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鲸南去
徐行之抹一抹从唇角渗出的血沫,又肆无忌惮地在鬼王华服的襟摆处擦了擦手:“我怕是等不到了,可他说不定还能等到。”
自从进入蛮荒,徐行之便总觉得自己命悬一线,现在那柄悬在他头顶的剑已经斩落下来,他若不趁机让嘴痛快痛快,死后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岂不亏哉。
“虎跳涧中有二十七迷阵,蛮荒至今无人能破。进入最深的只有一人,现在还在第十三关的幻境里疯疯癫癫。”鬼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打量着徐行之,“……你的同伴死定了。”
徐行之漫不经心地答:“哦,那很厉害哦。”
鬼王:“……”
沉默半晌,鬼王挥起一拳,毫无征兆地把徐行之砸翻在地。
这一拳着实了得,徐行之有很长时间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了。
他再次能看清东西时,已经被拖进一间内室,被捆绑在一张床榻上,手脚不晓得中了什么迷毒,已然麻痹瘫软,动弹不得。
……自进蛮荒以来,徐行之几乎时时刻刻得不到放松,不是被绑,就是被铐,就连这十几日赶来虎跳涧的路上,孟重光都要用银链将他绑在身边才肯入睡。
所以此刻,尽管如同死猪一样被人捆住,徐行之也能保持情绪稳定。
鬼王自上而下俯视着徐行之。
他面上已经没了表情,道:“……除了他,没人能和我这么说话。”
此人喜怒无常的本性在几个照面间就暴露无遗,但徐行之照旧我行我素。他用舌头顶了顶口内被牙齿撞伤冒血的创口,含混不清道:“那你真可怜。”
“你这人很有意思。”鬼王再度露出毒蛇一般冷森的邪笑,“多说些话吧,洗魂过后,你再想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怕就没有机会了。”
……洗魂。
徐行之读书品味向来芜杂,早不记得自己是从哪本犄角旮旯的志怪书籍上瞧到过关于这种秘术的记载,但他至少清楚地记得,“洗魂”是鬼族和魔道常用的术法。
此术要将一缕不完整的残魂余魄,放入一具灵魄完整的躯体内,再用术法催动,让残魂中的记忆逐渐渗入完整的魂魄,很快,残魂会生出枝枝蔓蔓,缠抱着完整的记忆,补全自身,并顺势洗去原本完整魂魄中的记忆。
鸠占鹊巢之后,施术者只需动手,引魂离体,连同躯壳里尚温热的心脏一起换到残魂原先的尸体之中,便能成功使那人活过来。
简而言之,鬼王设置关卡,精挑细选,是想用一颗心脏和洗魂术,来复活一个人。
不待徐行之有所反抗,鬼王便迫不及待地从左胸怀中掏出一方边角已经磨糊了的麻纱手帕,平整摊开。
手帕中心的一片干花趁势飞起,飘飘荡荡落在了徐行之的胸口。
在手帕中躺着的是一只小小的锁魂玉壶,还有若干已经干枯的罗汉花花瓣。
鬼王珍视地将镶嵌玉链的壶盖旋开,用掌心护着,将微薄得只剩下一线的魂灵倾入了徐行之的额头。
在残魂入体的刹那,徐行之的额头如同巨斧穿凿而过,他挺起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重重光影从他眼前飞驰而过,众多模糊的细节得以在时间的磨洗淘漉中变得清晰起来,徐行之在摸索过扑朔迷离的开头后,终于迎来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故事。
接下来,徐行之做了一个长梦。
而梦在一开始便告诉他,在这个梦里,他叫做叶补衣,而梦境中的另一个人,叫做南狸。
叶补衣是在十三年前背着一具尸体时遇到南狸的。
南狸在生满罗汉花的断崖上调着自己的笙,偶一低头,便看见了那个深一脚浅一脚背着尸体行路的小道士叶补衣。
叶补衣双眼哭得红红的,像只鲜嫩欲滴的小桃子,他也不怕坏了眼睛,还在不断用袖子擦拭。
南狸注视了他很久。
叶补衣却没有注意到他,他走累了,便将尸体平平整整地放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重新把尸体背起,准备继续赶路。
南狸突兀地出声提醒他:“前面是虎跳涧,你还要往前去吗?”
叶补衣突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抬起眼睛看他,桃子眼鼓鼓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小动物。
和南狸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叶补衣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是蛮荒住民。
他哆哆嗦嗦地拔剑出鞘:“你,你别过来。”
南狸纵身从崖上跳下,叶补衣吓得一闭眼,可等他再睁开眼来,南狸却消匿了踪影。
正纳罕间,叶补衣被背后传来的声音吓得差点握不住剑。
南狸负手打量着他背后的尸身:“这是你的什么人?”
叶补衣飞快倒退几步,贴着崖根,紧张地捏着剑柄,答道:“……我也不认识。”
南狸好奇:“不认识,你背着他作甚?”
叶补衣小声道:“同道中人,伸出援手是君子应为之事。……这是徐师兄教导过我们的。”
南狸笑:“那你们徐师兄有没有教导过你,与人说话时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也是君子应为之事?”
叶补衣觉得有些道理,想看南狸,却被他端方无比的俊美面庞逼得再次转开了视线:“……你,你是蛮荒里的人?”
南狸仔细打量他躲闪的眼睛,不作声。
见南狸只一味盯着自己看,叶补衣的脸有些发烫:“我要走了。”
南狸却擒住了他的手腕:“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叶补衣很紧张,道:“你快放开我。我在现世听说过,蛮荒的虎跳涧里有鬼王栖居,他在这里住了成百上千年,我怎么打得过他。”
南狸问:“你背着一具尸首,打算走到哪儿去?”
“走到水草丰茂的地方。”叶补衣天真道,“我要把这位道友好好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