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 第16章

作者:郑九煞 标签: 近代现代

  陈锋大概是烧糊涂了,眼巴巴地望着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语气间竟然还有一丝失落。

  我差点没有维持住脸上的镇定,“等你好了再说。”

  他迫不及待地接道:“我已经好了。”

  “头还疼吗?”

  “疼。”

  “身上还热吗?”

  “热。”

  我无情否定掉他,“那就是没好,继续躺着。”

  陈锋眨了眨眼睛,低低‘哦’了一声,然后就真的歇了心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我。这样维持了几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盯着我干什么?”

  陈锋顿了一下,继而缓慢地说:“因为平时没有机会能这样看着你。”

  我一愣,不太明白,“什么?”

  这两个字好像打开了陈锋的某个发泄口,他注视我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你每天都回来得很晚,不是加班就是和同事吃饭,每次我想和你说话你都不肯理我。我知道你忙,但也只是想你能抽出一点点时间陪我,只是一点,都那么困难。”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能在一起,你还要出去陪别人吃晚饭过生日。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在你心里我连一个同事都比不过,你根本就是......不在乎我。”

  陈锋越说越委屈,声线都跟着颤抖。我怕了他的诉苦,连忙安慰,“你别乱想,我当然在乎你,你说的事情我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小曜,你是不是已经腻了和我在一起?”

  “没有,怎么可能......”

  可是已经晚了,陈锋的眼泪顺着通红的眼眶晕在枕头上,让我整颗心都跟着潮湿起来,叹了一声后,伸手替他轻轻擦掉。

  任何武器的杀伤力都不及这一滴眼泪来得大,我只知道陈锋几近偏执的想要控制我,却从没想过他也有这样委屈脆弱的心情。

  他又说了很多,大多是我根本不知道的秘密。很快,倾诉的声音渐渐小了,均匀的呼吸声掩盖住房间的寂静。我望着陈锋的侧脸,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看过他。

  就连唯一能想起的一次都是五年前的晚上,陈锋也是像这样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着胡话。我站在原地,目送他被推进手术室。红灯亮起,嘈杂的噪音伴随几道模糊的重影在眼前扭曲旋转。靠在医院的白墙上,我迟缓地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八个小时。我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熬过,又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回去。无数次在梦里惊醒,我站在陈锋倒下的身体旁,几近失去身为一个人类的知觉。满目刺眼的红提醒所发生的事,而我更宁愿自己可以装聋作哑,没有看到这一切。

  “他会死吗?”

  医生说:“不会,手术还算成功,不出意外的话病人很快就能醒来,但是关于他的左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发觉自己开始听不懂,“......什么左腿?”

  “病人的左膝被刺伤,大腿也中了两刀,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几乎休克。我们尽了最大努力,能做到的就是保住那条腿,但还是会落下残疾,不能再做剧烈运动。”

  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在听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残疾,”我听见自己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问,“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尽力了。”

  那天我在陈锋的病房门口站了很久。想起出事那天他用力攥着我的手,整整一路都在半昏半醒中重复着一句话,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晰想起他的声音与呼吸节拍,所有一切,我都记得。

  “小曜,不要害怕。”

  他深深望着我,一字一句虚弱而坚定。

  “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

  我晃了下神,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描摹起陈锋的五官。药效起了作用,他睡得很安稳。我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情,只是突然发觉,好像一直都没有给过他确切的答复。

  我无奈地牵动起嘴角,低低一声喟叹:“傻子,谁要你来保护?”

第22章

  陈锋曾是一个骄傲的人。他出生在优渥的家庭,一路顺风顺水,估计这辈子最不顺心的事情,就是遇上了我。

  他仗着我的愧疚,仗着为我做出的牺牲,如愿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只是这代价过于巨大,我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时究竟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尽管在既定的事实面前,这个问题的答案显得脆弱而廉价。

  ......

  病好后,陈锋似乎忘记了自己那天烧糊涂后拽着我说的一切,又变为往常一样的冷酷寡言。

  我熟悉这样的陈锋,只是偶尔觉着可惜,那晚他可怜兮兮叫我‘小曜’的样子明明更加可爱。

  “你的戒指呢?”

  晚饭后,我正窝在沙发上看普法栏目剧,画面正播到嫌疑犯在铁窗后的采访,耳边突然响起陈锋阴恻恻的声音,差点以为把两边听串。

  直到注意他话中的内容,我才下意识看向左手,“不就戴在......”

  我噤了声。

  无名指上干干净净,早就没有戒指的影子。我宕机了几秒,随后飞快回忆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印象里,我一次都没有摘下过戒指,可现在回想,似乎那天救下小猫时手上就没有了戒指的影子。难不成是落在了顾鸣生那里?

  可是他照顾归照顾,摘我戒指做什么?

  我按捺住疑惑,对陈锋歉意地说:“好像被我放在公司的抽屉里了,我明天就去找找。”

  陈锋很不悦,动了动唇,“我不是让你不要摘下来吗?”

  “我怕每天戴着磨损太快,就不好看了,”为了安抚他,我放轻声音,“毕竟是你送的,我想好好保存。”

  说这话时我差点没有绷住表情,肉麻得直冲天灵盖。可陈锋却格外受用。他哼唧一声,像只大型犬似的凑上来亲了一下,毫无气势地威胁。

  “就原谅你这一次,要是下次再被我看见你摘下来,见一次亲一次。”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又是从哪学来的土味情话?好雷。

  但有时候,我觉得像陈锋这样足不出户也挺好。不用接触外面复杂的世界,永远都保留一分傻兮兮的天真,在我撒谎的时候,也不会一眼就识破。

  趁他去洗澡,我点开顾鸣生的聊天框发出一条消息。卧室的隔音不好,怕是一打电话陈锋就能察觉出异样,我不敢冒这个险。

  哪怕知道这是属于他的‘爱’,也偶尔会让我感到窒息。

  顾鸣生:你说的戒指是不是这一枚?

  他回复得很快,几乎一晃眼的功夫就发来张图片。我点开放大,上面的确就是陈锋送的那枚,确认没有丢失,我终于放下提着的心。

  :是这枚,你明天在家吗?我下班后过来拿。

  顾鸣生却说:我明晚有一个饭局,你可以直接来饭店找我。

  紧接着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发来了时间和地址。

  ......其实我想说的是,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改天再来。

  但他都发过来了,我也不好再提,毕竟也不什么麻烦的事情,便回了一个‘好’。

  饭店离公司有些距离,我一下班就打车过去,还是花费了近半个小时时间。快到年末,我总是被冯哥留下加班,今晚也不例外。

  等抵达那个万嘉大饭店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

  大堂装修得富丽堂皇,是平时经常听人提起,但我却从未踏入过的昂贵消费地。西装革履的侍者拉开大门迎接,我顿时产生些不适应的局促,只想拿回戒指就赶紧走人。

  坐上去十楼的电梯,我按着顾鸣生发来的包厢号一个个走过,终于在几分钟后看到门牌号。确定无误后,我敲响了门,几秒后被来人拉开。

  “您好,请问顾鸣生在这里......吗?”

  待我看清包厢内的情景,几乎没有控制住脸上空白的表情。

  圆桌旁围坐了七八个男人,全都上了年纪,身上穿着看不出牌子的便服,烟雾缭绕。桌上七零八落散着酒杯,光是开封的酒瓶就够围满小一圈,酒味混杂烟味,浑浊的空气刺鼻难闻。

  几人抬头打量我,目光没有恶意,却仍然让人不太舒服。我忍着不适扫了几圈,终于在这群人里看到脸色醺红的顾鸣生。

  他身边坐了一个男人,此刻正笑吟吟地往他杯子里倒酒。两人贴得极近,仿佛下一秒就能借势吻上,将距离拉近为0。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过去把顾鸣生从座位上捞了起来,巨大的动静同时打翻那个男人递过来的酒,我低头看去,对上他格外富有深意的笑眼。

  “抱歉。”

  我冷硬地留下一句。

  他毫不介怀地扶起酒杯,说:“没关系,你是鸣生的朋友吗?”

  这个男人很年轻,相貌也称得上端正俊美,却笑得让我浑身上下都透出不适,强忍着耐心道:“是,我来接他回去。”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抢人了。”

  男人笑了笑,把指尖夹着的烟送进嘴里,语态从容,“放心,我可什么也没做,只是很欣赏鸣生,想请他喝个酒,顺道交个朋友而已。”

  我无法忽略他话语中的轻佻,更何况他刚才的模样可和‘交朋友’三个字完全沾不上边。

  但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我还是瞧得出周围几人都对这个年轻男人很是尊重,也似是忌惮。眼前的局面让我只能压下心头的不快,扯出一个虚伪的假笑。

  “是吗?那是我误会这位先生了。不过鸣生已经醉了,交朋友的事情还是留到下次吧。今晚我先带他回去了,实在抱歉。”

  说罢,我拿起桌上的酒仰头喝尽,忍着刺嗓子的疼对他说:“这杯酒我替他喝了。”

  也许是看够了戏,也或许是觉着差不多了,旁边留长发的中年男人爽朗一笑,“行了,杜总就别为难人家朋友了,今晚就放他们回去吧,我看小顾的确是醉得厉害。”

  被称作‘杜总’的男人从善如流地应下,他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后从西装里掏出一张黑色烫金名片,施施然递向了我。

  “认识一下,我叫杜宇琛,星光娱乐的总裁。看你外貌条件不错,有兴趣做明星吗?”

  我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疏离地拒绝,“不了,谢谢。”

  他似乎也只是开个玩笑,自然地收回名片后耸了下肩膀,接道:“是吗,有些遗憾。”

  尽管我没有从他的脸上读出丝毫遗憾。

  话音沉下的间隙,杜宇琛又点燃一根烟。他漫不经心地打量我,目光稠密,像淬着某种慢性毒药的蛇,从头到脚一点点粘腻上来。我不适地躲开视线,和几人匆匆打完招呼后就搂着顾鸣生的腰走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包厢,从肺里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

  “唔......”

  身上的人发出一声低吟,我站定后将顾鸣生扶靠在走廊的墙上,手掌捧住他滚烫的脸,轻轻晃了晃。

  “顾鸣生,顾鸣生?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