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这几天安裕容等人一直被要求不得擅自行动。即使谈判已经结束,也并不代表就真正安全了。丘百战手下的警备队员,与傅中宵手下新鲜出炉的独立军士兵,随时可能陷入剑拔弩张状态。更何况,安裕容还有自己的顾虑。他是真怕不小心落了单,被傅军长和他的师爷找麻烦。心里一直惦记着要跟四当家通个气,也要设法与徐表兄说上话,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八月初六,全体人质进城。
约翰逊等人跟随见证人观察团,忙于监督丘百战与傅中宵的军务交接事宜。安裕容则申请前去接应人质。果然如他所料,洋人与夏人被分别安顿。多亏了韦伯医生和泰勒先生,不但主动为四当家三位故人的身份提供了合理解释,且以其他人质均为成年男性,女人孩子生活不便这等人性化的理由,提出要求,将此三人与泰勒一家安排在了一起。
半夜,安裕容忽然惊醒,迷糊间觉得床前似乎有人,又似乎只是梦中余悸。正要起身,听见有人低声道:“安先生,是我。”
安裕容听出是谁,坐起来,摸索着去点床头油灯,却被一只手拦住。
“打搅先生了。还请先生勿要惊动他人。”
安裕容只好摸黑坐到床边,没好气道:“原来是颜四当家,果真神出鬼没。”
“抱歉,吓到你了。”
安裕容彻底清醒,摆摆手:“没什么。”也不知对方看见没有。面前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居高临下,于是道,“边上有凳子,坐下说话。”
颜四准确无误地在凳子上坐下:“白日里无法脱身,不得己这个时候惊扰先生,请先生见谅。”
安裕容问:“见过你家嫂嫂跟侄儿了?”
“未曾见过。不过我打听得他们住在另一处院落,尚有那洋人夫妇与孩子陪同,十分安全。贸然前去相见,反为不妥。多谢先生关照,这般周到妥帖,我……”
安裕容不等他说完:“客气话就不要讲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颜四好一阵没出声,黑暗中仿佛都能叫人看出满脸为难模样。
安裕容忍不住了:“做什么这副婆妈样子?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直说罢!”
颜四又沉默半晌。直到安裕容等得不耐烦,预备再次催促,才听他慢腾腾开口:“安先生,我打算……即刻出城去。”
“什么?!”安裕容意识到自己声调过高,立刻压低嗓音,“你什么意思?你那嫂嫂跟侄儿,都不管了?”
“并非如此,请先生听我细说。”
安裕容往床头一靠:“行,你说罢。”
“之前未敢与先生多言,事实上,我与司令、师爷有约在先,此一桩事了,便带嫂嫂与侄儿离开,从此再无瓜葛。只是师爷素来行事深沉,司令又多听从其计策,进城之后,正当用人之际,他们多番劝说我留下。我执意要走,他二人便十分不悦,我担心他们另有算计,因此连夜溜了出来。若继续在此地逗留,待城防交接完毕,必然更难脱身。再三思量,还需劳烦先生继续帮忙……”
似是非常不好意思,颜四犹豫一阵,才道:“嫂嫂三人,能得先生庇佑,远比随我奔波来得安全。我决没有赖上先生的意思,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听说洋人领事馆很快会安排列车遣送人质,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随同先生一道北上?不必太远,中途在寿丘下车即可,我自会往寿丘寻他三人。”
安裕容听见颜四那句“再无瓜葛”,心头没由来一松。原来这才是他的全盘计划。
轻哼一声:“随车北上,你倒是打的好主意。还说没有赖上我?”见对方半天不吱声,故意叹一口气,道,“罢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凭四当家这份高来高去,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何必半夜摸黑往城外跑?莫非你打算靠两条腿走到寿丘去?要我说,不如就在城里躲着——你看我住的这地方就不错。哪怕他们猜到你可能躲在这,谁敢上门来搜?等我们上车的时候,你也想法混上车,之后爱在哪儿下在哪儿下,岂不省事?”
正等着颜四点头,谁知他却先来了一句:“请先生不要再叫我四当家了。我与他们,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哦?那么请问该怎么称呼阁下?颜四先生?”
对方微微一愣,随即道:“抱歉,还没向安先生通报姓名。我本名叫做颜幼卿,颜文忠公之颜,幼有所长之幼,白衣卿相之卿。”
安裕容没想到他有这么一个风流蕴藉的好名字。在心里默念两遍,才道:“颜幼卿是吧?重新认识一下,安裕容,安之若素之安,绰有余裕之裕,从容不迫之容。”说罢伸出一只手。反应过来对方多半看不见,正要说话,便被一只瘦而有力的手掌握住。刚刚感受到指节和掌心表面粗硬的老茧,已然一触即分。
敛住心神,问道:“你觉得我方才的提议如何?”
“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安裕容顿时好奇心起:“哦?你还有什么事非要出城去办?山里还有老相好不成?”
“不……先生说笑了。我……确实是有事,要上山一趟。”
安裕容直起身:“你还要上山做什么?玉壶顶上都搬空了。傅司令可是打定主意,要拿这奚邑城做大本营,村子里凡是腿脚利索的,几乎都跟着下了山,就没剩几个人。再说了,上山一趟,便是你脚程再快,来回时日也不短,你怎么保证能及时赶到寿丘,寻回你的嫂嫂跟侄儿?若中途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自会尽快。嫂嫂他们……只要能跟随先生上车,之后自己照顾自己,想来无需担忧。”
安裕容有点生气,冷冷道:“颜幼卿,你若拿不出足够的理由,我凭什么把该你领走的三个人带上火车去?嗯?”
颜幼卿一时没说话。安裕容心头冒火:“阁下既然这么忙,还在这里浪费时间作甚?你今天根本不必来,看看我安某人做不做得出抛下妇孺的举动!”
这么些时日,安裕容都是一副玲珑心窍好脾性,偶尔带点纨绔无赖习气,可从没跟谁急过。颜幼卿被他突然几句低吼惊到:“你……你不要生气。”
安裕容冷笑:“生气?与我何干?我生的哪门子气?”
颜幼卿觉得他这是更生气了。心里明白这人是一心为自己好,想了想,道:“事出有因,先生若不嫌我啰嗦,便都说与先生知晓罢。”
“哼!”
对方一片赤诚,颜幼卿便也不再隐瞒,从头说起:“先生可知,玉壶顶之所以叫做玉壶顶,正因为其形肖似茶壶之故。之前先生等人所居,算是壶盖位置。而主峰侧面,自半腰另外分出一座细窄而又陡峭的山崖,则算作壶嘴。这壶嘴之上,才是傅中宵与曹永茂选定的牢狱,专用于关押人质。”
安裕容来不及感叹终于知道了师爷姓名,便因最后一句话大吃一惊:“你的意思,玉壶顶上,另有牢狱?”
“没错。那壶嘴上方,有一处天然岩洞,洞口开在光滑峭壁之上,而洞底距洞口有数丈之高。若无人协助,除非绝世高手,否则插翅难飞。”颜幼卿停了停,才道,“此前我大嫂三人,便住在洞口附近,每日里做的事,即以吊索将食水送入洞中……”
安裕容按捺不住,打断他:“你是说,那洞里还关着另外一批人质?——你大嫂都出来这么久了,那些人岂不是全饿死了?”
“我们离开之时,往洞里多投了许多食物。中间下过几场雨,洞中想来多有积水,能叫他们活命。我若不抓紧回去,将他们搭救出来,那才真是死路一条。”
安裕容被这意料之外的残酷事实惊得呆住,好一会才呐呐道:“是什么人被关在那里?怎么没把我们也关一处?这事儿……有不少人知道罢?玉壶顶上的人全下来了,这不是……这不是……要活活饿死他们么?”
颜幼卿轻轻回答:“事到如今,莫非先生还以为,这仙台山里住的,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成?”
见安裕容似乎仍沉浸在惊骇之中,他接着道:“壶嘴岩洞里关着的,才是真正用来绑票勒索的人质。在你们到来之前,曹耀宗刚带人干完一票。只是没想到,劫车的事这么快就办成了。紧接着,张定斋又带兵封了山。那最后一票几个人质,自然就被丢到脑后,没人管了。至于为什么不把你们关一处,一来那岩洞里头不够大,装不下这么多人;二来不论人还是东西,出进都要靠吊索,十分不便;三来关在洞里的人,吃喝拉撒睡,全混一块——你们是傅中宵要拿来换富贵前程的贵客,哪能如此对待?”
不必怀疑,安裕容知道,颜幼卿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对方所描述的境况,才是真正身陷匪巢人质生涯。
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看这样如何:这会儿很快就天亮了,不如你在我这里歇一歇。先别忙拒绝,你要去搭救那岩洞中的人质,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单枪匹马便能成事。我要说想给你帮忙,恐怕反倒是个拖累。只不过,等到你去,那洞里的人多半没剩多少精神力气。你在我这歇一个白天,养精蓄锐。我呢,别的忙帮不上,弄点便于携带的食物药品给你,甚至替他们弄点路费,应该勉强做得到。不过多出一个白天,总不至于因为晚去这么点工夫就多死几个。你这么什么都没准备赶过去,即便将人救出来,又能如何?”
夏日天亮得早,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仿佛专为照应安裕容之言,那第一抹鱼肚白已然横在天际。朦胧曙光从敞开的窗户投射进来,差不多能看清彼此眉目。
安裕容望着颜幼卿的眼睛,继续诚恳道:“以傅中宵等人的想法,必定不会料到你转回山里去搭救岩洞中的人质。他们只会以为你藏身城内,等着与你的嫂嫂侄儿会合,又或者早已逃出城外,另想办法去了。你多留一日,今夜再出城,反倒合适。除非是……你信不过安某人我。”
颜幼卿被他这一激,赶忙道:“我如何会信不过先生!只是……实在是麻烦先生太多……”
“你既知麻烦我太多,那便老实听我安排,别再给我添更多麻烦了。嗯?”
安裕容睡了个香甜的回笼觉,直到敲门声一阵接着一阵,才醒过来。
有下人在门外唤道:“安先生!安先生!”
身边一人猛然坐起,飞快地翻身下地。安裕容赶忙伸胳膊拉住,一边扬声问:“什么事?”
“有一位徐先生,说是先生故友,特地前来拜访。”
安裕容立刻知道是谁了,大喜:“请他在前厅稍候,马上来!”
那下人又道:“热水给先生放在门外了,先生自便。”
“多谢。”
在这里住了三天,负责的下人已经知道他的习惯,不敢多事。院子里所有洋人的指令,都是这位安先生负责转达的。对于能够与洋人混到同出同进,谈笑风生的安先生,不管他态度多么和气,下人们皆打心眼里敬畏。
待下人去远了,安裕容扯着颜幼卿坐在床边。自己起身扒开门缝和窗户缝探看一回,才打开半扇门,把热水等洗漱用品端进屋里,复又将门关上。
“我一会儿去见个人,你尽管接着睡。放心,我出去的时候把门锁上,不会有人来的。”
颜幼卿拿手撑着头,有点儿懊恼。大约此前一直担忧焦虑,许多天没能放松休息,陡然到了安全地方,居然会睡死过去,直到有人敲门才警醒。明明身边还躺着个谈不上多熟悉的外人,竟没有半点防备,实在是不该。
揉了揉脑袋,抬起头,正看见安裕容冲自己微笑:“桌子上有点心果子,饿了先吃一口。我之后再想办法给你带份饭菜回来。”
颜幼卿回顾了一下这人所作所为,觉得自己放下戒备,亦属应有之义,并不值得太过介怀。点点头:“不用麻烦,有这些足够。”
安裕容知道他是怕带饭菜引人怀疑,不再坚持,回到先前的话题上:“来的应该是我那表兄。既有他在,弄东西弄钱都方便得多。你且放心再睡一觉。”将面巾搭在椅背上,对着镜子梳了梳头,整理一番衣裳,“热水还有,不介意的话,先洗洗也成。”想起什么,又道,“你出不了门,要解决内急问题,屏风后头有夜壶恭桶,先对付这一天罢。”
说完,不等颜幼卿答话,闪身出去,果然将门从外头锁上了。
颜幼卿独自留在屋内,将接下来的计划在心中盘算一遍,觉出有些饥饿,拿起桌上的点心果品慢慢吃起来。吃完看见地上还有半桶热水,又简单擦洗一番。无事可做,困意重新上涌,索性躺倒接着睡。
安裕容路过洋人的院子,进去讨了点咖啡,泡出两杯。这是红十字救助会专为洋人质送来的慰问品之一。端着两杯咖啡小心翼翼来到前厅,远远笑道:“文约兄,抱歉兄弟来迟了。睡了两个月大通铺,忽然这么舒服,心里头老觉得不踏实,昨晚又失眠到半夜!来,尝尝洋人的玩意儿,提神醒脑,马上见效!”
徐文约明显比他激动得多,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安兄弟,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两只手上下比划,可惜安裕容端着两杯咖啡,弄得他拥抱也不是,握手也不是,只得接过去一杯,收敛情绪,将安裕容打量一番:“精神倒是还好,可也真瘦了不少。兄弟你受苦了!哥哥我这些日子一想起就难过。当初若不是你……”
安裕容哈哈笑道:“文约兄可别这么说。能少进去一个是一个,再说我也没吃什么苦。你在这奚邑城等了多久了?是兄弟的不是,叫文约兄忧心至此。”
徐文约道:“来了个多月了。好在进展虽然慢,总算都不是坏消息。前些日子听说洋人下山带了个翻译,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贤弟如今可是大人物了,不好找也不好见哪!就你们住的这院门,我要进来,足足过了三遍审!”
安裕容便跟他道歉:“老弟我也是听人差遣的份儿,又不知徐兄下榻何处,叫兄长受委屈了。”
论熟悉程度,二人不过初次相识,论交情关系,却已是生死之交,情谊深厚。两人开了几句玩笑,劫后余生,深感庆幸。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仔细叙说别后情形。
原来徐文约将劫车事件第一时间爆出来后,并未返回申城,而是继续北上,一路护送当初同坐二等车厢那两名女子直至京师。那少女是申城黎家的小姐,闺名唤作黎映秋,京师是其外祖府上所在。黎小姐外祖乃前朝翰林,颇有些根基,为人也比较开明,家中年轻子弟上新式学堂的不少。因感念徐文约的恩情,又看其人才华品性皆不错,遂协助他在京师办起了《时闻尽览》北方分社。这分社办起来,徐文约毫无疑义做了社长,手底下才招了两名记者,便先带着人直奔奚邑。
虽然没采访到什么独家秘闻,幸亏资金宽裕,江宁总部也给了他足够的自主权,才由得他在这奚邑城住下不走。
“恭喜徐兄荣升社长!”
“自家兄弟,就不要取笑我了。如今加上我也才三人,连个草台班子都算不上。别的不说,就说这仙台山劫车事件,我们怎么跟人家当谈判见证人代表的记者比?唉。”
安裕容笑道:“徐兄莫非忘了,还有小弟我哪。保管全是独家秘闻,专为贵报供稿。”
徐文约急于探视他是否安全,还没来得及往这上边想。听他如此说,自然欣喜非常,恨不能当即来一场采访。
安裕容道:“这独家秘闻保证是徐兄的,只不过我这里有一桩难事,需要徐兄帮忙。”于是挑拣着一些好交代的,把事情经过说了。
徐文约很痛快地给了他一摞银元,知道他现下一穷二白,又添了些铜板做零用。随即吩咐等在外边的手下跑腿,买回来许多温补即食的良药,以及包装严密的糕点,只说是送给兄弟压惊。徐文约原本打算留到奚邑城防交接完毕,被安裕容劝动,约定一同坐遣送人质的火车回去。
送走徐文约,安裕容让下人把东西提到自己房门口,赏了几枚铜板,叫他通知厨房弄两样吃食,也先送到门外。然后拐去看了看正在给人质们检查身体的韦伯医生。借着帮韦伯医生领取药物之便,从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处要来一堆西药。挑挑拣拣,藏起几样应急有效的在自己口袋里。
他开门进屋的时候,第一眼没见到人,转头才发现颜幼卿贴墙站着,正是最不容易被察觉的位置。
不由得一笑:“放心,没别人。来,帮忙搭个手。”
颜幼卿将他手里的东西一样样全接了过去,宛如杂耍般垒在手掌和胳膊上,平平稳稳放置在桌面。等安裕容关好门回身,便见他姿势端正地坐在桌前凳子上。
安裕容也坐过去,见食盘上只一双筷子,直接伸手撕下一条鸡腿:“来,吃。别客气。跟洋人住一块儿就是这点好,尽可以狐假虎威。你放心,没人会嫌我吃太多。”
颜幼卿见他用手撕扯着吃得欢,便拿了那双筷子。安裕容这几天伙食不错,啃完一条鸡腿,又吃了个菜煎饼就饱了。但见颜幼卿不紧不慢,吃完一样换下一样,把剩下的大半只鸡,一沓子煎饼,外加一盘素烧萝卜,一大碗粟米粥,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安裕容瞪大眼睛:“你这是饿了几顿了?”
颜幼卿将筷子横搁在菜碗上:“多谢款待。之后大概会有几顿没着落,这顿吃饱一点,才好做事。”
安裕容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道:“你看看这些东西,怎么带走?”掏出徐文约给的钱兜子放在桌上,“还有这些银元,你看着拿。之前你给我那些,放在你嫂嫂手里了。”
颜幼卿又要道谢,被安裕容止住:“行了,都记着罢。回头添了利息还我。”打个哈欠,倒在床上,“还是困,我再睡一会。离天黑还早,你要不也再睡一觉?这床宽绰得很,听下人说本是姨太太的房间,怪不得这么大张床……”
他自在那头絮絮叨叨,颜幼卿并不出声,只把他带回来的东西仔细看一遍,重新捆扎妥当。不大工夫,床上传来轻微的呼噜声。透过窗纱往外望,太阳还没落山,确实离天黑尚早。干脆爬上那张宽绰大床的另一边,盘腿打坐。
第13章 此去路迢迢
见证人观察团预计停留一个月,而人质则很快有了统一安排:三天后申城至海津特快列车增设一节车厢,在奚邑车站临时停靠十五分钟。少数要求掉头返回申城的人质,则乘坐同一天的反向列车回去。
经过几日休养,人质状态大有好转。然而两个月的圈禁生活,到底给一些人留下了后遗症。安裕容这几天哪儿也没去,帮着韦伯医生安抚生病的人,协助尚先生安排夏人人质的遣送工作。
相处到如今才知道,尚先生大约在南方临时执政府担任颇为重要的职务,只因其人行事低调,故而名声不显。言谈间说起行程,尚先生正是少数欲返回申城者之一。安裕容虽然很好奇他何以不继续前往海津(其实更好奇他当初何以要去海津),但碍于彼此虽共过患难,终究不够熟悉,因而没有问出口。不料对方却主动提及,原来尽管南方临时执政府在解救人质一事上态度积极,却被舆论认为是欲盖弥彰之举。毕竟从事实看,若非祁大统帅舍得下本钱,人质很可能无法顺利救出。届时北方将洋人得罪个遍,落着好处的可不正是南方?尚先生作为劫案亲历者,自认有义务赶紧回去,向大总统交代始末,向舆论澄清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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