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还给吗 第84章

作者:木三观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很难不去怀念这份温情,但又很难不去害怕温情背后的假象。

  在他活过来的那么多个年头,除了湘夫人,从来没有人真正爱他、在乎他,使他感到温暖。如果湘夫人对他也是假的,那么说,他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而他,给予湘夫人的感情却是真实而热烈的,甚至是独特的、唯一的。

  如果一切都是骗局,那么他的付出就是最大的笑话。

  殷叔夜自认很坚强,从小到大受到过无数的嘲讽、打压、暗算和欺压,他都能够保持着招牌假笑一一应对过来。

  直到湘夫人过世,他才知道,自己最大的软肋在于感情。

  他表面上继承了父亲的冷酷硬派,内里却又继承了母亲的百转柔肠。他要是把谁放在心里,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就算对方拿刀子捅他,把他的心脏挖出来踩在地上,他还是舍不得、放下下。

  不过,在那个时候的殷叔夜还未开始自己会把谁放心上这种事。

  当时家族的重要人物一夜惨死,殷叔夜临危受命,风雨飘摇中拼搏了好几年,哪里会想这个?他那时日日是枕戈待旦、焚膏继晷,直待局势稳定、地位稳固了,殷叔夜才遇见乌云散去后吹来的第一场风、绽放的第一朵花、降下的第一场雪、升起的第一轮月——也就是辛桃馥。

  一开始,他也未把辛桃馥当成“威胁”。若以“威胁”论,辛桃馥看起来未免太过可爱了一些。

  殷叔夜每次见到他,心情都很好。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在身边带一个小情人了。

  ——是的,当时他对辛桃馥的定义就是“小情人”。

  作为经历过生死劫的殷叔夜,对身边的人还是很提防的。他和辛桃馥相识纯属偶遇,但他不完全相信“偶遇”这种事情,因此特命班子书去查辛桃馥的底细。

  待查明过后,殷叔夜表面平淡,实际上则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他不是别人派来的。

  班子书说:“他家境贫寒,先生要帮助他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班子书用的是“帮助”一词,但隐含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殷叔夜的思路也大抵如此。

  他从来不考虑发展一段走心的关系——太危险了。或者说,他在这方面已成了一个胆小鬼,根本不敢。

  如果是钱货两讫的交易关系,则给殷叔夜极大的安全感。

  这份安全感让殷叔夜信心满满地接近辛桃馥。

  直到在辛桃馥十八岁生日那天,辛桃馥流露出想要恋爱的意思,殷叔夜的内心立即就被震动了。

  他好像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或许又是刻意的不肯去想。

  只是,作为“上位者”,他永远能用游刃有余的高傲包装自己,说出那一句:“小朋友不可以太贪心,只能选一样。”

  这话实在是伤人。

  殷叔夜说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怕是把辛桃馥狠狠伤害了。

  或许,他有更好的办法、更好的言辞去表达,不至于让辛桃馥在最开心、满眼期待的时候被兜头泼冷水——但当时的殷叔夜没做到。

  因为当时,他慌了。

  ——而在辛桃馥的视角里,则是殷先生罕见地露出诧异的神色。

  确实,这在殷叔夜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招牌假笑都挂不住,绝对算得上是重大车祸。

  要知道,殷叔夜从背后被捅八刀头上还被砸一个啤酒瓶,招牌微笑都不会掉漆。就是这么牛。

  那个时候殷叔夜才隐隐想到,辛桃馥虽然可爱,但还真的很危险。

  可是,殷叔夜并没打算放弃他。

  或者说,他已经做不到放手。

  而且,辛桃馥看起来是多么无害!

  殷叔夜已站到那么高的位置,为什么需要害怕辛桃馥这个“小朋友”呢?

  许是这样的想法能让殷叔夜自感安全,他便一直站在高位上俯视辛桃馥,将辛桃馥的喜怒哀乐惧一览无余,方得安心。

  他不得不承认,他当初是卑劣、懦弱的,他甚至兴起要完全驯服辛桃馥的念头。把辛桃馥藏在金屋之中,一切行踪尽在掌控。辛桃馥所得的一切资源、财富甚至尊严,都尽数从他手中而来。而他则若即若离,在辛桃馥表现好的时候宠爱他,在辛桃馥表现不佳的时候冷落他,一拉一收,如同驯服家养小兽。

  他想,他堂堂殷叔夜,难道还降不住这么一个“小朋友”吗?

  竟是真的降不住。

  自己要做如来,反被压在五指山下。

  可能力的作用真的是相互的,当他用力地去驯服辛桃馥的时候,辛桃馥好像也在驯服他。

  辛桃馥的“驯服”则隐秘、狡猾得多。他的示弱、他的示好,他的眼泪、他的笑容,其实都能变作抽在对方身上的小皮鞭。

  殷叔夜越发难以离开他,因此,在得知潇湘小筑里辛桃馥算计自己的事情,也是按下不表、佯装不知。

  甚至说,他在被欺骗的愤怒过后,心里还隐约多了几分窃喜:他和我一样都是肯用心的。

  莫管是什么心。

  殷叔夜自己也黑心。

  殷叔夜甚至开始想,他和辛桃馥就这样互相较着劲儿,一直长久下去,也就可以了。

  但是,变故还是来得很快。

  相公子归来了,还带着一桩尘封的秘事……

  殷叔夜的思绪悠远,随着电台的音乐转动,却在听到公寓门锁打开的声音时,他的回忆戛然而止。

  他盯着眼前象征着“30岁生日”的燃烧着的蜡烛,才突然想起,自己坐在异国他乡辛桃馥所买的公寓里。

  在刚才不久,辛桃馥就用高傲的语气对自己说“小朋友不可以贪心”,趾高气扬地宣判了这场游戏的终止。

  这场异国的扮演游戏,殷叔夜以为自己就算不能赢,也能多少得个安慰奖,谁知道,辛桃馥直接掀翻赌桌,把筹码扔他头上,说不玩就不玩了。

  殷叔夜坐在蛋糕面前,却听到公寓门打开的声音——他的心跳了跳。

  公寓的锁匙,只他和辛桃馥拥有。

  那么说……

  殷叔夜转过头去看,见到辛桃馥一手拎着一个蛋糕盒一手捧着玫瑰,笑着走了进来。

  殷叔夜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辛桃馥越走越近,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气味,分外真实。

  殷叔夜站起来,说:“你来了?”

  辛桃馥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我会忘了你的生日吧?”

  殷叔夜短暂错愕,立即回神,清醒:辛桃馥在干什么。殷叔夜只消一眼,就明白了。

  殷叔夜眼中,辛桃馥捧着的蛋糕不像蛋糕,倒像巫婆的毒苹果,那一束玫瑰,红得正是毒药的鲜艳。

  二人都不说话,沉默衬得电台的华语歌声音更响:

  “游戏都一早玩完,赢便庆祝,输了气便断。

  来吧,你想杀便杀,不必心软……”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段是歌词,来自《一千零一个(杨千嬅)》

第77章 兔子么

  殷叔夜回想起了得知真相的那段日子。

  很多时候,真相都是奢侈品,需要高昂的花费才能换得——或也未必能换得的事物。

  所以,殷叔夜一直没想过真相会获得比想象中容易。

  湘夫人之死,是一件悬案,或许又未有那么悬。

  最悬最难的地方,可能是殷叔夜一直没有真正使劲儿地去挖掘真相。

  或许,他是怕真相太过显而易见了:湘夫人便是那样一个毒妇。

  这样的剧情在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屡见不鲜,以至于事情一出,大家都没有太惊讶,只是用一种微带意料之外的神色说“原来是这样啊”“她也够狠的”……

  连殷叔夜恐怕不能免俗地堕入这个逻辑的漩涡里。

  可是……

  在心里总有某个声音,压倒一切地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所以,他便压倒一切地替湘夫人发声:她是我的姨母。

  在他坐定局势之后,当然也就没有人敢当面质疑“殷先生的姨母”了。湘夫人的美名得以保存。但知道当年之事的人谁不心里犯嘀咕?

  就连殷叔夜,都不能似想象中坚定。

  相宜希的存在也好像是一种拉扯。

  一方面,他用言语和行为坚定地维护着湘夫人。他时时表示,湘夫人不是谋害亲人的毒妇。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殷叔夜,湘夫人对我们是怎么样的,难道还不够清楚吗?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这么做,确实能够给殷叔夜很大的安慰。

  而另一方面,相宜希的虚伪做作过于肤浅,殷叔夜根本不用费力气就能把他看穿。所以,他替湘夫人的辩解根本毫无说服力,甚至说,还有点儿破坏力。当相宜希效仿湘夫人做出种种举动的时候,殷叔夜都会质疑自己:是不是我从前年纪小,看姨母带着滤镜,看不清楚?或许湘夫人在旁人眼里就跟相宜希一样!是我自己看姨母的时候突然变瞎了?

  所以,相宜希的存在对殷叔夜而言也相当微妙。

  更别提,湘夫人临死前心心念念的是相宜希,遗产也是交托给了相宜希——这个举动,也是打击了殷叔夜对湘夫人信任的一记重锤。

  倒不是他贪心湘夫人的遗产,而是湘夫人这么做透出一种“言行不一”的意味。仿佛湘夫人一再强调的“小相儿不是我的私生子,而你才是我最看重的孩子”都是假话。

  就像是紫藤雅苑里的藤萝一样,美丽而虚假。

  殷叔夜一直难以控制自己对湘夫人那份微妙而复杂的情绪,这份情绪不但影响了他对湘夫人的想法,甚至还影响着他对辛桃馥的态度。

  他因辛桃馥而快乐的时候,却也会涌起不安。

  当然,殷先生就是殷先生,他的不安从不会浮现人前。

  就这样拖拖拉拉的,相宜希突然从X城回来,带着对殷叔夜婚事的志在必得。

  殷叔夜一开始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甚至好笑的——为什么相宜希如此笃定自己会与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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