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九煞
他准备拿起杯子的手似乎顿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抿了口牛奶,毫无征兆地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嗯?”我迟钝了一两秒,回忆起自己上一句话,“蒋老师,怎么了?”
“没有,”他缓慢地说,“就是觉得你说出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我之前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吗?”我说道。
“现在不太一样。”
蒋秋时抵着下巴,目光晃动着淡淡的清冽,望向我,“你叫出来的感觉很好听。”
他说什么话都是这副认真的模样,不似情话,却比情话更甚。我承受不住蒋秋时的眼神,低下头吃起早餐,忽然发现除了牛奶和药,他似乎一口未动。
“你不吃吗?”
蒋秋时说:“我已经吃过了。”
这句回答显然不太可信,尤其是我亲眼看着他把早饭做好端出来。只是不等我继续问下去,蒋秋时就来到身边,我下意识仰起头,唇上毫无防备地落下一个吻,一触及分。
窗外的阳光正好,把整个屋子填满暖洋洋的光,蒋秋时唇边的笑也淡得恰到好处,时间都好像停在这一刻,停在他满眼都是我的专注。
“等会出去转转吧,”他轻声说,“天气很好,再晚一点应该就要转凉了。”
我大脑空白,先前想要问出的话也消失在嘴边,换为一句不容多想的回复。
“好。”
九月中旬,夹在秋季的温与凉之间,对于我这种不喜欢严寒酷暑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不过对于林诺来说则是假期的结束,为期四年大学生活的开始。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她还是会经常给我发消息,念叨身边的新同学和事。
每到周末,林诺都会从学校回到家,有时候和朋友约着出去玩,妈就会托我照看她。要是时间一晚,接她回家的任务自然就会落在我身上。
她对此还颇有怨言,嘀咕着都已经成年了怎么还有门禁?不过抱怨归抱怨,一到周末又还是第一个拎着行李奔回家。
蒋秋时的伤口几乎痊愈,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彻底结痂。晚上我约好和他一起出去吃饭,不过碍于等会要去接林诺的任务,这顿饭吃得匆匆忙忙。
说来也很好笑,他伤着的时候都是自己在家做饭,现在愈合了反而才想到要出去吃。
“哥,你最近怎么都不带小顾哥来家里玩了?”
走在夜路上,林诺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和我聊天。话题一会从课业闺蜜,一会到刚才吃了什么,这会又忽然跳到顾鸣生,我顿了几秒才跟上她的思绪。
“他平时也有工作要忙,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这个理由足够温和可信,我这样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林诺似乎很遗憾,“也是,小顾哥现在是大明星了,肯定很忙。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本来经常能一起出去,现在突然得在电视上才能看见他。”
我想要说几句话安慰林诺,可我似乎连自己都安慰不好。
林诺继续说:“哥,我上次和你说过那个帮了我很多忙的学姐,她就特别喜欢小顾哥。我想要是等小顾哥哪天有空来家里,我能拿张他的签名照送给学姐,她肯定会很开心。”
我的心蓦然软了软,随之涌上几丝愧疚裹挟着涩意,“行,等他忙完这段时间我就去拿签名照,让他签个十张八张,你想送给谁都可以。”
“也用不着这么多,万一人家怀疑我这是假冒的怎么办?”
林诺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跳到了其他。临到分别时,她突然抬头对上我的眼睛,格外认真地问:“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心一突一突,“什么类型的?”
“感情类。”
“小孩子别问这些,换一个。”
林诺不开心地说:“谁是小孩子?我都已经成年了好不好。就算我现在去谈恋爱都算不上早恋了,为什么不能问?”
我被她噎了一下,无奈道:“算了,我说不过你,什么问题?”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过你现在谈恋爱还是太早了一点。”
她全然忽略我最后半句嘱托,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你和蒋老师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我滞了半晌,风吹过手臂浮起一阵战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也没什么,”林诺暗戳戳瞟了我一眼,“就感觉你们两个很可疑。”
花了几秒平复下心情,我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叫做可疑?你注意一下用词。”
“可疑就是可疑,蒋老师以前从不在朋友圈发生活照,这段时间发照片的频率直线上升。我还记得有一张是在拍早餐,你都入镜了半条胳膊!”林诺一边控诉一边躲开我的掌心,“你俩肯定有鬼。”
我回想了一下,第一反应却是:“你不是都删了他的微信吗?怎么还能看得到朋友圈。”
谁料林诺像是抓到什么把柄一样大声嚷嚷:“好哇,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不用说了,我已经全都明白了。”
“你都明白什么了?”我无奈地看着她,“林诺,你什么时候对我的感情生活那么有兴趣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么能八卦。”
“那又怎么了?你是我哥,”林诺小声嘀咕,“照片是同学发给我的,他们都在群里猜测蒋老师是不是谈恋爱了,谁让他搞得那么明显,又是发照片,又是写小作文,我就是看到照片里好像有你,才过来问问。”
我说:“问到了又能怎么样?”
林诺说:“那你就是承认了?”
我没有再说话。
她倒没有露出什么不开心的表情,也许是早就料到了答案,只缺我这个当事人的一个肯定。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指责我的隐瞒,突然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那我先上楼了,哥你路上小心。”
林诺这副匆匆结束对话的模样反倒让我有些意外,“你叹什么气?”
“我......”林诺抿了抿唇,犹豫地看看我又瞥开眼,“我就是感觉......算了,没什么。”
我腾起股说不上的感觉堵在胸口,说道:“你说吧,我不介意。”
林诺像是下定决心,也像是做好了被我批判的准备,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就是感觉很可惜,本来我都做好了把小陈哥当嫂......不是,家人的准备,可是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壮大了胆子,“其实,我感觉小陈哥很好,虽然不善言辞,但他在我们家里的那几天一直都很关注我和爸妈的感受,也在悄悄关心你。他看你的眼神真的太明显了,藏也藏不住,幸好爸妈不懂这些,不然哥你早就完了。我说这些也不是觉得蒋老师不好,就是感觉小陈哥……很可惜。”
我动了动唇,没有说话,以沉默作为回答。
“哥你别放在心上,”林诺飞快地说道,“我真的就是随便说说自己的感觉,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会支持你!”
“我知道。”
我扯起唇笑了笑,避开了话题,“你先上去吧,再晚一点妈估计又要来找我问责。”
林诺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楼梯。我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蒋秋时在半小时前发来了一条消息,询问我在哪里。我垂下眼,打字回复让他不用担心。
蒋秋时:要我过来接你吗?
:不用,我马上到家了,你好好休息。
那头安静了片刻,回道:路上小心,晚安。
我回了一句‘晚安’,这两个字仿佛将窒闷压在胸口,匆匆关闭了和蒋秋时的聊天页面,打了一辆车回家。
林诺知道的并不多,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从自己的角度说出看到的事实,可越是这样,也越发显得残忍。
我不能和陈锋在一起,不是不想,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对他的感觉被锁在心底的某一处,在颠簸过后彻底平息。我以为那是‘彻底’,可似乎只要一个引子,一段回忆,那种感觉就会如潮水般窒息地复涌而上。
夜晚的小区里,家家户户都点着亮堂的灯。晚风有些瑟意,我加快步伐走向楼道,略过停在两旁的车,不经意的一瞥,脚步逐渐放慢,停在了原地。
就像赵泉说的那样,这是个只要一眼就会过目不忘的车牌。从公司附近,再到我家楼下。
这种巧合在我的心底敲响了警钟,我想要走近一点确认,又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好,只能频频回头看向那辆安静停泊的车,怀揣不安走进楼道。
脚步在水泥楼梯上踩出不重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与心跳节拍重合。也许真的是巧合,只是我想得太多。
声控灯随步伐一层层亮起,我拿出钥匙走上最后的楼层。老旧的灯泡忽明忽暗,照亮了两侧楼道,我手里的钥匙‘唰’的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好像此刻彻底断掉的弦。
陈锋坐在另一侧的楼梯上,眸色黝黑,深而沉地望向我,头上的灯在他略微瘦削的脸庞打出一片阴影,与眼底的暗光相映相辉,在缄默中流淌着淡淡的沉郁。
我发不出声音,他也没有说话,声控灯在寂静中昏暗下来。霎时我只能看见陈锋坐在黑暗中的轮廓,与我记忆深处的画面逐渐重合,直至再也没有空隙。
“你回来了。”
他嗓音喑哑,掷地有声。落下以后,楼道再次被亮起的光填满。
这一次,他眼底闪动的不再是沉默,而是让人心悸的眷念。
第86章
这一幕荒唐得仿佛置身梦里,我没办法思考,张了张唇,试了几次才发出颤动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陈锋凝望着我,“我想过来看看你。”
话音沉声落下,在空旷的楼道传来阵阵回音。
我的思绪已经在看见陈锋的那一刻乱成一团。想要回答的内容全都化为紧促的呼吸,除了失神看着眼前的他,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陈锋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刚才去了哪里?”
“我......”我下意识要回答,发出一声后猛然停住,“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陈锋的的唇角抿得很紧,极力掩饰心情,还是在片刻后流露出一抹自暴自弃。他低下头揉了把头发,有些烦躁和不知所措,停住后按着太阳穴,哑着嗓子说:“我……我只是想问问你,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的解释与重逢显得怪诞又可笑,我试了几次深呼吸,才平稳了因为紧涩而变调的声音:“下面那辆车是你的吗?”
他一声不吭,漆黑的瞳孔在此刻染上些颓意。
我又说:“前段时间停在公司附近的车,也是你的对不对?”
陈锋终于吐出一个字:“对。”
“你是在跟踪我?”
也许是因为吹了一路的风,我每深吸一口气都能直冻到肺里,连带这句不用答案的问句止不住发冷。
陈锋想要为自己反驳,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过去许久都没有说出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他低声重复一开始的那句话:“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像是被抛弃后又自己找回家的大狗,说完这句话,抬起湿润的眼眸望着我。
我想让他别再扮出这副可怜的样子,重话在嘴边呼之欲出,沉浮半晌,终究被腾起的一丝心软战败。
面对陈锋,我似乎总是控制不住心底最恶劣的情绪,好像习惯了宣泄,到最后都要忘记该怎么样才能不伤人。
“那你看完了吗?”默了半晌,我问道。
陈锋眼底划过一瞬心慌,倏地站起身,朝我走来后又不敢靠得太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眼眶就开始红,“你现在是要赶我走吗?林曜,我等了你四个小时,坐在这里跟个傻子一样被别人围观,我差点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我还以为你是和......”
“陈锋,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用力打断他的话,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胀得发疼,“我不会赶你走,你想坐到几点就坐到几点,反正不是我让你等在这里。”
我弯下腰捡起掉落的钥匙,一瞬间有股雾气涌上双眼,忍着被陈锋看到的狼狈,匆匆转过身打开门。在走进去的那一刻,身后响起阵脚步声,陈锋在我之前伸手抵住门框,死死拉开一条缝,指关节泛白。
“林曜,你为什么能那么狠心?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赢了。”
陈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眼底混杂挣扎与自嘲,伴随嘶哑的声音直晃晃刺入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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