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三观
“辛少爷”这个三个字,是殷先生定的称呼,因此全家上下都得跟着喊少爷。
自然也有殷家人心底不服气:这个算哪门子的少爷?
也有人低声揶揄:KTV的公主少爷。
无论他们对这个“辛少爷”是什么想法,但其中都一定掺杂着“好奇”,极想知道这个能让殷先生垂青的角色是个什么人物。
听见他来了,众人都抬起头。
但见门一开,一个面如桃花的俊美青年便走了进来,身上穿一件长的羊绒外套,很显身材。从头到脚,都当得起“丰神异彩”四个字。
殷先生站起来,带着辛桃馥跟众人打了招呼,辛桃馥笑着认人说话,一边又脱下外套,露出里头一件印着X大LOGO的卫衣——这就是辛桃馥想了好几天定下来的“见人穿搭”,外面配一件低调的驼色大衣,里头搭一件看着低调但其实装逼的X大卫衣。
果然,就有识趣的人说:“辛少爷也是X大学生啊?”
辛桃馥从这一句就知道对方还是客气的,不是敌意的,心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是啊,说起来殷先生还是我的师哥呢。”
殷先生听到“师哥”两个字,仿佛觉得很新奇有趣,把手轻搭在辛桃馥肩上,一脸含笑。
几个年轻些的也踊跃说:“我们也是X大的……也算你师哥了?”
辛桃馥早从殷先生那儿听说过,这些子弟90%都是X大的,在他们这群公子哥眼里,X大毕业就跟义务教育似的人人有份。
殷先生却不喜旁人也当辛桃馥的“师哥”,只挥挥手,说:“聒噪。”
几个晚辈即时不敢说话了。
倒是长辈们会说两句,道:“倒是不错的孩子……”又问辛桃馥几句学业,就跟过年走亲戚似的,只问学的什么专业、成绩怎么样、上学还开心吗……都是客套问题。
辛桃馥笑着回答,心里大松一口气:才明白司延夏的话真够唬人,但又不能说骗人。司延夏只说“他们要是当你是客人,自然让你感受到被尊重;不然,你就无论如何都舒服不起来”。司延夏的话是真的,只是有意识地让辛桃馥注重后半句。却不想,真实的情形是前半句。
大家大族的讲究体面,又是大过年的,谁会给上门的客人不痛快呢?
更别说先生还在旁边坐着呢!
辛桃馥却没想到,当初他被殷先生带去见叔伯的时候,叔伯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只当他一个玩意儿。而现在到了本家,大家却能把他当贵客,这其中真的只因为过年和体面吗?
自然不是的。
上回叔伯们对辛桃馥视若无睹,辛桃馥撒娇佯怒地说“他们都不肯正眼看我”,殷先生表面上是一笑而过。
只是回过头,殷先生却狠狠敲打了叔伯们,大家都知道厉害,自然收敛,不敢再当辛桃馥是一个玩意儿了。
不知内情的辛桃馥只当是对方尊重,那他也要自重,便把那一根根预先磨得锋利无比的刺收拢起来,藏在柔顺宽松的大学生卫衣之下,脸上也露出讨巧可爱的笑容,温温和和地跟众人闲话,就像真是一家子亲戚似的。
待闲话过后,殷先生又带着辛桃馥去宅子二楼的阳台上看园林风景,一边又问他:“怎么样,大家都还和气吧?”
殷先生也看出这几天辛桃馥对这次会晤是挺紧张的,便说:“早告诉你了,不用紧张。”
辛桃馥却不愿承认自己过分紧张、自己吓自己了,便道:“在先生跟前,谁不和气呢?”
殷先生虚虚圈住辛桃馥腰,说:“那你一直在我跟前,便一直和气了。”
辛桃馥与殷先生同进同出,确实一直在先生跟前,众人也确实一直和气。
辛桃馥也不考虑他们在背后会怎么说自己,这不是他应该在意的事情。
又过两天,殷先生换一身黑色的衣服,朝辛桃馥说:“你也换身黑的,我再带你去见我的亲人。”
辛桃馥第一回 听到殷先生用“亲人”这个字眼,心中打了个突。殷家的这些人,殷先生都只说“他们”或是“本家的人”“亲戚”,从不用“亲人”这个字眼。
辛桃馥忽而想起,马哥曾说过的,殷先生的母亲的忌日在正月……
该不会……
辛桃馥却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我知道你要带我扫你妈的墓(这不是脏话)”的表情,只做疑惑状,却也乖乖听命,换上一套黑色的衣服,与殷先生一起出门。
辛桃馥甚至非常不敬先人、大逆不道、十分离谱地想: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够撬开先生的心……说不定我还能找到法子破掉他的心防,顺势和先生上本垒?
最离谱的是,辛桃馥还真的做到了。
第33章 小恶魔
这回殷先生没有叫任何司机,而是亲身充当司机,开车带着辛桃馥往市区外走。
一路几乎已走出了市外,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人守着,见殷先生来了,都纷纷示意。殷先生每人给了一个红包,继续驱车,行至半山,便是一座旧式院子,院门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瘦金体的“潇湘小筑”四个字。
辛桃馥原以为进去了会是一座雅致又辉煌的小院,没想到,把门一推,里头确实芳草萋萋,萧瑟至极,并没有什么漂亮的假山园林,往前去看,见面前竖着好几杆潇湘竹,越过竹子,穿过洞门,里头就是一个两层高的小楼,绿瓦生苔,朱门斑驳。
辛桃馥有些讶异,说:“山下的人是不是偷懒,没定期把这儿清理?”
殷先生却说:“不是。”
随后,辛桃馥亲眼看到殷先生撸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清理杂草。
辛桃馥见殷先生这么辛苦,便免不得说:“要我帮忙吗?”
殷先生笑道:“不用,你在屋子里逛逛吧。”
辛桃馥能感觉到,殷先生说的“不用”不是客套话,他是真的不需要任何人帮手,更是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他宁愿一个人完成这一件事。
辛桃馥又道:“我一个人?……那,屋子里有什么不能碰的东西、不能去的房间吗?”
殷先生仍是微笑:“没有的,只要别打烂东西就成。”
辛桃馥便真往屋子里逛着了。
这小楼看着是有些年头了,里头的陈设装修都能看出旧时风格,使人仿佛置身百年之前。不过现代化的装置也是有的,比如电视机、空调等等。
殷先生带辛桃馥进屋之后,就先替他开了暖气,说“别叫少爷着凉”。
屋子里暖烘烘的,辛桃馥却有些挂心先生“他穿得单薄,不知在外面冷不冷”。这么挂心着,辛桃馥便窗子往外张望,试图搜寻先生的身影。
但见殷先生穿着黑色的衬衫和休闲裤,举着锄头在清除杂草,从他利落、有力的动作里,可真看不出他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殷先生难得的没穿西装,更难得的是竟然乱了头发、流了汗,呼吸急促,除了在某些不能描述的时候,辛桃馥还真没见过这样“不清爽”的先生,但这样“不清爽”的先生,又莫名的使他觉得清爽。
见殷先生已是额头滴汗,辛桃馥便不再担心他会着凉。
辛桃馥便放心去逛,这屋子里除了主卧,还有两间卧房,这两个房间都充满女性风格,有首饰珠宝,也有裙子罩衫,从风格来看,像是未成年少女的闺房。柜子上还摆着原先女主人的照片,辛桃馥依稀能认得照片里的人是湘夫人以及相潇潇这对姊妹。
从司延夏的资料里看,无论是湘夫人还是相潇潇都是端装优雅的美妇人,但是,在这儿的照片里,她们都是生动活泼的女孩子,笑容灿烂率真,绝无半点公式化的优雅。
辛桃馥将照片放下,又走到另一个闭锁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可是瘆人得很,里头一面墙上挂满着黑白照——有殷先生的父亲、殷先生的姑姑、殷先生的伯父……都是死在那场意外里的人,除了湘夫人。
湘夫人的照片不在这里面。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采光极差,照明全靠一盏暗灯,以及尚没有被点亮的蜡烛。
昏沉沉的房间里,一双双遗照里的眼睛犹如俯视,辛桃馥立在底下,只觉得浑身发凉,便匆匆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辛桃馥去了厨房,发现冰箱里是放着食物的。他想,这个屋子应该还是有人提前打理过,待先生前来的,底下人并无偷懒。外头没清理,估计也是先生的意思。
辛桃馥从冰箱里取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一口,又拎着往屋子外去,见殷先生已锄完了草,正在石阶下洒扫。他便往前,递上冰水,说:“喝一口吗?”
辛桃馥知道殷先生爱喝冰的,不管什么时节。
殷先生现在正干得又热又渴的,见到有冰水送来,便露出笑容,却也不接过,只是把嘴凑上。辛桃馥便贴心地替他喂水,又说:“先生累不累?”
殷先生道:“是有点儿累,你要帮忙吗?”
辛桃馥明知殷先生不需要帮忙的,便笑道:“帮忙啊,我可以帮忙喊加油。”
殷先生笑了,又道:“真有事叫你帮忙。”
辛桃馥眨眨眼:“什么事?我可拎不动锄头。”
殷先生道:“那你可拎得动菜刀?”
辛桃馥讶异道:“这是要做什么?”
殷先生道:“做菜。”
辛桃馥愣了愣。
殷先生道:“这儿可没有佣人也没有外卖,你不会指望我做菜吧?”
辛桃馥明白过来,又笑说:“我说先生怎么带我过来呢,原来是缺个厨子。”
辛桃馥当然是会做菜的,从前在家就常做,只是进了紫藤雅苑当了少爷后便少干活了。现在要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
他从冰箱里取了食材,做了极简单的三菜一汤。
待屋子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后,辛桃馥又从厨房的窗户钻出头来,说:“先生吃饭啦。”
殷先生放下手上的活计,便进屋来,洗脸、净手,在饭桌旁坐下。辛桃馥说:“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先生怕是吃不惯。”
先生笑道:“正想吃这个。”
辛桃馥和先生坐着一桌吃饭,说说笑笑的,有一种往日并不曾有的和谐温馨。等吃过了饭,辛桃馥索性道:“那先生去洗碗吧。”
殷先生竟没推辞,真的去洗碗,顺便也把厨房的卫生收拾了一遍,看着倒是勤快,瞧他穿着衬衫蹲在地上擦地,确实完全没有任何“先生”的范儿了。
辛桃馥脸露讶异之色:“先生倒是个能干活的。”
殷先生抬起脸,对他笑道:“好奇怪,我难道是个不能干活的?”
辛桃馥不惯这样低头俯视先生,便也蹲下来,一边托着腮说:“先生不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公子吗?”
殷先生却道:“姨母从不惯着我。”
辛桃馥听殷先生主动提起自己的事,心中一动,忙趁势说:“嗯,我在上头看到有女孩儿的房间,是你姨母的么?”
殷先生并不隐瞒,只说:“是的。这是我母亲和姨母少女时候爱来度假的地方。自我懂事以来,每年姨母都会带我来这儿住一阵子。”
辛桃馥有些吃惊:“啊,那你姨母和你母亲的感情可真好啊!”
殷先生却又重新低下头,仿佛在全神贯注地拭擦地上那片污垢。
即使从司延夏那里得到了资料,辛桃馥还是没有停止打听殷家的旧事,他会从马哥等帮佣那儿打听,现在也到本家从那些年轻比较心思浅、嘴巴大的人那儿打听,知道的细节和八卦便更多。
只说湘夫人是一个嘴里和行动上频频强调自己“悼念姐姐”“思念姐姐”的角色。为了姐姐,她终身不婚不育,专心照顾殷叔夜,当殷父的贤内助,不求名分,无人不感叹她和已故的相潇潇姊妹情深,怪不得相潇潇会将遗产给她呢。
不过,也有人会冷嘲热讽,指湘夫人言行过于做作,表演痕迹太重——但一般都是私下议论,碍于礼貌和殷父的面子,很少人会当众指出,最大的例外就是殷叔夜的姑姑,也就是殷父的妹妹。
殷姑姑也是终身不婚不育的女性,最大的原因是按照规矩,她只要嫁出去就是“外姓人”了,殷家的产业她便再也不能沾手。为此,她坚决自梳,成了殷家的“姑奶奶”,倒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强人。
族中的人谈起她,敬佩中又会带几丝怜悯可惜:“可惜她没生个男儿身,不然也就齐全了”、“姑奶奶是个好的,但就是太倔,这样的女人不会幸福的”、“她现在虽然位高权重,但应该也很寂寞吧”、“作为女人,她以后会后悔的”……
这位殷姑奶奶对湘夫人十分看不上,有时候直接就说“你悼念姐姐的方式就是睡姐夫么”,这样的话总是容易把所有人都搞得下不来台。湘夫人为人柔弱,也不会争论,只是默默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