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级艺术狂徒 第148章

作者:言朝暮 标签: 爽文 甜文 强强 近代现代

  宁明志的声音微弱, 如同将死一般, 执着的重复, 执着地安慰着可悲的自己。

  耳畔有着徒弟低声劝告,他还能听到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

  可宁明志的眼睛,一眨一眨, 紧紧盯着钟应。

  年轻人穿着蓝色运动服,像极了黛蓝色长衫的沈聆。

  宁明志忘记了再多事情, 也能记得沈聆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

  哪怕沈聆被什么国仇家恨蒙蔽了双眼, 也是他记忆中专注于传统音乐和文化, 始终没有动摇过的沈聆。

  当初恩断义绝之后,宁明志再听到沈聆去世的消息,着实失魂落魄许久。

  他不再祈求日本军官给予优待,流连于酒馆茶屋剧院,沉迷歌舞伎、能剧、新兴的舞踏, 纵情声色。

  忽然有天,他喝得酊酩大醉, 听着舞台上那些哀怨小气的弦乐, 顿时悲痛郁结, 疯了一样爬上了舞台。

  演奏者一脸错愕,观众们发出惊呼。

  唯独醉酒的宁明志,瞪大眼睛,凶神恶煞的用日语怒斥她。

  “你根本不会这琴,你根本不懂乐曲!”

  他夺过对方的乐器,径直摆放在身前,勾挑抹轮着十三根琴弦。

  根本不管这是日本的筝,而不是遗音雅社的琴。

  宁明志神色凝重,奏响哀伤心境。

  曾经沈聆为了他的感情不足而忧伤苦恼,此时他却在浑浑噩噩的酒后,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凄苦别离。

  情寄于弦,音替他泣。

  本就哀婉的筝弦,响彻了不成模样的《猗兰操》,依然震撼了狭窄阴暗的剧院。

  宁明志记不得自己到底弹奏了多久。

  他只记得自己一双手指循着沈聆的悉心教导,终于圆满宣泄出了《猗兰操》该有的哀怨凄苦。

  却没能等到沈聆的一声夸赞。

  只等到了一句恭敬惊讶的问询——

  “先生,您是哪位大师的弟子?”

  这样一句问话,开启了载宁闻志的时代。

  对方的身份不凡,还背靠着说出姓名就能震地三尺的门阀,瞬间为郁郁寡欢的宁明志打通了一条光明坦途。

  他只要用十三弦筝奏响十三弦筑的乐曲,就能得到称赞。

  他只要用三味线的拨子,替代十三弦筑的竹尺,就能震惊日本乐界。

  本就是从中国传去的乐器,历经千百年,又在宁明志的手上重奏了中国汉唐的遗风。

  汉乐府的谱曲声色凄凉,浩然巍峨,又在日本筝、三味线的弦上,透着与众不同的内敛冷清。

  有人闻之落泪,有人闻之怅惘,疯了一般询问:“它叫什么名字?”

  面对无数人的追捧赞叹,宁明志平静的说道:“这首曲子,名为《黄泉》。出自《古事记》。”

  黄泉相隔,不改其志。

  生者怀笃,逝者长息。

  一曲《黄泉》,从日本十三弦筝,奏响三味线,又经尺八、太鼓合奏,终是从遗音雅社的《汉乐府》,变为了载宁学派的《古事记》。

  宁明志作为载宁闻志,奏响失传古音。

  犹如千百年前,日本僧侣东渡而归,仿造着中国传统的神话故事,创作了第一本史集,献与天皇一般,成为了开天辟地的载宁大师。

  可现在,载宁大师的双腿不能动了,手臂不能动了。

  他感受到天旋地转,感受到躯壳摔上病床,只能转动着眼睛,流着眼泪,在医生们的拼命抢救之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你骗我。

  他才是真正懂得沈聆的人。

  他实现了沈聆没能实现的愿望,寻回了失传千年的旷世遗音,完成了在东海对面的国度,绝对无法完成的伟大事业!

  宁明志在“载宁闻志”的名声背后,是他和沈聆两个人的身影。

  如今日本的文化艺术席卷全球,他载宁闻志在做的事情,就是沈聆期望渴求的未来!

  抢救室的大门紧闭,复又打开。

  载宁大师躺在病床上,带着输氧管,脸色苍白如死。

  “师父到底怎么了!”徒弟们的声音焦躁。

  医生的声音沉稳,“我们需要家属在场,虽然您是大师的弟子,但是,我们想请静子女士单独说话。”

  宁明志眼前一片灰白,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但他神志清醒,身躯沉重,不得动弹分毫。

  呼吸还在、心跳还在。

  可他的手指没法弯曲,脖子无法转动,任由自己被推进了病房。

  直到静子赶来医院,他才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到医生说道:

  “静子女士,载宁大师应当是瘫痪了。”

  一阵低呼轻响,所有难以置信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宁明志身上。

  宁明志瞪大眼睛,想大声疾呼,大声驳斥。

  他怎么可能瘫痪?!

  扶他起来!

  然而,他的声音堵在咽喉,只能感觉到一阵窒息。

  整个鼻腔灌进来的氧气变得刺激又辛辣,痛得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载宁宅邸变得十分安静。

  因为宁明志被送去了急诊,徒弟们都慌乱的跟去了医院。

  就只剩下安安静静的仆从,一如既往的听着悠闲惬意的钢琴乐曲。

  “我以前很讨厌弹琴。”

  厉劲秋在黑白琴键上,快乐的随性演奏。

  “但是现在,你让我弹上一天一夜的钢琴都行。而且,还挺好听。”

  他对自己糟糕琴技耿耿于怀,但是一首恣意狂妄的《伪君子》和一首恢弘简约的《景星》之后,厉劲秋对自己的钢琴信心倍增。

  钟应坐在旁边,微笑看着他十指翻飞,耳边都是这位大作曲家的愉快心声。

  “主要是你心情好,弹什么都好听。”

  说着,钟应也伸出手,追着厉劲秋的旋律,来了一场黑白琴键上的追逐游戏。

  宽敞的八十八键钢琴,承载了两个人心灵相通的音符。

  只要宁明志不在,只要宁明志遭难,他们就能心情愉快的四手联弹,一同回味那首直抒胸臆,痛斥小人的《伪君子》。

  三天过去,钟应的生活安宁平和。

  他长久没有见到远山来问候,就拿起了筑琴,认真拆弦。

  厉劲秋见过许多乐器保养的过程,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钟应专注对待一张古老的筑琴。

  千年的时光,化作了一层层纹路,藏在了暗红木漆之下。

  筑琴不像十弦雅韵,浑身遍布着蛇鳞纹和梅花纹,倒像是不断的翻新刷漆,保护着脆弱的琴身不受侵蚀。

  钟应还没将一张筑琴,完整的查看一番,就听到了轻柔的脚步,从院外而来。

  他转头看去,发现一位陌生的女性,穿着和服前来,眉目恭敬。

  “静子女士请您去和室。”

  她似乎是静子女士的亲信,来载宁宅院没多久,“她为您准备好了投影仪。”

  宁明志不过去了医院几天,载宁宅邸就静悄悄的发生了改变。

  钟应重新走进的和室,仍是那些人,仍是那些景。

  然而,和室的主人却不一样了。

  宁明志目光呆滞的依靠在轮椅里,整个人无法维持体面的坐立,变得面容猥琐,虚弱不堪。

  再不像之前一样,理直气壮。

  “他怎么了?”钟应好奇出声。

  可惜,宁明志没法给他半点回应,只能费劲的转动眼睛,表明自己神志清醒。

  “父亲在医院抢救之后,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静子的声音依然温柔,耐心解释道,“医生说他没有办法再自由活动了。”

  硬朗健康的老人,在大悲大恸之后突发晕倒,再醒过来已经不能动弹。

  脑淤血、中风、高血压,都是宁明志高龄伴随的病症,冲刷着控制躯壳的大脑。

  钟应闻言,勾起嘲讽笑意。

  他视线落在宁明志丑陋脸颊,发现这人看起来时日无多,又偏偏瞪大一双眼睛,固执地想要说话。

  可惜,只能发出低沉痛苦的呼喝。

  “父亲,您不要着急。”静子的态度恭敬,温和说道,“我知道您想看沈先生的遗书。”

  骤然,咿咿啊啊的呼声,停了下来。

  那双眼睛泛着光,透出宁明志惯常的急切。

  “父亲昏迷之前,一直念叨着的事情,我听远山和致心说过了。”

  载宁静子已经有了载宁当家人的做派。

  她视线一转,就能见到和室之外的亲信,捧出了熟悉的木制托盘。

  见到手机,厉劲秋顿时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