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九煞
我妈就是根墙头草,这会又倒戈向了陈锋的论点,很是认可地感叹道:“也是,还是要趁年轻多赚钱,给未来做保障。结婚生子什么时候都来得及,我就是怕曜曜年纪上去,没有漂亮姑娘要他了。他桃花最旺的时候就属小学,我每天接他放学都能看见旁边围着不少小姑娘,我本来还担心他早恋,没想到现在一晃眼就快到黄昏恋的年纪了。”
老妈猝不及防的幽默让我怎么也笑不出来。顾鸣生和陈锋倒是很给面子的笑了,一个说‘小曜现在也很受欢迎’,一个用幽深的目光直直望着我,格外富有深意。我就像一块被夹在中间的饼干,决心做一个不问世事的干饭人。
林诺看看顾鸣生,又看看陈锋,最后有些探究地眯眼看向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着肉,成为来自对面的第三方势力。
我注意到后用眼神询问她‘看什么看?’,她挤眉弄眼地回以‘看你怎么了?’。这样像地下党似的交流没持续多久,林诺就被我妈询问起期末考成绩,顿时垮下了一张小脸。
我看着她沮丧的模样,很没有道德地在心底发笑。
一顿晚饭吃得够呛,结束后是我爸洗碗,陈锋想要进去帮忙却被我妈扯到沙发上看起了电视。我坐在一旁什么也看不进去,拿出手机偷偷刷了会,就被我妈唠叨起手机对眼睛不好,不要一吃完饭就玩手机云云。成功让我败下阵来,只好继续盯着电视上的无聊偶像剧。
陈锋显然也很无聊,但依然打起精神没有露出一丝倦怠。倒是顾鸣生看得很认真,偶尔还能与我妈搭上一两句对剧情的解读,让我实在佩服。
“小顾,你今晚就别走了,在阿姨家住一晚,”我妈边磕瓜子边热情地邀约,“刚好可以和曜曜睡一个房间,他床大,你们两个挤挤就成。”
我僵在那儿,一时语塞,“妈,陈锋今晚也要睡在这里,人太多床会挤不下。”
我妈毫不在意,大手一挥不给任何商量机会,“那就你们三个人挤挤,实在不行还能打地铺,都是男生有什么好害臊的?我等会就把棉被拿出来,晚上冷了要记得盖,你们别和阿姨客气,就把这当自己家里。”
顾鸣生笑得宠辱不惊,一点没有犹豫,“好,那就谢谢阿姨了。”
陈锋舌尖抵着上颚,极力隐忍才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片刻后也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伯母。”
很好,看来没有人在意我的意见。
我顶着两道鲜明如炬富有强烈实质感的目光,终于在几分钟后强撑不下去,起身带上之前买的教科书就逃去了林诺的房间。
关上门的那刻,世界都宁静了。我疲惫地坐上椅子,一转头看见林诺正带着mp4躺在床上看小说。她见我进来连眼皮都没掀起一下,嘴上毫不留情地说:“哥,你是来我房间避难来了?”
我很佩服她的敏锐,眼睛耳朵都各忙各的还记得关注客厅里的动静,“别乱说,你红包不想要了?”
林诺瞬间从床上弹起来,仿佛一条突然有了生命的咸鱼。她凑到我跟前,眼睛亮晶晶的说道:“要要要,当然要,哥你最好了!”
我好笑的看她这副献媚样,把红包盖在作文教科书上递了过去,“拿去吧,记得把书也看了,你要是再敢拿来垫桌脚,这将成为你这辈子最后一个红包。”
林诺无趣地撇撇嘴,“又是教科书,哥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有点新意的礼物?”
“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下次就换成试卷,价格还能更便宜一点。”
“......算了,还是教科书吧。”
林诺把书放在一边,埋着头盘起腿大咧咧开始数钱。其实每年我给的数目都一样,但她还是不忘每回都点上一遍,或许是缓解压力的一种办法,也或者是期盼数着数着就能多出一百块钱来。
“哥,那个叫陈锋的真的是你同事吗?”
她埋头数着,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轰得一下让我怔住。
“......当然,不然你以为他是谁?”
在我心惊胆战地回想刚才哪一句话露了馅时,林诺已经淡淡地哦了一声,“就是感觉他长得不像是能安分坐在办公室里的样子,感觉有点说不出的违和。”
听她这样说,我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故作轻松地问:“他就长那样,哪里违和了?”
林诺一气呵成数完钱,小心翼翼地塞回了红包里,“我也说不上来。”
话音落下,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亮起眼睛,伸手拿过刚才看了一半的书挤到我面前,指着上面一行字朝我说:“喏,感觉他的气质和这个人特别像。”
我好奇地低头凑过去,总算看清她指的是什么。
‘...陆珩天坐在办公桌前,深色的西装包裹住他匀称的肌肉,如刀削般巧夺天工的俊美脸庞上,一双凌厉的凤眼流露出七分不屑三分讥讽。
他将黑卡扔到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脚下,抬起下巴,“卡里有五百万,把孩子打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这句话我不说第二遍。”
苏白强忍泪花,在陆珩天讽刺的目光下,她艰难地捡起那张黑卡,狼狈跑出了办公室。在逃离男人目光的那一刹,她终于没有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第33章
我忍着头皮发麻,‘啪’的一下合上书从林诺手上夺过来,“你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哪里乱七八糟了?这不就是很正常的小说。”
“不管怎么样,这本书我没收了,等你高考完了再还给你。”
林诺哀嚎地叫了一声:“哥,不带你这样的。”
我拿书轻轻敲了下她的头,“要是让妈知道你看这些绝对少不了一顿骂,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她闷闷不乐地瞪着我,显然也知道我说的没有错,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结果,“早知道我就不回答你的问题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嘴角抽了抽,“你这算哪门子回答?我怎么一点看不出陈锋的气质和这个......相似了?”
现在回想那段描写,我都感觉一阵天雷滚滚。
“行行行,是我眼瞎了行了吧。”
林诺心情不好,语气也跟着差。我没好气地教训她:“你给我好好说话,我刚才还没来得及说你,陈锋和我差不了多少,你应该叫他一声哥,别说什么‘那个陈锋’,一点礼貌都没有。”
“哥,你这么维护他干什么啊?”林诺揪着垂在胸前的头发,不满地小声嘀咕,“而且大过年的他来我们家干什么?家里突然多一个人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林诺一直都是这样有话就说,直率大咧。但此刻我的心里还是微妙地升起一丝不平衡,好像自己的所属物被旁人评头论足,哪怕对方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却还是腾起一股冲动,在胸腔中肆意窜动。
“林诺,我和陈锋在是大学认识的。”
她满不在乎,“你大学同学多了去了。”
“我大三那年被持刀袭击,是他救了我。”
“什么持......”
林诺瞪大眼睛,整整维持了半分钟,才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是那个见义勇为的陈......不对,他不是不叫这个名字吗?还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哥,你是在蒙我吧?”
我捏了捏掌心,无数心绪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是真的,我和他......是在后来认识的。”
对父母,我仍然有些难以启齿,可林诺不同,她是最好的倾听者。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我保密,就像我从小到大为她做过的那样。
当年燕大附近出现过几起持刀伤人未遂的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嫌犯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单身男性,有多年精神病史,家里人不管他,又因为没有构成实质性伤害,被关了几天就无罪释放。茶余饭后,我经常听到同学议论纷纷,却从未想这场即将发生的灾难将降临在我的身上。
袭击来得毫无征兆,没有任何原因,我只是一个被精神病选中的倒霉蛋而已。直到被匕首抵住脖子,我才堪堪反应过这一切。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拍照,也有人在报警,短短几秒的躁动就足够刺激到这个精神不稳定的男人,而陈锋的突然出现则让既定好结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事件的后续实则并不理想。男人仗着精神病史,无法判刑,加上陈锋被及时抢救过来,他的所有罪孽被一锤定音为‘无罪’,送入精神病院治疗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留下无辜的受害者不得不去承受他的恶行。
案件上了新闻,在我和陈锋的要求下处理了脸部镜头,并且用了化名。除去燕大同届的学生还知道一二,就再没有人清楚陈锋就是那场意外的受害者。
出事后,两边家庭自然而然有了接触,我妈原本想支付陈锋的全部医疗费用,却被陈锋拒绝。我一直不敢与他父母当面道谢,出于懦弱,也出于内疚。好在陈锋一直在尽他所能地保护我,直到已经确诊无生命危险,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我才敢第二次踏入医院大楼,出现在他的面前。
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或许是‘对不起’,也或许是‘谢谢你’,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在我与陈锋简单又沉闷地短暂对话后,我深吸一口气,“陈锋,我一定会补偿你,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你的确救了我一命,以后无论你需要什么......”
“我不要钱。”
他躺在病床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凝望着我,重复上面的话:“我不要钱。”
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那......那除了钱以外,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要是世界的一切事故都能用钱摆平,那该有多美好。当时的我明知道这是歪理,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想。
陈锋转开目光,看向摆在窗边的一盆仙人掌。被风吹起的白色窗帘时不时挂在它的小刺上,鼓起又垂下。这是单人病房,更加昂贵,也更加干净明亮。陈锋并不缺钱,可在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他缺钱。
“林曜,我想和你在一起,”他终于将视线重新放回我的身上,一字一句认真而执着,“你总是说我们不合适,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合适?你至少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这个。”
他真是狡猾,知道从这里开始的感情只要按下‘试试’的按钮就再也不能由我说停。我脑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可又好像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答了一声‘好’。
短暂,急促,如雨点砸下来在心上层层晕开,记不得其他,除了彻骨的冷。
......
我没有告诉林诺我与陈锋后续的关系,只简单说明那场意外后我经常去看他,后来还成为了朋友和同事。林诺浑浑噩噩地听完,只憋出一句话:“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我也时常觉得命运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毕竟陈锋相比从前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出事时他用的是化名,”我叮嘱林诺,“如果他们没有问起,你就不要主动提。但如果他们自己发现了,你说出来也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
林诺像是肩负重要使命的小士兵,郑重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还有......我刚才确实有点不礼貌。对不起啊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小陈哥就是你的救命恩人的。”
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地讪讪笑了几声,脸上有淡淡的歉意。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没关系,后面两天注意点就行,我又没有怪你。”
如果说林诺的缺点是太过没心没肺,那她的优点就是格外诚实,总是会积极承认自身错误并且用实际行动改正。
晚上聚在一起看电视,林诺主动过去切了水果,一口一个‘小陈哥’,热情四溢,就连最亲昵的‘小顾哥’都要往后稍稍。陈锋有些错愕,顾鸣生的洞察能力总是让我心惊,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凑在我耳边问:“你都告诉她了?”
“我只告诉了陈锋的身份,没有说我和他的关系,”我稍稍往旁边偏倚,不着痕迹地躲开顾鸣生唇齿中呼出的热气,“你不要和她说漏嘴了。”
顾鸣生的眼底划过一瞬看破什么似的了然,勾了勾唇,“当然。”
他这样的笑容总让我觉得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爸妈注重养生,刚过九点就已经锁了房门,叮嘱我们早点休息。林诺打着哈欠回房间玩手机,剩下我和陈锋顾鸣生站在唯一一间卧室,陷入诡异的安静。
热闹了整一天,我差点以为这两人已经摒弃前嫌和睦相处,直到此刻煎熬地夹杂在中间,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天的和谐都只是表面。
我假装什么也没有察觉,翻出干净的毛巾,试图和稀泥,“谁先去洗澡?你们不去那我先去了。”
似乎是意识到即将要和顾鸣生独处在同一空间,陈锋立刻冷下一张脸,终于变为我最熟悉的模样,“我先去。”
卧室只有一个卫生间,陈锋进去后就只剩下我与顾鸣生两人坐在床边。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响,我苦恼今晚的床要怎么分,身边突然凑过一道热源,让我骤然脱离出神游。
“小曜,今天早上我是真的以为你和阿姨出柜了。”
他偏头对我笑,只是笑意却并不达到眼底,盛着昏沉的暗光,微微晃荡。
“怎么可能,我还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我愣了会,而后故作轻松地说,“倒是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吓我一跳。”
“如果说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让我来了?”
我卡了壳,不明白顾鸣生怎么突然就变得这样直白,每一句话都难以招架,半晌才干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就是担心你过来后顾阿姨一个人要怎么办。”
他似笑非笑,几乎让我感觉他已经看穿我的借口,直达内心。
“你不用担心,她最近遇上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也许很快就要给我找一个后爸了。”
“真的?”
我眼睛亮了一下,替顾鸣生的喜悦倒不是作假,“对方人怎么样?可靠吗?有好消息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等过完年我就去看看顾阿姨......”
“小曜。”
他单手撑住我身后的软垫,以行动打断了我的碎碎念,骤然的靠近让周遭空气都变得稀薄。我察觉到一丝隐晦的不妙,正准备仰头拉开距离,耳边就响起一声喟叹。
“你对我妈妈的关心都已经超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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