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包袱里钱拿出来,除去非带不可的,别的都不要了。东西放我这。”安裕容等颜幼卿把银元等物塞进自己皮包,问,“你的军装和枪呢?”
“枪留在车上没拿,军装换下来扔在后巷了。”
安裕容指指桌子底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藤条箱:“拎上,走罢。”
颜幼卿吃惊:“就这么……走?”
“就这么走。一切听我安排,记住了么?”
颜幼卿瞅瞅自己身上行头,再瞧瞧那小藤条箱,霎时反应过来,峻轩兄早已做好最坏打算,准备好了应对手段。自己今日自作主张,害得他那般着急生气,实在是不该。乖乖低头应声:“记住了。”
两人出得门来,安裕容在前,受伤的右手随意裹了几圈绷带。颜幼卿在后,一手提着皮包,另一手拎着小藤条箱。刚走出一段,正遇见白大娘上门来做晚饭。
“安先生,这个点要出门?哟,你手怎么了?”
安裕容把颜幼卿挡在身后,讪笑:“别提了,今儿个忘了瞧黄历,不宜栽种。移花苗时没踩稳,狠绊一跤。要不是扎这一手坑,非扎出一脸坑不可。正好洋老板差人叫我去有急事,顺便在那边的洋诊所上点药。这几天不用来了,等我回来再说。这个月工钱先结给您。”说罢,左手从兜里掏出三块银元。
因雇主时常不在家,白大娘也习惯了,接过银元,道:“成,那明儿天晴我给您晒晒被褥。”
安裕容忙道:“这个也等我回来再说。我那兄弟最近也没空回来住,您别白忙活了。老板催得急,我这就走,您回罢。”说到这,冲身后颜幼卿叽哩咕噜几句洋话。二人急匆匆走出胡同。
白大娘瞧着他二人身影消失,攥住三块银元往家走。她可万万想不到那一身西装听得懂洋话的小个子就是安先生口里提及的兄弟。只暗道他兄弟俩事业非凡,人才出众,又都没有娶亲,可惜这城西杂役所地界,竟找不出一个能配得上的丫头。
安裕容与颜幼卿上了大道,叫两辆人力车往东安大街方向行去。不过一刻钟,安裕容便下车,打发走车夫,抬脚进了路边一家铺面。后边颜幼卿见状连忙照做,跟进店堂里头。只见峻轩兄已经与店堂经理招呼完毕,借用人家电话不知与什么人联系。说的是西语,他听出来是叫对方开汽车过来接。越发觉得峻轩兄未雨绸缪,比之自己贸然冲动不知强去多少。有心说几句话表达歉意,谁知峻轩兄与那经理聊起生意经,压根不搭理自己。只得抱着皮包坐在旁边,耷头耷脑默然无语,很是符合木讷下属形象。
安裕容与那店铺经理高谈阔论一场,颜幼卿竖起耳朵细听,断定二人介于熟与不熟之间,大约就是点头之交。一辆小汽车停在门口,鸣响喇叭,安裕容起身告辞,那经理正听他大吹矿山股票,带着几分不舍亲自送出门外。
颜幼卿上车才发现,开车的司机竟然是个洋人。安裕容叫他坐在后头,自己坐了前座,一面与司机说笑招呼。汽车开出不久,前方路口一列巡警检查。颜幼卿弓背垂头,躲在前座靠背之后。那司机视巡警如无物,径直将车开过去。巡警在车后呼喝追赶,洋司机伸出脑袋,嚷嚷两声,立刻无人再追。颜幼卿料不到洋人的车竟有这等威风,安裕容似是知他所想,开口道:“这是在城里,他们认得使馆区的牌照。若是要出城,可没这么容易。”
颜幼卿见他脸色虽依然不好,语气和缓已与平素无异,心下大安。忙问:“我们是去公使馆么?”
“嗯。”安裕容神色冷淡,接着道,“你家里人既然拜托了我,我便会负责到底。与此相应,你既然打算跟我做事,就要时刻紧跟,听我安排,不得自作主张,鲁莽行事。很快我要奉公使大人之命前往矿山,你抓紧时间,用心做点功课。”
颜幼卿听他话里有话,虽不知详情,多少猜出几分,低头应道:“是。”
那洋人笑嘻嘻道:“小孩子看起来很乖嘛,你不要这么凶,你看他多怕你。先前威廉姆斯先生催你你也不来,就是为了等他?我看你也就是嘴上凶,其实对他好得很么。”
“不光是为了等他,大总统遇刺,全城戒严,警备队到处抓人,有两个朋友受了牵连,我帮忙把人捞出来。”
“你朋友现在安全了么?这种事情,你找公使大人说说,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本来就是无辜被牵连,调查清楚已经放出来了,不必麻烦公使大人。”
那洋人说了几句祁保善的闲话,忽瞧见安裕容手上绷带。得知“不宜栽种”之事,哈哈大笑:“你今天不但不宜栽种,更不宜回家。要不怎么会被小偷光顾,弄得家里一团乱,没法睡觉。公使馆那么多空房间,随便你和这位小朋友挑。”
两人使用西语对话,颜幼卿竭尽全力,倒也听懂几分,大致明白了峻轩兄所做的筹备与应变。
说话间又过了几处巡检路口,无一例外被洋人司机伸头嚷嚷两声过去。汽车开入使馆区,周围陡然冷清。颜幼卿暗悬的心方随之放下,伸开手掌,默默晾干手心冷汗。
第50章 风雨善绸缪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公使馆区处处电灯明亮,煞是美丽。
汽车开进花旗国公使馆,洋人司机问:“伊恩,你跟这位小朋友,想要住哪里?”
安裕容道:“还是附楼客房罢。我记得有能住两个人的套间?”
“是的。那么我先去见公使大人,你安顿好就来。等你们一起吃晚餐?”
安裕容道:“我这表弟第一次出来办事,没见过世面,胆子也小。不必打扰公使大人晚餐,我迟一点过去见他,再与你商量去矿山的事。”
洋人扫一眼颜幼卿拘谨模样,点头:“那也行。一会儿见。”向颜幼卿笑着摆摆手,“小朋友,再见。”
颜幼卿没料到他会特地向自己打招呼,下意识要回一句盎格鲁语的“再见”,猛然想起峻轩兄给自己编造的身份,又怕不慎穿帮坏事,才张嘴便卡壳,纯然一副懵懂犯傻模样。
洋人忍俊不禁,伸手拍他脑袋:“嘿,小朋友,你真可爱。”
安裕容黑了脸:“安迪,别逗他。”
洋人哈哈大笑,下车走了。
安裕容见颜幼卿还坐着不动 ,没好气道:“下车。”
纵然与洋人打过不少交道,颜幼卿也是头一回遇见这般轻佻不正经之徒,又因不敢轻举妄动,故而才会一时反应不及。安裕容不等他说话,拉起手腕便将人扯下车座,径直带入楼内。他并非第一次在公使馆留宿。偶尔事务繁杂忙碌,或出城归来太晚,也曾在此临时借宿。公使馆附楼是普通洋人职员宿舍,空房用于招待职员亲友或因公务留宿的外地使者。安裕容是熟面孔,又是公使馆的车送到楼门口,很快便领了套房钥匙,旋即又有女仆送来寝具、药物、吃食等。
安裕容手背上的擦伤不过瞧着吓人,真论起来算不得多重。看他端起盘子,意思要先吃饭,颜幼卿赶忙拉住,低声道:“先上药。”见对方虽不说话,却也没反对,遂认认真真拆解绷带,上药包扎。期间把印了盎格鲁文的标签翻来覆去细看,生怕犯错出纰漏。过程中隔一会儿便抬眼瞅瞅安裕容,从他神色间揣测自己动作是否妥当。
包扎完毕,收拾了药物,又主动摆好盘碗刀叉:“峻轩兄,吃饭罢。”
颜幼卿大半日只吃了几个冰果子,这时安定下来,顿觉饥肠辘辘。安裕容比他好不到哪里去,拉开椅子坐下,低头便吃起来。颜幼卿担心他右手带伤不方便,有心帮忙,话在喉头滚几滚,终究被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阻挡回去。明明在车上已经对答如常,此刻脱离险境,单剩下彼此,那已经缓和的氛围陡然间重归凝滞,仿佛平白多了一堵冰冻的障壁,横亘在彼此之间。
颜幼卿见峻轩兄只顾埋头吃饭,仍然不肯与自己多说一句,心头一股郁气弥漫,空荡荡的胃袋似乎都被填满,吃了几口,忽而食不下咽。
“峻轩兄。”
安裕容恍若不闻,刀叉轻轻撞击在盘沿上,发出细微的叮当悦耳之声。
“峻轩兄……”见对面之人还是不抬头,颜幼卿心头那股郁气越积越浓,不提防化作满腹心酸委屈,声音哽在嗓子眼,鼻腔发酸,眼眶发红。这感觉既陌生又汹涌,叫人顷刻间如没顶窒息般难受。心神大乱之下,“当啷”一声,刀叉没捏稳,掉在地上。
安裕容终于抬头:“是不合口味……”看清楚颜幼卿模样,不由得愣住。慢慢放下手中餐具,伸手去碰他眼睛。
颜幼卿多少年不曾掉过眼泪,这时候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回事,第一动作便是强忍掩饰,咬牙闭眼,拧过脖子不肯给人看见。
安裕容愣怔片刻,心里蓦地一片清明。此情此景,再多怨怒与狠心,也瞬间灰飞烟灭。立刻移坐过去,硬将人搂在怀里。待他软化了僵硬的身躯,平息了颤抖的肩膀,方摩挲着耳朵亲了亲,叹息道:“傻子……怎么就值当难过成这样?你这不是……这不是,剜我的心么?”
颜幼卿将脸埋在他襟前,待眼中涩湿渐渐消退,才瓮声瓮气道:“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骂我,打我,不要这样……这样、冷眼待我、我……”
安裕容这时才真是剜心一般疼起来。幼卿纯真清澈如水晶明镜,映照出自己污浊满面尘垢满身。
松开双臂,捧起他的脸,望见点漆双眸中只有自己身影:“是我不对,本该好生与幼卿解说,不该朝你乱发脾气。”
“是我没做好。你怪我,本是应当……”
安裕容把声音放得愈发低柔:“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气你——气你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偷跑。”
“我没有。”颜幼卿摇头,“我只是想先躲一躲。我一个人,总有办法躲过搜查。待风头过去,再设法联系你,或者去南边汇合。我从来没想一个人偷跑。”
“嗯,我明白。也许你孤身一人,确乎更容易躲过搜查。又或者运气不错,终能寻得时机与我联络。甚至我们能分头出城,在南边重新汇合。这些,皆不无可能。只是……”安裕容将颜幼卿重新拥抱住,彼此正视,“幼卿,我所不愿者,唯离别而已矣。”
颜幼卿听明白最后一句,心头巨震。仿佛春雷在耳边炸响,比以往峻轩兄说过的任何一句亲昵言语都更叫人心神激荡。他听见对方幽幽叹气,低低倾诉:“这世道离别何其容易,重逢何其侥幸,相聚又何其艰难。我经历过许多离别,多数已成永诀。也曾有过偶尔重逢。其中最幸运的一次,是在海津重逢了你。相聚时光,转瞬即逝,总觉太过匆匆,时刻担心不能长久。幼卿,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说,峻轩兄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有多么高兴。平生乐事,莫过于此”
颜幼卿怔怔仰头,望着安裕容,听见他嘴里说着高兴,表情却分明一片悲伤。他想要安慰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里有句话,一直没告诉你。那便是:幼卿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你许我生死相随,我报你朝夕相守,不过如是而已。因此今天你留下一个暗记,人却不见了,我哪里是生气,我其实是害怕呐。害怕世事难料,旦夕变幻,害怕聚散无常,孤独无依。幼卿,你明不明白?”
颜幼卿直瞪瞪望住他,好似全明白了,又好似还有些糊涂:原来自己许了峻轩兄生死相随么?既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峻轩兄是在说他和我么?所以峻轩兄不是逗自己,不是闹着玩,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浅尝辄止……他想每日与我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没我陪伴,他会难过,会伤心,会孤独,会害怕……
仿佛风吹云散,月上中天,那一点糊涂犹疑彻底消融,只余心间一片明澈。
“我、我明白的。以前不太明白,现在,现在都明白了。峻轩兄,你不放心的话,我、我起个誓罢!”颜幼卿略带慌张,急于表白,然而那什么“生死相随”“朝夕相守”到底羞于出口,只斩钉截铁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从今往后,峻轩兄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峻轩兄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福祸同当,甘苦与共,唔……”
后面的话,被峻轩兄堵在唇间,再不得出口。
安裕容坐在桌前,双肘支于桌面,笑盈盈瞅着对面之人埋头苦吃。
颜幼卿将自己盘子吃尽,顺手拉过对面盘子,把剩下的食物一并打扫干净。腹中饥饿感消失,正觉口渴,一碗汤适时送至手边。抬头对上峻轩兄满面笑容,想起那个时候叫他亲得昏头昏脑,竟是被腹中如鼓饥鸣唤醒,当真无地自容至极。只是他先头好端端一顿饭没吃进去两口,确乎饿得很了,索性不去想其他,抄起桌上摆着的唯一一副餐具,大块煎肉横切几刀,囫囵吞下肚去。这时回过神来,羞恼之意更甚。接过那碗汤,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安裕容知道他一贯食量,倒不怕他撑着,只担心吃太快胃里难受。中间说了句“慢点儿”,反而把人吓得愈发狼吞虎咽,无奈住嘴。心想这后返劲儿的别扭难为情只怕一时半会下不去,虽危机未除,然心头畅美,收拾了盘碗,微笑道:“我去见公使大人,你就在屋里歇息。书架上的书若有兴趣,取下来看无妨。”说罢,带上门走出去。
颜幼卿慌慌张张回答:“哦,好,好的。”
待屋里只剩下独自一人,忽然有几分茫然失措。呆坐片刻,受习惯驱使,起身查看房间陈设布置。这套间外室一头放了餐桌餐椅,另一头布置了书架书桌。书桌侧面有张单人窄床,可坐可卧。往里一边是盥洗室,另一边是间小卧室。格局虽不同,用具物品及装潢风格,与海津所见大同小异。论细节,这花旗国公使馆比之阿克曼的联合警备队办公楼,甚至还要朴素几分。
室内看一圈,又走到窗边观察室外。斜前方是一栋灰褐色三层洋楼,即公使馆主楼。自己所在附楼位于主楼侧后方。对面有一排类似仓库的平房。路灯光晕下,可见植物茂盛,花团锦簇。花园空旷处有洋人散步纳凉,一片安详宁谧。
颜幼卿心知,纵然峻轩兄事先多有谋划,这宁谧安详也只是暂时。于今事态,入公使馆虽不易,出公使馆更难。听峻轩兄意思,分明是想借公使近期派人前赴矿山之机混出城去。此事不必细想,便知其中风险与艰辛。警备队与执法处固然忌惮洋人,但出城检查怎会马虎?若洋人方面起疑,又怎会甘于包庇政府通缉要犯?岂不见就连今日亲自开车接应的洋人,也完全被蒙在鼓里么?他相信峻轩兄既作此打算,必有可行之法。然而万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安裕容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两个玻璃瓶。眉毛轻扬,嘴角上挑,显见愉悦非常:“来,正宗花旗国冰镇汽水,比外头卖的好喝,尝尝。”说罢,递一瓶给颜幼卿。
颜幼卿正忧心忡忡,被他既含情且含笑地专注瞧着,顿时忘了自己在想什么,傻愣愣接过去就喝。“咕咚”半瓶下肚,听见对方问:“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才慌忙回复:“挺、挺好喝的,呃……”急切间连打了好几个带着柠檬清香气泡的嗝儿。
安裕容噗哧乐了,也不说话,只冲他笑个不停。
颜幼卿脸色变幻如同这个季节盛放的红莲,然而羞窘之中更多的竟是欣然愉悦。莫名其妙跟着笑起来,收也收不住。
两人在书桌旁的窄床上并排坐下,慢悠悠喝着冰镇汽水。
颜幼卿找回神志,问:“峻轩兄,你和公使大人这么快就谈完了?”
“是早有计划之事,不过之前没定具体日子罢了。上回咱俩见面之后,我便与公使说了,要请个长假。他叫我离开之前务必再跑一趟矿山。正好也要再送几台机器,带几个工程师过去。人多车多,多你一个便不多了。”
颜幼卿大概知道安裕容帮威廉姆斯所做之事。起先花旗国公使大人私人投资冀州几处铁矿煤矿,杂务都委托给当地矿主,干拿分红,余事不管。因矿主苛待工人,出了几回乱子。恰巧安裕容出现,帮忙出了些主意。后来索性作为私人助理,代表公使大人赴矿山与矿主及闹事工人谈判。几番斡旋之后,整饬秩序,收回一部分管理权,且替换掉几个苛酷的头目,遂平息了事态。不仅如此,矿山利润亦得以提高。故而公使大人对他青眼有加。
“公使大人同意你请长假么?”
安裕容听颜幼卿这么问,脸上表情变了变,似笑非笑道:“我和他说,我要回乡成亲。”
“成、成亲?”
“嗯,他知我从海津来。我告诉他我祖籍南方,虽然新娘子是北方认识的,但按照华夏人的规矩,必须回乡祭祖。终身大事,不能马虎。公使大人一贯热衷华夏文化,自然同意。”安裕容转头往颜幼卿脸上看,“他问了好些关于新娘子和成亲风俗方面的问题,最后给我一个大红封。哈哈……”
颜幼卿只觉这一晚上自己脸色就不曾正常过。顶着烧灼之感,硬起头皮道:“这样戏弄人家一番好意,不太好。”
“我哪里戏弄他了?他听说我的戏娘子聪明可爱又贤惠,还会功夫,羡慕得不得了。”
颜幼卿不知如何接话,“咕咚”喝完了剩下的半瓶汽水,生硬转换话题:“今天接我们的那个安迪,他是什么人?”
安裕容笑意不减,但还是正经回答:“是公使的秘书之一。我那点股份便是卖给了他。这人性情不错,疏朗直率,很承我的情,因此愿意帮忙。之后矿山许多事,都将转到他手里,所以这一趟,他会跟我们一起走。咱俩要混出城去,就着落在他身上了。”
颜幼卿想一想,小声道:“他是不是……比较好骗?”
安裕容勾住他脖子哈哈直乐:“知我者,幼卿也。”
“他是不是也听得懂夏语?”
“听得懂不少,会说的不多。他很得公使大人信任,经常陪同交际,认得不少祁保善手底下的重要人物。当初若他能说的夏语多一些,跑矿山的活儿未必轮得到我。”
颜幼卿听得这位安迪是如此身份,不由得对成功离开多了几分信心。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洗漱完毕,准备歇息。颜幼卿站在外间窄床旁,语气犹疑,神色坚定:“我、我想睡这里。”
安裕容轻笑:“好。”
“我、我是说,我一个人睡这里。”
安裕容故作惊讶:“这么窄的床,两个人怎么睡?岂不是要挤在一处热死?”
颜幼卿不说话了,默默躺下,侧身背过去。
安裕容关了电灯,忽弯腰在他脸上轻轻碰一碰,以盎格鲁语轻声道:“晚安,宝贝。”低沉的嗓音如琴弦因风颤动。
许久之后,颜幼卿慢慢翻身,在黑暗中睁大双眼,静候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缓缓平息,才重新把眼睛阖上。
因机器运送准备工作较为复杂,又有新来的花旗国工程师要求京师观光,故等候数日,方整装出行。在这几天里,颜幼卿谨遵安裕容叮嘱,足不出户,把个羞涩拘谨小少年扮得十足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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