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收敛神色,语气低沉:“幼卿,你可否想过,尚先生若不出逃,祁保善不会叫他轻易死。但他既已逃出京城,执法处的人追来了,只怕……”
“只怕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逮捕令,而是暗杀令。”颜幼卿听懂了:对于祁大总统来说,不能把尚先生掌控在手中,其人活着便远不如死了叫人放心。
“眼下尚先生担忧同伴,还来不及想到此点。待他想到了,恐怕会提出与咱们分道扬镳。”安裕容望着颜幼卿,“因此,幼卿,你我若是决定依然陪同尚先生南下,接下来每一步,都需重新计较,说是如履薄冰亦不为过。”
——所以,到底要不要冒了性命之危,将这桩好事做到底?
“峻轩兄,我……我都听你的。”颜幼卿有一瞬为难,随即想通,此等大事,峻轩兄做主就好。
安裕容失笑,忍不住捏了他脸颊一把:“你倒是省事。人难道不是你带出来的?”轻叹一声,缓缓道,“幼卿,我很愿意帮尚先生这个忙,但我更愿意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可我也不愿为了那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叫你心怀悔恨,长留遗憾。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抉择?”
颜幼卿眨眨眼睛,忽然揉了两下眼眶,才道:“峻轩兄,我也很愿意帮尚先生这个忙。我更愿意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可是……临事而惧,躲起来做缩头乌龟,这样的平安顺遂,无忧无虑,我不喜欢。我觉得……你大概也不会喜欢。文约兄说,救出尚先生,很可能是件功德无量之事。既然我们都愿意帮他这个忙,那就一起帮忙罢。执法处又如何?只敢偷偷摸摸行事,咱们多想想办法,未必没有胜算。”
安裕容料定他会这般选择,洒然一笑:“那就要看我们颜少侠如何施展本领,大显神通了。回头等文约兄来了,咱们与尚先生再好好聊一聊。”
晚饭是侍者送到房间的西式套餐。饭罢,颜幼卿在里间卧室打坐练功,安裕容于外间桌前写写画画。他开着电风扇,怕颜幼卿嫌热,特地进去查看一番,却见宽大柔软的西式床垫上方铜柱缠花,纱帐低垂,一个人在当中盘膝而坐,安闲沉静,真正心静自然凉。
怕无端惊扰对方,目光掠过又迅速收回。从靠墙书架上取下本西文书,回到外间慢慢看起来。看得几十页,夜色渐渐浓重,屋内被电灯渲染出一片柔和光晕,寂静中扇叶转动的声音也似乎变得刺耳。安裕容伸手关了风扇,这才察觉有凉风自窗口吹拂进来,不由得沉浸于无边的宁谧温馨之中,拒绝去想如此佳夕,今后能得几何。
“峻轩兄……”
“嗯……怎么了?”安裕容微微一惊,起身往里走。
“这个……洗浴的喷头,我不知道怎么用。”说话人声音渐小,似是不好意思。
“你不是和我来住过?忘了么?”浴室门半敞着,安裕容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看清里面情形,立即动手解衬衫纽扣。
如此佳夕,天赐良机。
“是你忘了,上回冬天来的,我没有用过这个。”颜幼卿扭身回头,“你、你脱衣裳做什么?”
“教你用洗浴喷头,顺便也洗个澡。”安裕容赤衤果着身体走到近前,不知伸手拨动了哪处开关,水流“哗啦”喷泻而出,将颜幼卿兜头淋个正着。
“一起洗,方便,还快。”颜幼卿在水声中模模糊糊听见了几个字。因为天热,水温并不高,然而身体不知为何,里外皆变得滚烫,以致水流打在皮肤上,仿佛沸腾般持续蒸发,茫茫白雾迷得人晕头转向。只是很快他便感觉不到水流的击打了,大片大片肌肤好似生出吸力般,紧紧黏贴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内中一把火烧得骨肉都要熔化,也无力挣脱开去。
“幼卿,我想……”
峻轩兄想什么?没听清。颜幼卿努力将耳朵凑近些,却被对方一只手扣住后脑勺,耳朵落入一个远比喷头水流更加温热有力的所在,又疼又痒,霎时失去了倾听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听力隐约恢复:“幼卿,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真正的周公之礼……你中有我,合二为一……好么?”
峻轩兄是什么意思?周公之礼,有什么好不好?颜幼卿停止思考,喃喃脱口:“嗯……好。”
狭窄的空间里响起一串低沉笑声,因水汽氤氲而显得格外暧昧迷离。安裕容关掉喷头,扯下浴巾,裹住身前的人,弯腰抄手,一把抱起,几步冲出浴室。两人搂做一团,跌进宽大柔软的床垫中。
次日下午,一位访客寻到拉赦芮大饭店,由侍者引领,拜访玉少爷。
来客正是客栈掌柜,姓董。受尚古之启发,安裕容也取姓名当中一个字为姓,自称姓玉。房间是由他出面定的,要见古掌柜,必须先找玉少爷。
安裕容还在套间外的小厅见客,请客人坐下,道:“玉卿,倒茶。”一会儿又道,“玉卿,去请古掌柜。”
小跟班是家生子,自然跟大少爷姓玉。安裕容起先只给自己安了个玉姓,待到侍者传话有客上门,须在人前使唤小跟班,突发奇想,临时给人起了这么个风流暧昧又女气的名字,越喊越上瘾。
颜幼卿不仅没法反驳,还须配合他主动认下。这会儿板着面孔放下茶盘,出门去叫尚古之。“碰”一声,带门的动作有点儿大。
安裕容冲董掌柜笑笑:“家里小朋友脾气不大好,请勿见怪。”
董掌柜哪里会计较这个,只顾琢磨心事,急于向尚古之通报最新消息。很快尚古之进来,颜幼卿紧随其后,关上房门,冲安裕容点点头。安裕容知他确认了走廊周遭一切如常,淡淡道:“这里没你事了,上里边待着去罢。”把人轰进里间,却不叫他关卧室门,有何动静一听即知。
尚古之看他这番做派,只当是不肯彻底信任董掌柜,却不知是为了叫他的心肝卿卿多歇一歇。向董掌柜道:“这二位尽可信得过。有什么消息快说罢。”
董掌柜脸色极不好看,满面焦灼愤怒,似是忍耐多时,终于得以表露:“执法处抓走了苏云廊,还有京师其他几个骨干。他们现下如何无从知晓,但先生南行路线怕是几日前便叫祁保善知道了。”
尚古之僵坐在椅子上。尽管已有预感,当真确认仍然痛心不已。
安裕容想一想,问:“苏云廊?是我帮您传递消息的那位云先生?”
董掌柜听他如此说,转头看一眼,疏远之意尽去。
尚古之平息下心绪,道:“正是。你当初想是依照我嘱咐的办法传递消息,并未与接收者照面?”
“是。”
“如此便好。云廊是我们在京师的地下负责人,唯有他单独直接与我联络。南行路线是我二人共同商定——我不相信他会叛变。若问题出在他身上,此刻我不可能在这里。除非是……他曾提及要设法发送电报给申城总部,叫他们派人在申城港口接应我。除非是祁保善截获了电报,或者从云廊身边人下手,探得线索,推测出了海路信息。”
董掌柜道:“无论如何,先生必须尽快离开海津。我已经着手安排,将派人伪装成先生模样,前往海港码头,吸引执法处追捕人员。届时先生再乔装改扮,从火车站乘特快专列南下,当能蒙混过关。”
尚古之一时没有应答。此法若施行得当,或可奏效。然而那伪装冒充自己之人,包括所有随行者,必定性命难保。缓缓摇头:“不,如此牺牲……”
“先生!”董掌柜满面急切,双手握拳按在桌面上,“先生,为革命大业计,您早一日回归,便早一日安全。早一日安全,便早一日整顿局面。我等惟愿死得其所,牺牲何足道哉!”
尚古之依然沉默不语。
安裕容忽道:“尚先生,且不急在这一刻。我有一位兄长,说是想来瞧瞧我。他对先生仰慕至极,大概很快就要到。董掌柜若不介意,也可见上一见。正所谓集思广益,多一个人出主意,说不定便多寻出一条路。”
董掌柜面上一喜:“你这位兄长,是什么人?”
尚古之却道:“玉公子,我得令兄弟相助,安然抵达此地,已是承不完的恩情,岂可再牵连他人。你二人做事,既有急智,又有章法,若非小玉兄弟与你机警,昨日在渡口,便是我自投罗网。不但上不了船,说不定还会造成恐慌,连累无辜。” 叹一口气,“原本邀你二人顺道同行,好歹算行个便利。谁知事不遂人愿,反倒又把你们拖累了。你俩若是有别的途径离开海津,万不必顾虑我。情势既然有变,咱们分头行事,说不定机会更多。”
安裕容正要说话,却见颜幼卿自卧室出来,径直开口:“没有机会。尚先生,恕我直言,您若与我们分头行事,对上执法处的暗探,根本不会有机会。”
安裕容起身,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向尚古之歉意道:“他性子就是这么直,先生见谅。先生万万不要提拖累我们这种话。您不是也说了,这是咱们的缘分。咱们既然一同离了京师,到了海津,那就想办法一同出发往南去。正所谓送佛送到西,我们兄弟有缘遇上了您这尊大佛,”笑一笑,“只不过不是送到西,是送到南。先生不必多言,我二人此一番欲竭尽所能,力求把先生安然送到申城,也不枉这一场缘分。”
尚古之当初既选择了跟随颜幼卿离开总统府,便可知在生死去留问题上并非拘泥不肯变通。他固然心怀歉疚,私心里又何尝不愿这两人同行到底。遂不再多言,站起来,拱手施了一礼:“此次若能安然回到申城,将来但有机会,定当报答二位恩情。”
董掌柜听了这许久,方猜测这兄弟俩约摸很有些本事,亦随之起身,施礼致谢。
正彼此客套,侍者敲门,领来了安裕容上午叮嘱接待之人。
安裕容把徐文约迎进来,颜幼卿目送侍者离开,又左右探看一番,才关上房门。
“这位是文先生。”安裕容介绍道。
徐文约先与尚古之热情招呼,然后才从皮包里取出两份文件,向安裕容道:“你叫我带来的东西,在这里了。”
第56章 既许终身事
安裕容将两份文件递给尚古之。颜幼卿眼尖,看见其上均是洋文,多看几眼,越看越眼熟,终于想起来,这不正是当初自己从海津租界联合警备队办公室里偷出来,文约兄执笔抄录复件的那两份阿克曼私人账目么?当日自己依照峻轩兄所言,悄悄将文件原样送了回去。过去这许久,几乎彻底忘在脑后了。
认出这两份文件,他立刻猜出峻轩兄大概是何盘算。自己一觉睡到错过午饭,峻轩兄提及电话约了文约兄来吃晚饭,又暗示临别前兄长还能亲临,机会难得,不如把二人关系坦诚交代,以致心情莫名紧张,别的都没顾上留意。此刻想想,送文件才是头等大事,其余不过顺便罢了。心思转到正事上,悬了半日的惴惴不安勉强按压下去。
尚古之将文件浏览一番,心下惊疑不定:“这是……”
安裕容笑道:“先生莫非看不出来么?这两份东西的主人,乃是海津租界联合警备队现任最高长官。说起来,也是曾与先生同乘一列火车的故人呢。您与我们兄弟大有缘分,这位阁下与我等同样缘分不浅。东西是之前在海津混事时候偶然得来的,咱们的老朋友并不知情。当时多存了个心眼,在文兄那里留了个复件,以备不时之需——这不,不时之需可不就来了么?”
徐文约道:“这次拿过来,我那里仍旧多留了一份副本,有备无患。”
安裕容继续道:“这位洋队长大人今年年底就该任满转职,离开海津调往别处。趁着他还在任上,正好帮咱们一把。于此调职关键时刻,他一定不会希望这些账目流落在外。咱们就当提前给他送个高升贺礼罢。”
颜幼卿听安裕容这般说,不由得想起与阿克曼打过的种种交道。这位盎格鲁来的贵族军官,刚到华夏地界就遇上了峻轩兄与自己,后来在海津租界任上更是吃了数次哑巴亏。今次拿着对方把柄再次找上门去胁迫,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嗯,两把手枪随身是够了,子弹不妨再找他多要一些。
两份文件不过薄薄几页,尚古之仔细看罢,仍有些不敢相信。目光扫过对面三人,竟看出些许高深莫测来。心中已然明白安裕容打的是什么主意,思忖片刻,不得不说,此设想虽大胆冒险,却很可能是牺牲最小,成功可能性最大的办法。
将文件递回给安裕容,道:“既如此,咱们便仔细商量商量,如何能请动这位洋大人帮忙。”
颜幼卿开口:“还是我跑一趟罢,今夜就去,速战速决。”
不等其他人说话,安裕容率先摇头:“不必。别忘了我们如今住在什么地方。拉赦芮有为客人送信服务,快捷安全。况且阿克曼队长可是这里的长期贵宾。这会儿动手准备,咱们的信今日就能摆在他的晚餐桌上。”拿过印着饭店金色徽记的精美便笺,抽出钢笔开始写字。优美洒脱的西文花体字母自笔尖流淌而出,安裕容边写边道,“找上门去风险太大,不如把他请出来。我想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他一定不会介意在那里接见我等。”
“有了前几次教训,阿克曼必定警惕非常。联合警备队营房老巢都未必叫他安心,还能有什么地方合适?”徐文约忍不住问。
安裕容瞅瞅颜幼卿,乐道:“我猜他那营地守卫防范一定大为增强——所以不能再贸然上门去送信了。至于见面,只要收到信,他一定会想要见咱们的,约个合适的地方,能叫他快点儿下决心。这地方不常出入租界的人可能不知道,文兄或者听说过,‘海外人士思乡同乐会’。还有个对外的名字,叫‘东方茉莉俱乐部’。”
徐文约轻拍扶手:“原来是这里。还是你脑子灵活,这地方果然合适。”见另三人不甚明了,解释道,“所谓‘海外人士思乡同乐会’,其实是租界共治委员会几位洋太太牵头办起的一家俱乐部,供寓居海津且有公职在身的官员军士及其家属闲暇玩乐,以盎格鲁人为主。这地方对外开放,夏人有钱也进得。又是阿克曼自己地盘,能叫他放下顾虑,安心出现。再说隐蔽性也高,调查执法处的人再厉害,想必也没法将手伸到里头去。”
尚古之闻言颔首:“既有良谋在此,我等一切但听安排。”
安裕容写完信,随手从账目中扯下两页,与信笺折在一起塞进信封,将封口缄牢。颜幼卿起身拿过去,出门找侍者跑腿递送。安裕容笑眯眯目送他出去,对自己这称职的小跟班甚为满意。言行有礼而态度冷淡,且懂一点西文,一看跟的就是厉害主子,拉赦芮的侍者们是很吃他那一套的。
待颜幼卿回转,告知众人侍者将在当日带来回复,几人又详加商议一番,反复推演揣测,说定各处细节。时间过得飞快,不觉到了晚饭时分。安裕容打电话叫来一桌饭菜,五人就在小客厅里围坐一圈。挤是挤了点,总比跑去外头餐厅被熟人撞见强。餐桌只有四把靠背椅,安裕容拖过一张单人沙发摆在桌子末端,又往沙发上堆了两个靠垫,向颜幼卿道:“来,这个主位归你了。”自己挨在旁边坐下。
众人不知他别有心思,只以为是颜幼卿年岁最小,故而被安排坐了这个最不正式的额外加座。
“早饭没吃,午饭也只对付两口,晚饭多吃一点。”安裕容说着,见颜幼卿伸筷子去夹面前的干炸丸子,就手端开,换了碟八珍豆腐过来。
“别吃那个,天热,上火。”又伸长胳膊,舀了一勺清炒虾仁,夹了两筷子醋溜木须,放到颜幼卿饭碗里。
拉赦芮大饭店并非只提供西餐,这一顿点的是海津本地菜。颜幼卿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低头一样一样慢条斯理地吃,也不轻易开口插话。人多吃饭,安裕容惯常是这么照顾他,徐文约见怪不怪。吃涮锅烫肉捞菜,吃海鲜拆蟹剥虾,吃西餐切牛扒切蛋糕……于是只问:“怎么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好?”
安裕容代答:“前些日子太累,有点热伤风。”
“吃药了么?玉卿可难得生一回病。”徐文约也觉着这化名有意思,关切里带着揶揄笑意,“怪不得之前听玉卿说话,嗓子有点儿哑。热伤风难熬,可得小心些。”
“已经吃了药。玉卿身体底子好,睡了半日,已无大碍。”
颜幼卿嘴里塞满食物,不便答话,鼓着脸颊冲文约兄认真点了个头。
他三人闲话家常,自然亲昵。董掌柜只以为是兄弟情谊深厚,尚古之眼神在三人间扫过,又来回看了安、颜二人一圈,默默吃饭。当年劫车事件始发,包括后来获救至奚邑城中,尚古之与徐文约其实遇见过不止一次。只是他未曾留意,毫无印象罢了。但安、颜二人因何结缘他却是清楚的。心中既觉意外,又颇为感慨。茫茫人海,萍水相逢,没想到……此二人竟会生出这般深刻的羁绊。
徐文约怕冷落了另两位客人,换个话题,与董掌柜又讨论起如何派人在海港码头及火车站等地不着痕迹地扰乱执法处视线。饭毕,董掌柜随尚古之去他房间,另有革命党内部事务需要商讨。徐文约则留下多坐一阵。
颜幼卿走进卧室,一手端着托盘,上边是两杯冒着热气的高馡,另一只手提溜着小巧的四叶电风扇。安裕容忙上前接过,两样东西均放在窗边小茶桌上,问他:“是坐这一起说说话,还是去床上歇着?”
“我陪你们坐一会儿。”
小茶桌一面紧贴窗户,另三面围了三张单人圆沙发。颜幼卿与徐文约相邻而坐,把剩下的位置留给了峻轩兄。
徐文约将两杯高馡分别放在自己与安裕容位面前,忽侧头看一眼,问:“幼卿喝什么?”平素三人同坐,颜幼卿鲜有坐在两位兄长中间的时候。之前没察觉,这时候一寻思,微妙异常之感便显出来了。
“我不喝。”
“知道你不爱喝这个,怎么没给自己要点别的?”徐文约说着,发现身边之人表情严肃,居然显出一点久违的紧张拘束来。
安裕容捧了个大瓷杯放在颜幼卿面前:“他喝这个,是清热散寒的药茶。”又把风扇换个方向。
徐文约担心颜幼卿是不舒服,抬手在额头上探探,道:“要不还是去床上躺着罢,也不耽误咱们仨说话。”
“不、不用。”颜幼卿脸一红,抱着大瓷杯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缸,吐出一口气,瞟一眼在另一侧落座的安裕容,“坐这里说话挺好,挺好的。”
原本这小半日紧张不安情绪已然消散,谁知看见文约兄单独留下,峻轩兄摆出一副将要深入密谈的架势,颜幼卿一想到他预备向对方说什么,脑筋便不由自主绷紧,心中没来由忐忑难安。峻轩兄的意思,此等人生大事,虽说属个人私情,不必诏告天下,却没有瞒着家人挚友的道理。眼下其他人不方便,然文约兄不同别个,不可不知情。颜幼卿很是同意这话,心里亦知文约兄是至为通情达理之人,但只要想到将峻轩兄和自己的事诉诸于口,光明正大说与第三个人知晓,便不可抑制地感到羞耻、惊慌、甜蜜、兴奋、忧虑……五味杂陈,以致行为举止拘谨无措,难以镇定。
“幼卿,你这是怎么了?”
“文约兄,我,我……”
安裕容拍拍他的背,微笑鼓励。
“是什么为难之事,有何不能直言?”徐文约看他二人模样,满头雾水。
“是……是峻轩兄有话要和你说!”颜幼卿脱口而出。涨红了脸,低头直盯住自己面前的大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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