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祝宁
宣恒毅也对此感到遗憾,晚上,他又在挑灯,参详青竹舍人一副名为烽火云间的战火图。
图中,远景,湿笔水晕晕染出千万大军,人影幢幢,兵戎交接、刀剑相闻,更远的城墙被一处一处炸开,火光四溅,画技高超让人身临其境;而在近处,在我军的后方,一排排炮车整齐划一,绚烂的火光冲天而起,带着烈焰的尾巴向敌军的城墙冲去。
“参详一年有余,依然参不透。”宣恒毅摸着下巴苦思冥想:“为何在车上斜放长筒,就能冒出火光毁掉城墙?能工巧匠没一个能实现这画作的,那青竹舍人竟会仙家术法不成?”
征北大将军杨忠国更看不懂了,不过推测道:“依臣看,青竹舍人既然故意显示出他的军事才能,应该会向皇上您投诚才对。”
“他行踪隐秘,目前只能查出卖画之人起源萧国,”宣恒毅轻轻皱眉:“可萧国积弱已久,世勇叔半月不到便灭了六城,若是青竹舍人在萧国做事,必然不会如此。”
宣恒毅吩咐下去,继续追查青竹舍人的真身。而此时来自萧国的捷报从东南递送到北部军营,萧国愿意将三王子送来和亲的消息也终于送入宣恒毅耳中。
传信官禀告道:“萧国若效仿洛国送王子和亲,送的是默默无闻的三王子,乃萧国名妓李氏之子。据探子来报,萧国三王子因顶撞皇后,在灵鹤观悔过十年,颜色上好,但无人教导,才名美名皆无。”
征北大将军杨忠国一脸不屑道:“他们就送个不受宠甚至厌弃了的王子来打发?欺人太甚!臣私以为此举实在辱没我国!”
宣恒毅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写了一封手谕,说:“忠国叔所言极是,而且萧国实在太弱,又农业兴旺,即使我们不取,也会被他国所取。那就不议和,直接把萧国拿下!”
传信官恭敬地跪下接旨。
……
章国国君宣恒毅下了旨意,但传信官从章国北部边境策马加鞭,到达萧国交战的地方,已经是六天后的事了。此时萧国的皇帝和皇后都以为议和在即,当务之急,是把庄子竹请回宫里,让庄子竹甘愿和亲,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而庄子竹在送走赵煜宇之后,招来跟了他十年之久的侍从墨书,把赵煜宇带来的消息告诉他:“若是我真的和亲,你是跟我去那暴君之国,还是留在宫中,安安稳稳?”
从小当苦力的肤色黝黑的墨书一听这消息,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跟随主子。”
“不用想想?传闻那暴君喝人血、吃人肉、杀人无数,还把同样和亲去的洛国第一美人王子敲掉了抚琴的双手。我可能去到也朝夕不保,落不到一个好下场。”庄子竹说道。
今年才十五岁的墨书,还没长开的胸膛里藏着远大的志向,听到庄子竹所说的,就理所当然道:“那更不能让主子您一个人去啊,这么可怕的地方,要是那暴君要敲掉主子的手,我得替您挡着,主子你趁机逃跑。”
庄子竹听罢,不禁低头偷笑,说道:“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去呢,父皇会派许多宫人陪同一起的。不过——依我看,最大的可能是连和亲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当个孤独终老的老哥儿吧。”
墨书着急道:“主子不能这么说,主子长得这么好看,人这么好,一定会有个好夫君的。”
庄子竹敛了笑意,轻声猜测道:“既然章国半月不到,灭了六城,几乎可以说是两三天灭掉一个城池的速度。这样的速度,灭国之日可待,章国怎么可能放弃?现在议和,我猜,不过是半路停军休整。”
墨书连忙伸手捂住庄子竹的嘴,紧张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四下无人,才长呼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告诫道:“可能御林军的人还没完全走掉呢!主子这番话被别人听到太危险了。”
庄子竹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反驳我的话?”
那一抬眸,庄子竹的眼中仿佛藏有星点,灵动万分,墨书沉迷美色不可自拔,衷心地恭维道:“主子这么聪明,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我也这么觉得。”
“灭国了你也不怕?”庄子竹偷笑,逗这实诚的孩子太好玩了。
墨书愣住了。
庄子竹又肃容道:“墨书,我给你的那部分卖画酬劳,可一定要藏好了,到时候落魄了,我们就靠它们生活了。”
“遵命!”墨书跟着严肃起来,当天就背着个小铲铲悄悄下山,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像挖井一样深挖下去,把庄子竹的卖画钱藏了起来。还细心地掩盖痕迹,藏小钱钱养主子的责任感十分强烈。
第二天,灵鹤观的道士来通知庄子竹接驾,庄子竹随意挑了一套寻常麻布衣服穿上,裤脚在脚腕处吊着,补丁肉眼可见,麻布衣服上的青色还洗得发白,一看就知道穿了很多年。
准备来教庄子竹接驾礼仪的道士都气死了,五六个道士冲进来把庄子竹房间内的旧棉被等物焕然一新,把装有一套又一套光鲜华美的崭新道士服的衣箱抬入庄子竹的房内,甚至还带着献媚的笑意在庄子竹房内大搞清洁。
墨书看着这帮突然殷勤起来的道士们,十分咋舌。而道士长则依然在苦口婆心地劝道庄子竹:“是我们以前冷落了您,但皇命不可违,您不能责怪我等。而如今圣驾光临,三王子您七年来首次见到皇上,怎么能穿得如此——破烂?您不需要再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吗?这可是您重回皇宫的难得机会啊!”
实际上,庄子竹那一身朴素又不合身的麻布衣裳虽然粗糙,却干净整洁,根本无损他的气质,反而更显出庄子竹的细腻肤质,俊秀脱俗。
道士长说得再怎么苦口婆心,庄子竹也死活不肯换上:“平时穿什么,今天也穿什么,这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那些新衣服是专门为你而准备的!”道士长亲自碰着一套崭新的道士袍过来。
庄子竹依然摇头:“这是道长您的衣服吧?我见到您穿过。而且衣领、袖子、下摆上的绣花骗不了人,这是道士长才能穿的,普通道士都不能穿。”
道士长不劝了,威胁道:“你这穿得破破烂烂的,不就是为了告我的状吗?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穿,我就不教你接驾的礼仪,让你在皇上面前失礼丢脸去吧!”
庄子竹冷笑道:“道长请回,您的心意本王子领了。”
第3章 亲迎
道士长语塞,他从来都没见过像庄子竹这样,宁愿御前失仪也不愿意换上好衣服的人。
庄子竹勾起唇角,笑道:“御林军首领赵大人都来过了,我当时什么处境,他能看不到吗?您与其劝说本王子换上您的衣服,不如想想怎么向皇上告罪吧。咦,不对,您刚刚说的,皇命不可违,想来父皇也不会怪罪于您,那就请您一起坐下喝茶吧。墨书,上茶。”
“是。”墨书勤快话不多,马上给道士长沏了一杯。
道士长哪里像庄子竹这样,大爷似的坐在山上等皇帝上来看他。道士长就手喝了一口,那茶苦得让他差点吐出来,赶紧让人把自己珍藏的上好茶叶送来,终于软了语气,压低声音,凑近庄子竹耳边小声道:“三王子您有所不知,您的母妃是名震萧国的一流名妓,入幕之宾不计其数,当年满朝大臣都极力阻止您的母妃入宫。七年前皇上震怒,您的母妃病故。把您送来的宫人也传有口谕,不必将您尊为王子,当是普通人家的小童即可。所以啊,这七年,您真不能怪我。今天皇上驾临,全道观上下的性命都是三王子您一句话的事了。”
庄子竹慢条斯理地抿了半口茶,面色平静如常,说道:“敢问道长如何得知此等后宫秘闻,可有证据?”
道士长一愣,说道:“这是贵人们私下传的秘事……事实上也能得到印证。不然为什么七年来宫里都对三王子您不闻不问,连安置钱财也不给?”
原来宫里根本没给钱,这道士长至少还会给予稀粥没饿死他,良心还不完全是黑的。
不过现在嘛——
庄子竹把茶杯重重砸到杯托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高声喊道:“没想到道貌岸然的道士长,竟敢听信流言,污蔑本王子的母妃,污蔑本王子不是父皇亲生。墨书,给他掌嘴。”
一声令下,墨书左右开弓,上前掌嘴。肉掌打在道士长的脸上,发出结实的声响。打了十下庄子竹就喊停了,免得墨书手掌痛。
道士长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掌掴过,人都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痛。其他在庄子竹屋里搞大清洁的小道士们,都愣愣地看着被掌掴的道士长,一道道不可置信的目光集中在道士长那被打得火辣的脸上,让道士长火气飙升。
庄子竹好整以暇地问道:“我打得对吗?”
“对,小的不该听信流言,污蔑三王子和您的母妃——”道士长忍住火气。
“你该打吗?”庄子竹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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