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渚
廖池半边身子处在我遮挡出来的阴影中,笼在影子中的下巴和唇线因为昏暗略显冷冽,而暴露在夕阳下的眉眼却十足明媚。光与暗的分界线从他鼻梁上斜斜挑过,似将他整个人分割成了气质截然不同的两部分。
我背着光,对他笑了笑,隔着五六米的距离,虚虚抬起手,循着记忆中和眼前所见的模样,抚摸他面庞。
“去我本来应该在的地方。”我说:“而且不会回来了。”
他望着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光落尽他眼眸里,照亮了里面所有的情绪。
半晌他站起来,把手里的兔子玩偶放在床头柜上,和那两只并排摆着。
三只兔子迎着阳光,紧紧依偎在一起。
“你不要我了吗?”指尖轻轻抚弄着玩偶柔软的耳朵,他轻声问道。
“不,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我摇摇头,目光中带上了难以察觉的悲戚:“应该做出选择的,是你。”
廖池不置可否,他隔着一张床和我面对面站着,抬眸同我对视。
“可我并不相信你说的那些。”
我从窗台上跳下来,推开窗户。风灌入房间,吹动淡色的窗帘,我低头看了眼花园中开得茂盛的白玫瑰,孟封和廖奕蓉正坐在那里喝下午茶。
是啊,要相信这十八年来的幸福和美都是一场虚幻,的确不是他能够承受的。
我微微一笑,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说道:“没关系,还有时间,我会让你相信的。”
一晃到了十月。
天气已经转凉,廖池领了实验服,迫不及待地拆包穿上,少年身形还未褪去纤细,但已足够挺拔,鼻梁上再架一个防辐射的黑框平光镜,绷着脸的时候一股子高冷禁欲的气质扑面而来。
我一手托着下巴打趣他,说等再过几年你一定是医院里最帅的医生,到时候肯定有很多小姑娘排着队找你看病。
“你还怕他们能把我拐跑了不成?”
廖池高兴坏了,没有察觉到他这话背后的玄机。我只是笑,也不忍心提出来打扰他的好心情。
——等你成了医生,我早就不在你身边了。
廖池依然时不时被噩梦困扰,他住在宿舍时没人陪他消化梦境中的恐惧,所以一下子认识到我的好来,直接表现在对我更加顺从上面。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对我使小性子,我还有点不习惯。
某个周五的下午廖池做完了实验,没其他安排,准备回家,我在学校门口等他,打算两人在外面吃顿晚饭。
饭店是廖池定的,账是我付的,孟封发给我的工资不少,我平时没什么开销,就把钱都花在了廖池身上。
吃晚饭天色已经不甚明亮,我车停的比较远,于是两人散着步往停车场走。
中途路过一小巷,不知为何,原本人应该不少的巷子里空无一人,两侧高墙遮挡住天光,垂下沉重的阴影,路灯还未到该亮起的时候,让巷子里显得更加昏暗,几乎难以视物。
我本能地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伸手去拽廖池,手指却只堪堪碰到了他的衣袖。
那片衣料在我指尖很快溜走了,廖池自顾自走了几步,发现我没有跟上来,扭头问道:“怎么了?”
我上前一大步握住他手腕,警觉地朝四周张望,压低声音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好的预感?”廖池也跟着我向周围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不禁抬头茫然问道:“什么都没有啊。”
我调动被削弱到近乎于无的感知,终于隐约嗅到了一丝腥臭。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头顶上的一线天空染成浓重的蓝黑。我当机立断拉着廖池想要原路返回,扭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的入口已经变成了和前方一模一样的狭长小巷。
小巷长的好似没有尽头,向前向后都是漆黑。
“怎么回事?”头一回见到这种灵异事件的廖池瞪大眼睛,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一阵阴风穿巷而过,发出呜呜轻响,撩起衣角,带来毛骨悚然的寒意。
廖池打了个哆嗦,两手搂住我胳膊,害怕地往我身上挤。我一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作为安抚,将胳膊从他手里强行抽出来,转而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别怕。”气温以清晰可觉的速度下降,我给他拢了拢敞开的衣襟,一手摸在墙上,触到的是一片湿冷粘腻。
这让我瞬间联想起了很多,廖池梦中的小巷,金柠营造的幻境中所见,还有他偷偷从魔眼皮子底下跑出来见我的那次,像是对固定场景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一样,一旦出现阴暗狭长的小巷,必有湿冷的青苔和夜雨。
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我缓慢地把感知范围扩大,在扩大到百米时额头上渗出吃力的冷汗,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废了废了……我用了一秒钟追悼曾经武力值爆表的自己,面容沉静地收回感知,这小巷本来只有五十米长,而现在变得长度远超二百米。我疑心我们不经意中掉入了一处结界,而隐约飘散的腥臭气息,告诉我这结界背后的主人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魔。
魔侵蚀了廖池的一魂二魄,除却最开始引诱我认为孟锦明和廖池不同,爱上孟锦明就等于背叛廖池之外,这是它第一次明里对我动手。
尽管只是一丝虚无缥缈的魔气,但对于几乎能力尽失的我来说,它还是太过强大。我盯着前方黑暗中的一点,试图像往常那样调动经脉中的灵力。
只可惜那里空空如也,似久旱过后河床早已干涸。
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我并未惊慌,深呼吸几次,尽力平复急促的心跳。廖池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胸腔中急如擂鼓的跳动,抓着我衣襟的手再次收紧。
“怎么样?”尽管用力绷紧声线,但我还是听出了他掩不住的忐忑。
我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他松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掏出手机,开启手电筒功能。一束白色光线斜斜射出,在周遭黑暗的侵蚀下努力照亮前方的一小块地方。
我牵起廖池的手,步伐沉稳地向前走。远处似有迷雾翻腾,我将步幅精准控制在一米,默数着步数。
廖池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懂事地放轻脚步,四周安静的只剩风声。
走了百二十步,廖池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下雨了。”他用气声说道。
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滴冰凉的雨滴在了我额头上。
我抬手抹去那滴液体,手放下时余光瞥见了一抹艳红。
手生生顿在了半空,指腹上的红是那样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