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朝暮
以至于厉劲秋宁愿闷头写曲,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合成器调整修改乐谱,也不愿意亲自演奏乐器,遭到周雄民噔噔噔的敲门声,提醒他——
不要侮辱我的耳朵。
和周雄民短暂的通话,只能让厉劲秋的心情更加沉闷。
他都开始想念吵闹的周俊彤。
因为在讨厌父亲这件事上,他们兄妹完美的意见一致,从未出现过分歧。
落地窗外的天空阴沉,厉劲秋想起了连生熠,顿时突发奇想,想做一个好哥哥。
他拿起雨伞出门,径直往清泠湖博物馆开。
果然,半路下起了瓢泼大雨,唯独他撑着伞、拿着伞,像一位未卜先知、体贴亲妹妹的好哥哥。
等着周俊彤感激涕零。
然而,博物馆的同事目瞪口呆。
“周俊彤没告诉你,她出差吗?”
“出差?”厉劲秋一头问号,下意识去翻他和周俊彤的聊天记录。
同事也愣了,“啊,她出差去北京培训,昨天走的,要走半个多月呢。”
半个多月!
厉劲秋震怒。
他的可恶妹妹,只会在聊天框里指责他无情无义没心没肺,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他,简直没有半点可爱。
他离开博物馆,回到暴雨浇透的车上,越看聊天记录就越痛心。
周俊彤实在是无法无天了。
居然一直在骂我?
大雨飘零伤透哥心,他完全不记得周俊彤为什么会在聊天记录里狂骂不止。
直到他翻到了前天的聊天记录,才发现——
周俊彤:哥,我居然被派去北京培训?啊啊啊半个月都要关在会议楼里,下楼上课,上楼睡觉,这是坐牢吗!
厉劲秋:嗯,好好改造。
厉劲秋:……
厉劲秋收起手机,启动车辆。
周俊彤还骂得真对,他是一点儿也没注意妹妹是要去培训,而不是去坐牢。
没有逮到周俊彤的厉劲秋,顿时无处可去。
家里冷冷清清,路上大雨瓢泼,阴沉可怖。
他在红绿灯前等了等,然后决定,去樊林。
雨中的樊林,宛如城市边缘的隐士居所,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厉劲秋熟门熟路,停车进门。
絮姐捧着茶盏和他打招呼。
厉劲秋将抖了抖肩膀上的雨珠,“钟应呢?”
絮姐指了指长廊,“在看雨。”
钟应确实在看雨。
他穿着短裤,光着小腿坐在长廊悬高半截的地面,让瓢泼的大雨尽情淋湿他的双脚。
而他的腿上,摆放着一张无弦素琴。
钟应的右手手指,已经拆掉了纱布。
可惜丑陋的伤口,依然凝固着黑紫的血色,至少得一两个月才能重新长好指甲,完全恢复。
幸好,素琴无弦,心中有音。
厉劲秋默默坐下,看他晃荡着双脚,沉浸在指尖轻敲素琴的旋律里,感受到了即将逝去的夏日,如何的短暂悲戚。
他们默契的沉默坐着,不去提熠熠,也不去提音乐。
厉劲秋心情终于开阔了一些,也不问钟应,学着他脱掉了鞋袜,扔在长廊旁,卷起裤腿,伸出脚,像个孩子一样,胡乱的玩雨。
他听到一声叹息。
转过头,就见到钟应的手指无声的摩挲素琴琴面。
钟应凝视他,一言不发,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来。
厉劲秋笑着说:“没事做,来陪你顿悟。”
钟应总算勾了勾嘴角,神色依然忧愁。
忽然,他问:“说到雨,你会想起什么?”
“嗯……”厉劲秋脑海里都是旋律,将湿漉漉的脚掌踩在长廊阶梯上,立刻回答道,“《田园交响曲》、贝多芬《第17号钢琴奏鸣曲》、维尔瓦第《四季》。”
钟应诧异看他。
“怎么了?”厉劲秋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可钟应只是一脸无奈,说道:“这些乐曲我都没有听过,就算你说出了它们的名字,对于我而言,也只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陌生的英文、陌生的五线谱、陌生的乐曲名,像是陌生大地陌生的雨。
厉劲秋觉得钟应的情绪不对,他困惑的出声反问:
“你呢?见到雨想起了什么?”
“秋思、华歌、师父……”
他幽幽长叹,沉默的凝视大雨如注。
“马上秋天了。”
钟应说完,踩在淋湿的阶梯站起来,抱起了他的素琴,转身就走。
他没有穿鞋,没有和厉劲秋打招呼。
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留下一串串湿漉漉的脚印,延展在潮湿的雨日长廊。
厉劲秋不可能也赤着脚追过去,但他一腿都是雨水,穿袜穿鞋又很麻烦。
“钟应?”
他站起来,冲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喊,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厉劲秋想了想,正准备拎起鞋袜,去找絮姐要张擦脚布,就见到了从琴行走出来的樊成云。
“最近要是没事,厉先生还是不要来找小应了。”
樊成云笑容无奈,显然看到了刚才钟应灵魂出窍一般的状态。
他担心的说道,“他不喜欢参加葬礼,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秋天。”
厉劲秋惊讶的问:“为什么?”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为什么不要来找钟应,还是钟应为什么不喜欢秋天。
樊成云站在长廊边,看着雨,也在看这个名字里拥有肃杀秋天的年轻人。
他神色慈祥,声音沉静。
“因为他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暴雨早秋。”
第67章
哪怕时隔十年, 樊成云都记得那天大雨。
乌云也像今天一般浓稠,雨滴也像今天一般狠厉。
他在候机室迟迟等不到登机,距离预定的起飞时间, 差不多半天过去。
等他回到国内, 已经是傍晚。
清泠湖竟然依然下着大雨。
樊成云和助理急匆匆的离开机场,到达大厅却清晰站着一道人影。
“樊叔。”
那年也就二十一岁的宁雪絮,拿着伞,站在机场冷得发颤。
“小絮,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陪着你师父?”
他离开清泠湖的时候, 林望归断断续续在咳嗽。
老毛病了,一到秋冬雨雪,林望归一身发痛,喉咙肺脏发痒。
如果不是他犯病, 他们本该一起去法国。
宁雪絮没回, 苍白着一张脸。
樊成云急得很, 他在法国见了一把琵琶,雕花木兰栩栩如生, 答应了对方过段时间带人来看, 给他留着。
他这次回来, 正是想好好盯着林望归养好身体,去法国、去德国,去意大利。
万一、万一……
樊成云登上车辆,宁雪絮伸出手, 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
她跟助理换了位置, 她坐在了樊成云旁边。
车子在暴雨中行驶, 嗡嗡声响与雷鸣盖过了她瑟瑟发抖的牙根轻颤。
樊成云拍了拍她, “出了什么事?”
“师父……师父……”
宁雪絮尚且年轻, 红着一双眼睛,“他昨晚走了。”
她声如蚊蚋,樊成云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