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亮 第7章

作者:似川 标签: 近代现代

  所以江渐冬越淡定,表现的越淡然,池越就越担心,也越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晚上唯一的好消息是江渐冬确实没什么大碍,医生检查之后开了些消肿的药,拿完药出来之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俩人慢慢地走出医院的大门。

  夏天的夜晚还是那么闷热,很久没下雨了,空气里透着一股燥人的干,往日里他们都是坐公交车回去的,小城镇里的公交慢悠悠的,给人一种悠闲的烟火气,但这天他们是走回去的,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临街的小贩叫卖着,很热闹的场景,江渐冬与池越却一直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两人回到了家属院的门口。

  再往前走就要回家去了,从院外面就能看到池越家的窗户,也能看到江渐冬家的。江渐冬的家里亮着灯,宋如芸明显是在家的,江渐冬抬脚要继续往前走,池越深吸口气,开口叫住了他。

  “哥哥,”池越说,“你等一下再回去行吗,我们去楼顶上坐一坐吧?”

  小时候俩人常去楼顶,那时候安空调的人家少,晚上太热了,江渐冬和池越会带着凉席躺屋顶上,也偶尔还有同一栋楼的人会一起。

  后来大家条件好了,便鲜少有人上去了,通向楼顶的楼梯满是尘土,门也生锈了,俩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开。

  “其实我偶尔还是会上来看看的,”上到天台之后俩人坐在了栏杆边上,池越张开手臂,任由楼顶的微风穿过衣摆,“总觉得这里还是不一样,像是一个秘密的小天地。”

  “嗯,”江渐冬点头说,“楼顶的风景不错。”

  “所以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池越偏头看了一眼江渐冬,努力笑了一下,“就当是吹吹晚风,也挺有意思的。”

  说话时刚好有一阵风吹过,江渐冬看到池越的衣服被吹起来一点,少年人的骨骼匀称,棉质的T恤下能看到漂亮的锁骨。

  池越的陪伴一直是润物细无声的,他并不主动去问什么,去讲什么道理,去努力安慰,但就是这么静静的坐着,反而能让人感觉到一阵从心底而生的平和。

  很久都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夏夜的晚风很轻,吹拂在身上的时候有点痒痒的感觉,像是羽毛扫过皮肤,池越的目光一直看着远处,他的侧脸很好看,是纯粹又天真的少年,江渐冬伸手空抓了一下他,喊他的名字。

  “……池越。”

  “嗯?”池越蓦地转过了头,很安静地注视着江渐冬,太阳已经下山了,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但江渐冬还能感觉到池越的目光,宁静,又纯粹。

  “怎么了哥哥?”池越问。

  “我……”江渐冬张了张嘴,话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声音已经哑透了,像是那棍棒全落在了他的声带上。他看着池越,低低地开口道,“我们聊聊,行吗?”

第9章

  作者有话说:感谢浓缩苹果汁、不是天才嘻嘻的鱼粮,感谢追文,鞠躬。?

  江渐冬从没主动和人提起过自己的家庭,性格使然,他一直是一个很闷的人,不习惯倾诉,习惯了忍耐。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了,也或许是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是池越,是他的……朋友。

  这是一个对于江渐冬来说有些陌生的词汇,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全然新奇的感觉,但是,他并不讨厌。

  他的朋友此时正偏头看他,双膝蜷着,手臂拄在膝盖上,很安静地看着他。

  “我……”江渐冬的嘴唇张了又闭,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故事太多也太乱了,许多片段在脑海中闪过,池越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不催促也不着急,亮亮的眼睛宁静又皎洁,像是天上的那一轮明月。

  江渐冬垂着眼睑沉默片刻,终于开了口:“我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反对我学音乐。”

  他抬眼看向远处,目光很悠远:“你还记得我爸吗?”

  “你爸爸?江叔叔吗?”江渐冬不说池越确实忘了,他有很久都没有见过江渐冬的爸爸了。

  江渐冬轻叹口气,说:“其实我爸妈离婚了。”

  其实曾经宋如芸是不反对江渐冬学音乐的,她丈夫就是学音乐的她又怎么会瞧不起这个,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她改变了想法。

  江渐冬的父亲江良哲是音乐老师,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也曾是被称为男神的人物,很多小朋友都羡慕江渐冬有这么厉害的爸爸——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每天都会去接他,路上会把他扛在肩膀上给他唱歌,笑着用胡子茬扎他。

  那时的空气比现在要好,晚上的星星很多,月亮也很亮,回家的路上顶着满天的星月,江渐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江渐冬上初中的时候国内开始兴起选秀节目,条件优秀的江良哲也应约参加。

  音乐一直是江良哲的梦想,宋如芸是很支持他的,他花了很长时间参加各种选秀节目,逐渐取得了一些成绩,只可惜好景不长,江良哲小有名气之后却沾染了很多恶习,抽烟,酗酒,他开始嫌弃宋如芸配不上他,他渐渐变得不像他了。

  那时江良哲几乎每天都醉醺醺的,今天跟这个制作人喝酒,明天跟那个制作人谈生意,在外面风度翩翩的,回来之后就开始撒酒疯,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在宋如芸的身上。

  刚开始的宋如芸还会哭着求他回头,但醉醺醺江良哲的哪能清醒,男人醉酒后的骂骂咧咧声与女人绝望的哭喊声夹杂在一起,那是一个家庭将要支离破碎的声音,而江渐冬和江望遥兄弟俩只能躲在角落里互相安慰。

  再后来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了,江良哲和人一起投巨资做专辑却失败了,欠下了巨额的欠款之后人间蒸发了,只剩下宋如芸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还要还江良哲的那一屁股债。

  “后来我妈就极度讨厌娱乐圈了,”江渐冬说,“她觉得那都是有钱人玩的资本游戏,普通人进去只会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江渐冬的声音很低也很沉,低低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目光定定的看向远处,池越偏头看他,落日的余晖在他脸上洒下最后一点残影,原本高挺的五官变得模糊,晦暗不明。

  略带有燥热的晚风穿过发梢,池越伸手揽了一下江渐冬的肩膀,一如江渐冬曾经揽着他的肩膀那样。

  “没事的,哥哥。”

  池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也只能这么抱着江渐冬,手臂慢慢地收紧了。

  他没江渐冬高,手臂架起的时候有些费力,明明自己是个小孩儿又要假装很成熟的样子,江渐冬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手臂举起搭在他的手上,感受他手掌的力量。

  “对,没事的。”江渐冬说,“都过去了。”

  江渐冬的手指很修长,温热又干燥,覆盖在池越的手背上有点说不出的滋味,麻麻的,痒痒的,低沉的嗓音落在耳边,把池越那颗皱巴巴的心抚平。

  “我能理解我妈,”江渐冬沉默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真能理解。”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江渐冬和哥哥江望遥被宋如芸好好地抚养长大了。江渐冬知道宋如芸的伤痛与艰辛。

  单亲妈妈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宋如芸还要偿还江良哲欠下的巨额贷款。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宋如芸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兄弟两个吃,就连那次的虾也是宋如芸特意为兄弟俩补身体买的,她一个个剥好之后放进兄弟俩的盘子里,虾线都去得干干净净,自己却一个都没舍得吃。

  江渐冬过敏之后宋如芸背着他就往医院赶,彼时江渐冬身上都是怪味儿,出租车司机原本是不想载他们的,是宋如芸不断地恳求才让师傅网开了一面,让他们上了车。

  “快一点,师傅,求求你再开快一点。”

  那是江渐冬在混睡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饱含着一个母亲的痛苦与恳求。

  之后江渐冬在急诊室里抢救,宋如芸就在急诊室外等了一夜,后来江渐冬才知道宋如芸那晚上崴了脚,脚踝肿起大包,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但哪怕这样宋如芸还要坚持出去做兼职,去刷盘子,发传单,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

  当时江渐冬还不懂事,会怪妈妈为什么经常不在家,没时间陪他,那时候宋如芸总会很温和地摸摸他的头,跟他说:“妈妈这不是想让你们生活得更好一点吗?”

  夜深人静时宋如芸会安静地走到哥俩的房间,为睡得昏天黑地的他们掖好背角,动作温柔又充满爱意。

  “其实我知道她过来,我睡觉不实,她一动我就醒了。”说起这段的时候江渐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久违的笑意,淡淡的,又很清晰。

  “我知道她对我和我哥好,”江渐冬说,“那些好我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纠结和犹豫。

  倘若宋如芸像江良哲一般不负责任,江渐冬也完全可以像江良哲一样不顾一切的离开,可宋如芸一点点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他不能完全不顾宋如芸的想法,放任自由,那不是他的性格。

  天越来越黑,江渐冬不觉和池越说了很多,他终于把内心的全部都剖开来看了,那些纠结的,无奈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艰难抉择终于浮出水面。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黑透了之后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一整片天都雾蒙蒙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行了,早点回去吧。”时间不早了,江渐冬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池越也跟着站了起来,犹豫着说:“那你到底打算……”

  “再想想吧。”江渐冬说,临下天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像是在说给池越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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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俩人在天台聊了很久,池越回家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已经睡了,只在客厅留了一盏小灯给他,楼下的江渐冬家里也是安安静静,宋如芸给江渐冬开了门之后就不理他了,径直回到卧室里,江渐冬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江渐冬屋里已经被宋如芸清理过很多遍了,原本放钢琴的地方空出来了,墙上贴的奖状没了,小抽屉里的各种与音乐相关的东西也都没了。

  所有有关于音乐的记忆被彻底的抹杀掉了,墙上还残留着一点点胶水的痕迹,房间里却什么都没有了,连垃圾桶里江渐冬随手写下几个乐符的废纸都被一并扔掉了。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

  宋如芸是铁了心要让江渐冬屈服,直接把他的褥子被子都收走了,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江渐冬沉默着在空床边儿上站了很久,又走出房间站在宋如芸的房门口。木质的房间门紧闭着,江渐冬好几次都想推开,手指在距离木门十厘米的地方又蓦然停住,手臂半悬空着,迟迟落不下来。

  “怎么站在这里?”哥哥江望遥穿着拖鞋走了过来,拍了拍江渐冬的肩膀。

  他带着江渐冬去到沙发上坐下,低声问他:“今天妈是不是去找你了?”

  江渐冬眼睑微垂:“嗯。”

  江望遥又问:“你还在搞音乐?”

  江渐冬点点头,江望遥叹一口气,语气也显得无奈:“猜到了。”

  “妈回来后生了好一阵子的气,直接把你的东西都扔了,说没你这么个儿子,还继续学音乐的话就不让你在家住了。”江望遥半倚靠在沙发上,宋如芸多讨厌娱乐圈兄弟俩人都知道,江望遥偏头看着江渐冬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还继续学吗?”

  江渐冬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

  须臾之后他亦抬头看向江望遥,问他:“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有没有想过再试试?”

  “我不知道。”江望遥沉默片刻后蓦然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真不知道。”

  或许是从江良哲那里遗传来的基因,江渐冬和哥哥江望遥俩人都对舞台有着极高的天赋与热忱,江渐冬是音乐,江望遥则是表演,当年江望遥曾经专业课第一的成绩拿下了国内最有名的电影学院的校考证,但最终却没能去学表演,而是选择了一个普通的大学,读了师范专业。

  “后悔不后悔我都没想过。”江望遥笑了下说,“反正都过去了,再怎么想也回不到从前。”

  他的语气是淡淡的,眼底的无奈却是藏不住的,到底还是不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也没用,兄弟俩看似一个冷漠一个温和,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同样的性格,遇事的时候他们总喜欢把委屈自己扛着,他们不舍得自己的亲近的人受伤。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江渐冬就催着江望遥先睡了,他独自一人在漆黑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又悄摸着拿上钥匙出了家门。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院子里只有几盏小路灯亮着。他们这栋楼正对着垃圾桶,大号的绿皮垃圾桶在深夜里显得黑漆漆的,江渐冬看着那两个垃圾桶,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他手里拿着的之前池越帮他捡回来的那些证书,静默地朝着垃圾桶走去。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燥热的风刮在脸上给人一种很闷的感觉,这晚的天空似乎特别黑沉,灰漆漆的,没有月亮。江渐冬久久地站在垃圾桶前,这是他唯一一点与音乐相关的东西了,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丢掉它。

  抛弃梦想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江渐冬已然下定了决心,他微微闭上眼睛想要最后一次感受那些证书的温度,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少年迎着他跑了过来。

  “哥哥!”

  池越喘着粗气跑到了江渐冬身边。

  江渐冬有那么一秒钟的愣怔。

  “你怎么来了?”江渐冬问。

  池越喘息着抓住江渐冬的手,目光灼灼的:“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下午分开的时候江渐冬说他还要再想一想,但其实在池越就已经看出他的想法了,他太了解他了。

  江渐冬是个太好的人,善良,真挚,冷漠的外表下有颗太温柔的心。他太温和,他不愿意让自己亲近的人受到伤害,可是他就活该承受这些吗?他的梦想又由谁来成全呢?

  池越的嘴唇颤抖着,他轻轻叫了声:“哥哥。”

  两人面对面站着,江渐冬的眼睑微微垂下,有很多话就在这么相视的这一瞬间就懂了,不必再多解释什么。

  “没事儿的。”江渐冬安慰池越说,“我已经拥有的够多了。”

  小时候我们总觉得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想要什么那就努力去拿。可越长大才越发现其实梦想是个很奢侈的东西,与衣食住行比起来,它不是生活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