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荼
文颂警惕道,“你不会是卧底过来刺探民意的设计师之类的吧。”
“你放心,我跟台上所有设计作品都毫无关系。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
周砚笑道,“其实我也觉得今天的秀不太吸引我,否则也不会无聊到找身边不认识的人聊天了。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能听听你的看法吗?”
“要我说的话……可能是因为用力过猛吧。”
“为什么这么想?”
“衣服的风格是很古典没错,但重复利用的元素太多,色彩也单调,反而有点刻板标签。就有种努力在追求高贵,但并没有真的理解,所以效果像是平民穿上华服在扮演贵族……可能是模特撑不起这样的设计?”
文颂又瞥了眼身边的青年,心中想到或许他穿还会更合适些。
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看多几眼却觉得他身上有似曾相识的影子。
“很有趣的形容。”
他看着台上,若有所思,“好像真的是你说的那样。”
“我乱说的,其实根本不懂服装设计。”
“只要有一双懂得欣赏的眼睛就够了。”
周砚赞叹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夸“眼睛漂亮”,颇有些示好的意味。明明他自己长得更好看。
文颂推了下眼镜:“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围观群众。”
周砚笑而不言。
他躲在人群边缘,不像大多数嘉宾那样精心装扮,把这里当作采购或单纯拍照的景点。无所谓周围环境如何,却有一双慧眼,看起来就像个刚刚下课过来观摩学习的设计专业高材生。
文颂也在猜测他,“你是服装设计师吗?”
“我只是个画画的。”周砚说,“不过我弟弟是今天的模特,就在这一场,按理说应该在前几个的,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大概是你没认出来吧。我也是看得……眼都花了。”
前面的模特们每个人都板着张脸扮高冷。加上类似的舞台妆,打眼一看全都长一个样,流水线式的走出来,看得人审美疲劳。
文颂想起自己和秦覃一起去吃的回转寿司,想着想着都有点饿了。
“你自己过来看秀吗?我好像被放了鸽子,现在也是一个人了。”
活动已经进入尾声。周砚问,“待会儿结束,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谢谢。但不用了,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周砚微笑着调侃,“没关系,你不用这么委婉地拒绝我。”
“我是真的有一个朋友……”
怎么每次说这句话都会被人质疑。文颂无奈道,“他也在台上。”
这句话说完,那些摄像机的闪光灯好像加快了频率。他们同时意识到这变化,默契地中断了对话,一同望向台上。
单调的夜晚里终于有了让人眼前一亮的画面。在漫长的冷冽配色中,柔软的浅紫像是开在冻土上的花朵,在冷风中崭露生机勃勃的姿色。
文颂看得有些出神,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觉得台上的秦覃好像个陌生人。
比起前面所有,他才是真正把高贵冷艳刻在骨子里的人。但给他搭造型的人很聪明,并没有把那些千篇一律的华贵衣服套在他身上,反其道而行之,给了他最平易近人的款式和颜色。
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感觉就像是活在云端城堡里的王室下凡来体验生活,即使换上平常的衣服也仍旧一眼就能和平常人区别开来。
卫衣款式看似普通,做工精致不菲,穿在质感上乘的驼色大衣里。就像优雅朝气的心被高贵沉稳的品质包裹,一己之身兼具,是年轻的贵族子弟应该有的样子。
他没有被无法治愈的疾病困扰,没有辗转于各地打工维持生计,没有在某个寒冷的秋夜里带着伤回家,却露出自嘲的笑,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也没有枕在谁的膝上,含糊不清地说“喜欢你”。
文颂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我想看到你变得有名。
我想看到很多人喜欢你,越多越好。
那是他的直觉,也是他的期待,正在他的亲眼目睹下一天天的实现,甚至超出他的预期,以某种脱离掌控的姿态生长,带来巨大的满足和不可琢磨的恐慌。
聚光灯里,秦覃走到最台前定点,目光投入台下的观众之中,捕捉到角落里的看呆的一张小脸,嘴角上扬,意料之外地展开笑容。
如同像冰雪消融之初的第一缕亮色,整个世界的色彩都是从此而延伸,又凝聚在他身上,光芒万丈。
摄像机闪得更加夸张。文颂怔怔地跟他对视,直到他转身,才想起人活着还得需要眨眼和呼吸。
“这个还挺不错的,怪不得是用来压轴。”
周砚如旁人一样欣赏完毕,转身看他好像还在回味,“你们……认识?”
“认识。”
文颂语气复杂,除了骄傲和欣慰,还有令人听不懂的叹息,“是我朋友。”
“那待会儿一起去后台看看?”周砚说,“我顺便也去看一眼,那臭小子到底来了没有。”
无论开场还是散场,后台总是一片兵荒马乱。他没有找到弟弟,确定是被放了鸽子,只能先走一步。文颂却见到了秦覃,虽然只来得及问一句:“你还好吗?”
秦覃只说“很好”就被助理拉走,马不停蹄地拍完大合照又拒绝了庆功宴,去卸了妆发造型。等摆平一切后续,从淋浴间里出来,其他人都三五成群地离散了。
文颂还坐在门口那条板凳上乖乖地等。
他不着急,因为心里清楚,当这里的一切散场之后,有些事才算是真正开始。
可即便是心里清楚,当秦覃抛过来的毛巾落在头顶时,他居然都不想抬手去掀。因为心底有个幼稚的想法,好像只要不掀开,时间就不会继续奔流。
“想吃什么?”
“……寿司。”
“好。”
连同秦覃的声音,隔着薄薄一层毛巾听来都显得陌生,“工作上的事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现在去处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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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秀场时,秦覃身上仍旧只有一件T恤。
文颂裹紧衣服,仍旧被冷风吹得一抖,“你今天怎么又不好好穿外套啊?”
秦覃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去最近的居酒屋,“留给你的,我以为你喜欢。”
“……我自己带了衣服的。”
像是什么穷苦的小两口,日子过得紧巴巴,一件旧外套还要两个人轮着穿。
好在来的地方室内都有暖气。刚刚进入用餐高峰,穿过日式庭院上了二楼,只面向庭院的小吧台还有两个空位。文颂坐下反而又不太饿了,点吃的兴致也不高。倒是看到身边的人拿起酒单,条件反射地阻止,“你不能喝酒。”
“今天例外。”
秦覃看着他说,“我刚刚失恋。”
“……”
文颂沉默片刻,撇嘴嘁了一声,撒开手把酒单让给他,“那今天我请。”
“你想喝什么,我替你喝。”
明明是自己想喝。
秦覃没有拦着。出乎意料的,他酒量还不错。不知道刚开学时社团那群畜生到底给他灌了多少,才会醉得后怕,不敢再轻易碰酒。
单从喝酒的做派上看,文颂才更像是那个失恋的人。
他说要庆祝今晚的工作圆满完成,庆祝今天天气不好但也没有继续下雨,庆祝这家店的寿司味道明明不好还能如此热销。眼睛越来越亮,嗓音却越来越绵。
“你之前说,躁期的时候会做很多平时想做不敢做的事,比如呢?比如上次那样……再比如,像今天吗?”
他捧着脸望着身边的人,用惊叹的语气回忆刚刚看到的场景,“你在台上走过来……那些闪光灯的光,好像都被吸到你身上去了。是我的幻觉吗?还是因为你在躁期里,才会那么光彩照人?”
秦覃这时候才明白,他到后台来说那句“你还好吗”是什么意思。
“都不是。”秦覃说,“是因为我本来就那么光彩照人。”
“……”
“你昨天晚上教我的要自信。”
文颂抱着酒瓶乐不可支,差点摔了杯子,被老板嗔笑着骂了几声,又嘴甜地说抱歉,讨巧卖乖技术一流,还额外被赠送了一碟水信玄饼。盐渍樱花封在透明的果冻里,晶莹剔透的美丽。
他却没有尝一口,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枕着胳膊望向玻璃橱窗外。灯箱旁铺满翠绿的苔藓,被柔光灯映成毛茸茸的一片小森林,梦呓般喃喃自语,“你真厉害啊……真的……太厉害了。如果我是你,一定也不会做得比你更好了吧?我也只不过是……比你更幸运而已。”
“跟我讲讲,你以前还干过什么奇怪的事?让我心里平衡一点。”
“以前干过的事再讲起来都没什么意思,更有趣的是预测。”
“预测?”
“嗯。”秦覃直言道,“如果你昨晚那样算是拒绝我的话。”
“下次躁期里,我一定还会再跟你告白。”
昨天晚上淋了点雨,感冒的症状让他误以为自己真的在不正常的状态里,才被文颂抓住空子,表现得全然不在意,截断话题去说什么心灵鸡汤和人生建议,避重就轻地蒙混过去。
秦覃并非全然没有察觉,但仍旧配合了。只是不太明白,到底他是真的觉得这次工作很重要不能分心,还是只为转移不想认真回答的话题。
现在工作已经结束了,看起来后者的成分更大一些。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用温吞迟钝的外表来包裹自己的任性。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不说破,只是因为他不想。
而当他想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在这个天气很冷,没有下雨,食物也并不美味的晚上,秦覃第一次真正和这样的文颂见面。
他噗嗤笑了,逐渐扩散的酒意将眼角熏得绯红,慢条斯理地敲着桌子,抑扬顿挫道,“拜托……大哥,没有人会用‘我的医生说我喜欢你’这种句式告白的好吗?”
他的语气轻佻得像另一个人。刻薄而锐利,带着锋芒句句戳到人心里。
“如果你只能靠着躁期那点冲动才能告白,让别人怎么信任你?你以前对别人也是那么告白的吗?真的会有人相信……你那是在告白吗?”
他笑得不可自抑,浑身都在颤抖,摇摇欲坠几乎要从椅子上跌落。
那样的笑和压抑的低泣没有差别。秦覃发觉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不明白他向来温和无害的笑脸下,为什么会藏着这样深刻的难过。伸手想要扶他一把,都被不耐烦地挡开,“别碰我。”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
文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换了个姿势交叠双腿朝他倾身,捏起他的下巴,饶有兴味般,细细欣赏地这张脸上的表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要像这样把自己灌醉了,在发酒疯的时候回答你,才能算是相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