段对话,很普通的一个场景,却带给了他莫大的陌生感。

陌生感,这一整天都是这样。

他从前习惯于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难过,或是不难过,那里都只有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也就不会有意外情况发生。他不会不知道该去哪里看诊,不会不知道该去哪里拿被子,也不会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一个杯子、接一杯热水。

那样生活的自己,也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处一间病房,病房里,每个人都守着自己心头的宝贝,有人在温柔地解释一些无关于自己的事情。

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会儿,易辙眨眨眼,然后缓缓转回了身子。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活过,也在只有自己和他的世界里活过。

但现在都不是了。

对他而言,许唐成也不再仅仅是孤零零的一个被纳入他自己世界的宝贝。不知所措的情况永远只存在于与外界的交汇之中,他担心着一个人,便会担心所有不好的事情,希望那些永远都不要发生在他身上。

他因为他,而有了很多第一次的经历,也要为了他,去真的接触这个世界。

校园是这样,学生会是这样,医院也是这样。

那位母亲说要去帮女儿打些热水,开门前,先确认了外面不会再有任何混乱,才叮嘱一声,离开。

易辙还在用手压着那条胶带,他握着他的手仔细看,发现他真的很瘦。手背上都清晰地显出了一条条青色的血管,微微突出,拱起苍白。

他将两个拇指并排着放到胶带中间,然后摩挲着,轻轻向两边展开。划到边缘时,指下变成了他微凉的皮肤。

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易辙愣了好一会儿。而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他几乎回想了记忆中一切关于他的事情。从相遇,到现在。

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但从很遥远的时候开始,他的记忆就非常零散、混乱,像只是一个个无序的碎片,偶尔留在他的脑袋里。大概是因为童年时就生活在一个永远不知何时便会爆发单方战争的家庭,很多的时间,他度过了,就只是度过了,不过是日历上一个数字的变化,根本不会有任何东西留存。

而唯独许唐成,始终是不一样的。

弟弟刚出生时,他们搬过来。那时他还在上幼儿园,第一次见到许唐成,他穿着蓝色的小学校服,胸前挂着一张绿色底的校牌。

都是第一次见面,几个小孩子里,只有他乖乖地仰头同自己的父亲说:“叔叔好。”

易辙当时一直盯着这个哥哥胸前的校牌看。那上面有一张一寸照片,红底的。旁边还有几行字,可惜他并不认识。许唐成不时在动,那张校牌便左一下,右一下,摆来摆去。易辙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也一直在跟着摆。

直到校牌被一只手攥住,他抬头,正碰上他弯下`身子,向着自己笑。

和校牌上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也是奇怪,明明还那么小,他就已经断定他是自己见过的,笑得最好看的人。

再往后这么多年,这个结论不仅没有变,“许唐成”这个名字上,还又接着被他补上了很多个标签。

最会说话的人,穿白色衣服最好看的人,骑车最帅的人。还有最隐秘、最珍重的一条,是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对易辙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