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七年
秦子规低头问:“我什么时候想着跑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盛衍本来就因为秦子规瞒着他这件事生着气, 这会儿被勾起来了脾气,就没好气地扔出了一句。
结果秦子规反而笑了:“所以你是怕我走?”
“你爱走就走, 谁稀罕。”盛衍说得凶巴巴的。
秦子规却觉得他可爱:“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你不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爸那边有人来找你了?我都听说了,你爸在国外发了财, 你要是被接回去, 就能继承家产,当大少爷,这么大的好事你能不稀罕?”盛衍越说越气。
秦子规的笑意却越来越深:“嗯,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个鬼……”
“我稀罕你。”
盛衍话还没说完, 就被秦子规四个字给生生堵了回去,然后河豚再次秒变鸵鸟。
秦子规看着他怂回去的样子,伸手替他理了之前被他暴躁捋乱了的头发:“我说过的,吃过了最好的猫罐头的小猫,别人是带不走的,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多想闹脾气。”
“那我也没给你吃最好的猫罐头啊。”
盛衍觉得自己平时对秦子规还挺凶的。
秦子规却问他:“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个院子的时候吗?”
盛衍记得。
也是七月,也是夏天。
那时候他还很小,按理说本来不应该记得那么清楚的,但可能因为大人们老是提起,他又老是想起,所以记忆里总有一个画面,就是七月的烈日炎炎下,秦子规一个人在那儿执着又倔强地等着什么。
他当时觉得秦子规好看,就非常没皮没脸地摘了姥姥家的蔷薇花,非要送给秦子规,让秦子规跟他回家。
他当时也没有来由的,就是喜欢和秦子规玩,院子里的其他小朋友他都不稀罕,就稀罕秦子规,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给他,结果秦子规他爸来看他的那天,他还是想跟着他爸走。
没良心。
盛衍低头看着地上的小水洼:“记得,你当时不就想跟你爸走吗。”
“但是你花三块两毛钱把我买下来了,所以我就是你的了。”秦子规说得云淡风轻,似乎童年那些被遗弃的伤痛早已被抹平。
盛衍却觉得眼睛有点酸。
秦子规明明这么好,怎么能因为三块两毛钱就记了这么久呢。
他明明应该值得更多的。
“你要因为这个就觉得自己喜欢我,没必要,大不了你把三块两毛钱连本带利还给我就是了。”盛衍觉得秦子规可能是混淆了感激和喜欢,低着头,声音有点闷。
秦子规却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爱管着你吗?”
盛衍抿着唇角没说话。
秦子规又说:“我小时候我妈给我讲的第一个童话故事就是小王子,但其实我那时候听不太懂,只知道小王子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那天你跌跌撞撞地从蔷薇花里跑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小王子是不是就长这个样子。”
“当时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男孩,但是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你非要我跟你回家,你说你家有好多花花,好多玩具,你可以都给我,只要我陪你玩。
“我那时候想,我对你来说可能也只是一个会说会动会照顾你的新玩具,你玩几天就腻了,因为你有你自己的家,那么多人喜欢你,我只是一个新鲜事物而已,你过几天就忘了。”
“结果我想走的那天,你哭得那么惨,惨到小区保安以为我们家在虐待小孩。”秦子规想起当时的场景,低头笑了,“你知道吗,你那个时候腿特别短,跑着都跟不上我们,过大铁门的时候,还要抱着栏杆才翻得过来,结果你居然就那么追上我们了,想哭又忍着不哭,就踮着脚,捧着三块两毛钱,一直说衍衍求求你了,衍衍求求你了。”
“其实那时候你根本不用求,他巴不得不要我,小姨夫的家人其实也不接受小姨他们收留我,我当时就觉得可能没有我,所有人都会高兴一些,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你当时哭得太伤心了,伤心到我竟然觉得,还好,最起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因为没有我而难过,还有一个人要我,那我以后就为这一个人活着好了了。”
“好在我运气很好,小姨,小姨夫,许姨,姥姥,姥爷,都对我很好,但我也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对我更多是出于可怜和心疼,他们并不需要我,只有你会每天缠着我问东问西,会犯了错就在我面前装可怜,会想要什么了就跟我撒娇,会每天晚上抱着我睡觉,然后突然惊醒,说子规哥哥,你不会走吧。”
“而且你当时那么大点儿的人,每天非要和胖虎他们打架,就因为听不得他们说我一点不好,可能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人生中第一次打架就是因为我。”
“你也不准任何人说我,欺负我,学校要开家长会,小姨小姨夫忙,你就让姥姥姥爷给我开,说姥姥姥爷是大官,他们给我开家长会,就没人会说我不好了。”
“你又会撒娇,每天子规哥哥叫个没完没了的,那时候大人们也忙,顾不过来,我明明只比你大一岁,你就拿当我大人一样,什么都问我,什么都听我的,我就只能管着你吃饭,睡觉,喝牛奶,不准你打架,不准你挑食,还要帮你扛错背锅,时间一久就成了习惯。”
“那我小时候可真烦人。”
盛衍低着头觉得鼻子堵得慌。
“但是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被需要。”秦子规替他轻轻揩了一下泛红眼角,“阿衍,你知道被需要对于一个被抛弃的人意味着什么吗。”
盛衍并不能切身体会。
“意味着存在的意义。”秦子规的嗓音在雨夜里显得有些渺远,“所以阿衍,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我就是因为那三块两毛钱存在的人,我们几乎占据了对方整个人生,所以只要你不让我走,我这辈子就永远不会走。”
他不想让秦子规走。
盛衍很确定。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回馈给秦子规什么。
盛衍不知该如何开口,雨珠不带停歇地砸着伞面像是催促。
秦子规像是想缓解他的压力般,又笑了一下:“但是如果你想让我走,我就把三块两毛钱还给你,然后跟我爸走,没关系的。”
“怎么就没关系了!”他一说完,盛衍就着急抬头,“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走了!你不是说不稀罕你爸!你怎么能一会儿一个说法呢!”
“我是不稀罕我爸那边的财产,那是因为我惦记别的钱。”秦子规看上去像是个财迷心窍的坏蛋。
刚刚还感动得要哭的盛衍愣了愣:“什么别的钱?”
秦子规低头笑道:“比如你的老婆本。”
“……”
艹!
盛衍没想到秦子规居然还有这么一招,简直防不胜防,红着脸,慌张道:“我老婆本是要给我老婆的,关你什么事。”
“你不是说你想娶个长得好看又聪明又会照顾人还能考年级第一的老婆吗,我觉得我样样合适。”秦子规基本是脸都不要了。
但说得倒也没错,确实是样样都合适。
除了那个比他的都大。
盛衍红着耳朵:“但你是个男的!怎么给我当老婆!”
“那你喜欢男的吗?”
“废话!老子当然不喜欢,我笔直!”
“那你喜欢我吗?”
“……”
一个沉默,足够说明很多。
秦子规低声道:“阿衍,你对我不是没有想法。”
“但是我不确定那个想法就是那个想法!”盛衍咬了咬唇,有点着急道,“秦子规,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想不出你跟别人在一起或者我跟别人在一起的样子,我还会因为你对其他人好不高兴,但我不确定这种喜欢是因为爱情还是因为习惯。”
“就像你说的,我们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我们几乎占据了对方整个人生,我们和对方肯定有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占有欲和依赖感,甚至有时候还会有那种感觉,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怕这就是掺杂着青春期反应的亲情或者友情,我怕等到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所以秦子规,你又能确定你对我的喜欢,就是真的是那种喜欢吗,你分得清吗?你要分错了怎么办?”盛衍抬头看着秦子规,眸子里倒映着身后暖黄的路灯灯光,像清澈湖底见了星星。
秦子规垂下眼眸,指腹抚过盛衍刚刚被咬过的唇角:“我确定。”
盛衍反问:“你凭什么确定?”
“凭你每次这么看着我的时候,我都想吻你。”秦子规指尖划过盛衍的唇,眼皮微掀,迎上他的视线,“所以,阿衍,要试一试吗,试一试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
嗓音低沉得像是在蛊惑人心。
两个人的目光在雨夜下唯一一处无风无雨的地方直直相对。
雨珠砸上伞面,发出了沉闷又剧烈的声响,却丝毫掩盖不住盛衍的心跳。
盛衍看着秦子规的眼睛。
又是那种让人无处可避的郑重与温柔,一如当时对着他说的那句“我爱你”一样。
让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而他看着秦子规的唇,喉头上下一滚,觉得似乎也不是不行。
第47章 纯情
区分那种喜欢和别的喜欢的最直接的方法, 就是看和对方有没有亲密接触的欲望。
盛衍再迟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所以他觉得秦子规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行。
而他看着秦子规的唇,发现唇形很薄, 颜色很淡, 感觉如果吻上去应该是凉的。
七月末的南方夏夜, 即使下着瓢泼的雨,也依旧黏热得厉害。
盛衍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唇。
他觉得伸头也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那不如试试就试试, 快刀斩了乱麻算了,反正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自己总不能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扭扭捏捏的。
于是他又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说:“那, 那就试试?”
“嗯, 好, 那就试试。”
秦子规低笑一声,然后撑着伞,缓缓俯下了身。
盛衍透过透明的雨伞, 可以看见秦子规身后大雨倾盆是如何砸下,又是如何被他手中的伞阻挡在外, 雨水就顺着伞檐垂落成帘,把他们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只剩下一方窄小的独属于他们的天地。
藏着两个少年彼此忐忑不安珍惜又试探的心意。
盛衍一动不敢动, 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怕一眨,就错过了些什么不该错过的东西。
而秦子规的唇就在他的咫尺。
好像这一吻下来,就有些什么事情注定变了, 再也回不到从前。
盛衍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了拳。
他的心脏跳得快听不到雨落下的声音了。
秦子规的呼吸就落在他睫毛上,他紧张地等待着那个让他惴惴不安的吻。
然而就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面,雨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子规!小衍!这么大的雨!你们站在外面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