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色龙章
凤玄也不与他争执,从柜中翻出了新的被褥铺好,就去和朱煊抢宣帝。两人方才也已比试许久,消耗了不少精神,再动手时都没了那份锐气,力道也有些不足,险些把宣帝摔到床上。亏得宣帝已睡得沉实,并未被这动静惊醒,他们却也不敢再争,便各占了一侧,都搂紧了宣帝,勉强长枕大被,合睡了一回。
直到转天早上,王总管才领着宫人来接宣帝上朝。凤玄虽已得了谕旨留在宫中,可还领着学士之职,早上仍要上早朝,便服侍宣帝更了衣,扶着他下了楼。朱煊也一并起了身,到楼下替宣帝盛粥布菜,一口口喂给他。
宣帝经过一宿休养,总算是精神了些,看着那两个小媳妇一样低头服侍的人,心中满是无奈。别人的后宫吃醋,都是娇滴滴的美人,争的大不了就是你给皇上送盏茶,我给皇上做件衣服。到了他这儿怎么就变成了你怎么上的龙床,我也得跟着上去,你上了几回,我就得加倍补上?
更可气的是,他处处为这几个人着想,只想着给他们一个好前程,结果呢?一个体谅他美意的都没有,好好的官不做,居然想挤进后宫来,这是犯了什么病!
宣帝恼得脸色都沉了下来,一面喝着粥一面冷冷想道:既然是凤玄自己不知好歹,不求上进,朕便从了他,这五品学士他也不必再当了!朕前世爱他用他,恩宠已给尽了,这辈子也不曾亏欠他什么。他既然爱朕,就让他进宫来爱,不必再如前世般当什么大将军了!
宣帝越想越觉着这处置法子好,到得朝上便不容拒绝地说道:“朕如今已立后,后宫也不好这么一直空置,前些日子陆卿劝朕纳妃,朕深思几日,觉着也是该顺从众臣之意,在朝中挑选未婚男子入宫侍奉。至于人选,皇后自会处置,到时会有旨意到各家府上!”
一言激起千层浪,不管愿不愿入宫的都站出来要说话。宣帝提及此事不过是为了凤玄,见百官如此害怕,便又安慰道:“众卿不必忧心,朕也非不明理的昏君,若众卿不乐,难道朕还能强征人入宫?朕已有了太孙,至于后宫也并不强求,不过是先申明此意,方便礼部和吏部行事罢了。”
何丞相便当先问道:“老臣抖胆,不知众臣入宫之后,能否还保留本职?除本职之外,可是要加官或是赐予爵位?”
宣帝本想直说除官,但想到凤玄忠心耿耿,除了昨日争宠过份,别的也的确无可指摘。此时若定下入宫除官之例,日后便是要后悔,天子一言也不能再改,岂不是断了他的后路?
何况他冬天就要对百越用兵,殷正他不敢放心用,谢仁手里没多少兵,要从京里带兵走,还是凤玄最方便。只可惜朱煊已是定了罪,虽然诈死留在宫中,却是不方便见他从前认识的人的。
宣帝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要不以后给朱煊改换身份,就说是朱家远支子弟,只是长得像朱煊?这话可能有人信么?
……反正他自己是皇帝,朱煊是皇后,就是臣下不信,也不会有人胆敢追究吧?此事还可再做布置,不过眼下之事,还是先给凤玄封了妃,而且要做得光明正大,别叫人看出凤玄早就已与他有了私情。
宣帝刚要开口,猛然又想起——还有淳于嘉。淳于嘉对他也是一往情深,前些日子还自请入宫奉巾栉。可就算再体谅这份的心意,淳于嘉也是他在朝中最得力的宠臣。若不能妥善解决臣子入宫后的官途前程问题,宣帝是绝舍不得叫他入宫的。
宣帝深深叹了口气,强忍着臀间疼痛,平静无波地开了口:“加官授爵之事行再商议,众臣仍各安本职,不必为此事多心,朕自有安排。”
下朝之后,他便甩手回了后宫,先去看皇太孙的功课。昨日为了那两个不省心的后妃,他一下午都没离开床榻,将与皇孙的约定都扔在了脑后。今日却是要好生安慰孙儿,免叫他伤心了。
回到会宁宫后,朱煊便先在殿中拦住他,似笑非笑的问道:“七郎当真要纳凤玄为妃了?那位份怎么安排,住哪一宫?我如今管理六宫,这些事自然要预先安顿,不然他这么没名没份地耗在宫里,知道的说他要做妃子了,不知道的把他当作刺客参了,七郎也为难不是?”
宣帝满面怒色,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跟朕吃醋,昨日……你叫朕怎么去见皇孙!”
朱煊见他真生气了,便将他拉到怀中,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咬着耳朵暧昧地说道:“这有什么,皇孙只知道七郎在忙政事,哪里想得到昨夜你又纳了新人,舍不得离开呢?”
宣帝涨红了面皮,愤然答道:“朕哪里舍不得,分明是你们——”他忽然看到周围宫人,便闭口不言,降低了几分声音,长叹一声:“罢了,你随意吧,朕先去看皇孙。”
他一步三摇地离开正殿,朱煊便坐了下来,翘着脚想起了心思:要阻止凤玄入宫已然不可能。不过按着宣帝在朝上所言,入宫后凤玄还是要在朝任职的,那就让他再忙一些,回宫再晚些,甚至无力再侍寝,这倒还不难。
第74章
宣帝终于下了旨要纳妃,朝中众臣个个如临大敌,当晚便主动凑到了何丞相家商议此事。这回就连一向淡然出尘的岳太尉都跟着过来了,晚饭过后,捧着茶盏首先开了口:“陛下要从朝中选妃,是选五品以上的,还是凡有功名的都算?又或是连无功名的官家子弟也在备选之内?虽然陛下说了人选由皇后定,但咱们自家的事自家知道,愿不愿入宫,也得提前向宫里透一句。”
自以为虽然不算年少但还英俊,说不准还叫皇上看上了眼的大理寺卿庞大人便先答道:“不如咱们自己先挑些年少未婚的,列了单子递到宫里?再怎么着,我等有妻有子的朝臣,进宫之后怎么过,家还要不要了?”
兵部尚书韩翼窝在椅子里懒懒说道:“咱们在这儿商量有什么用,皇后姓朱,想荐人也好,不想入宫也好,都得找朱家的人出头!”说着话嘴角微撇,眉目间也有几分阴郁,压低声音自言自语:“大将军出了事,朱家的脊梁也跟着断了。自家卖子保身还不够,还把咱们这帮人都绕进去了——圣上这两年宫里空无一人,当初也只点了谢仁一个人。这回要从朝中选妃,焉知不是那位朱皇后入宫后要显自己贤惠提出来的?”
他的抱怨旁人也不入耳,仍旧只关心选妃之事。贺徵一向都是对宣帝婚事最热心的人,见众人一片雨恨云愁,便起身说道:“还是先商议一下入宫人选吧,按例都是要选十三到十六岁的,可陛下又说要在朝中挑选,满朝上下哪有这样年幼的?最年少的还是放了外任的谢太守,如今也十八了……”
一提到谢仁,庞健眼神都亮了,猛拍桌子站了起来:“对了!就是他!陛下早先就想让他入宫,咱们悄悄拟了他的名字上道奏章,陛下定然心满意足!”
他刚激动起来,贺徵就在一旁替他泄气:“依礼制,后宫除了皇后还当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就是把谢太守送入宫中,剩下位份还要选人填上吧?”
一句话说得满堂皆暗。
堂中无人说话,何丞相这个做主人的只好起来拍板:“别的慢慢再议,谢太守倒真可以调回京了。我记着当初他在临川王府时我去看他,他说过一句‘此身已属圣人’,应当是不怕入宫的。其余人选,还是叫朱家的人入宫问个消息吧。”
韩翼将茶盏放到桌上,站起来慢慢理着衣袍说道:“朱家我去跑一趟。我也要问问他们家如今还有没有世家的风骨,是不是就真把自己当外戚了。”
他脸色阴沉,步伐却十分有力,如同泄愤一般,在何丞相家厅堂上便走出一阵“蹬蹬”的足音。
何家这场宴会散去后,众人便各自安排。韩翼独自去了朱家;贺徵去找了吏部和宗正研究朝臣入宫后的官爵;何丞相则留在府中,平心静气地给远在会稽的谢仁写信,通知他已被选为皇妃之事。
诸事落定之后,众人一面忐忑担心着册封使到自己家,一面也等着会稽那位救星入宫。
谁想得着消息之后头一个回应的并非谢仁,而是已升了川陕学政的凤景。他从邸报上看来宣帝要选妃的消息之后,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堂弟凤玄——这傻孩子会不会借着这趟风就进宫了?别说他们凤家不愿做外戚,就是做也得把女儿送进宫,好好一个文武兼备,人品端方的男儿,怎么能跟妇人似地进宫争宠!
他情急之下写了整整五万字的奏章,笔墨间更不知夹杂了多少血泪,只求宣帝改邪归正,不要再在男色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了。就是真非走下去不可,会稽还有个谢仁等着他,朱氏出得了皇后就能出皇妃,请他放过凤家这个寄托着一族希望的子弟,不要让凤玄入宫。
这道奏章宣帝看了两眼就扔到了一旁。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别说他是让凤玄入宫为妃,就是入宫做个普通宫人,那也是对凤家的荣宠!凤玄自己尚不敢推拒,凤景一个隔房的堂兄管这么多做什么?那奏疏写得也不像话,字里行间竟还隐隐指责他这个皇上好色荒淫,简直是岂有此理!宣帝暗自在心里记了一笔,将凤景的归期默默往后推了六年。
凤景不仅给宣帝写了信,更给贺徵写了信——撺掇得宣帝又立后又纳妃的就是他,在凤景心中,此人简直就是弟弟失身的祸头子——狠狠将人骂了一顿,并撂下狠话,堂弟若真入了宫,他就找到贺家上门说理去。
贺徵平白无故挨了顿骂,骂他的人又隔得太远打不起来,于是他又登了凤玄的大门,将他兄长那封信送与他过目,请他自行解决。这下子凤玄也忙得焦头烂额,一封封去信给凤景,又是解释又是安慰,不时还要面对登门苦劝他辞官归隐以保清白的族人,不用朱煊动作便无心再争宠。
朱煊却也没比凤玄好到哪去,韩翼恼怒朱家不争气,登门和老将军谈了一回之后,他父亲就进宫来狠狠骂了他一顿。
他入宫之初,朱老将军朱淮还觉着儿子入宫是受罪了,一面劝他好生服侍宣帝,一面还常常背着人安慰他。叫韩大人敲打了一顿朱家卖子求荣之后,入宫再看见儿子日子过得这么舒坦,就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甚至怀疑起他当初闹这一出就是为了做皇后了。
怀疑的种子一旦扎根,他就越看越觉着儿子面色红润精神愉快,不像是被迫侍君的模样。再加上周围宫人不时跟老将军说两句悄悄话,夸朱煊怎么受宠,宣帝怎么日日宿在他宫中……朱淮心底不知翻出了多少红颜祸水、秽乱宫闱的故事,再见着儿子就反来覆去地教训他少缠着宣帝,免得伤了圣上的清名。
当然,教子之余,朱淮还向他问了宣帝要纳的妃嫔名单。这一点朱煊却是捂得死紧,一句也不肯透出去,只含混说道:“父亲放心,陛下岂是那等好色之人?以后有人再上门向你求问,你只管叫他们安心就是。朝中能有几人和我比肩,有我在宫中,陛下岂能看得上他们。”
这话更坐实了朱淮心中的猜测。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没力气再揍朱煊,再说朱煊如今有这个皇后身份,有宫人在旁护持,他也不好动手,只好天天拄着拐杖进宫,杖尖咄咄地在地上打着拍子,痛骂这个不孝子。
有了外戚挟制,后宫且是消停了不短的日子。宣帝连上朝时都比平时精神了几分,下朝后又将百越的山川地形、气候物产、兵员装备都总结了下来,又安排国内大小事务,准备进了十二月便御驾出征。
就在这时,众臣千盼万盼的谢太守终于上书到了朝廷。
可惜这位太守未能按着众人之意自请入宫,而是将自己在会稽蓄养的水陆军兵力与几次剿匪活动的情况上报宣帝,并表示愿随宣帝共拒百越,以报宣帝对他的看重栽培。一道奏折写的毫无烟火气,好似朝中人人闻之色变的选妃一事并未传到他那儿,何丞相没给他去过信一样。
满殿大臣听了这封奏疏的内容都别扭地肝儿疼,唯一一个看了这封信高兴的就是宣帝了。待内侍读罢奏章,他就笑吟吟地对着大臣们夸道:“谢仁入京时朕便知他能为君分忧,后来虽然出京为一郡之长,依然心系君王。朕当时尚未定下攻百越之计,他便能未雨绸缪,为国训练水军。朕体谅其报国之志,今日朕便加他四品建威将军之衔,待到岁暮时,谢将军正可为朕领兵扫平南蛮!”
南征的事还能拖上两三个月再议,选妃却是近在眼前。眼看着连宣帝都不在意谢仁入不入宫,何丞相却是着急上了。下了朝老丞相便私下找到宣帝,直谏道:“谢太守出身世家,为人谨慎,事君甚忠,朝中有目共睹。陛下既要选妃,何不念其曾以皇后身份入京许久,又对陛下情深意重,重将其纳入宫中?”
宣帝如今再想起谢仁来,心中仍旧满是愧疚。当初他算是为了朱煊之事把谢仁赶出宫去的,如今朱煊当了皇后,再把谢仁接回来当这个妃子……他哪有面目做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