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豆
何珮珮歪着头想了想自己手下的员工,摇了摇头,“没有吧。”
她们画廊并不大,加上前台,讲解员,运营这些人,也不过十余个,她都记得名字。
何珮珮感觉面前的青年在得知她的回答后,那双眼睛都快跟今天的阴天一样,只剩一层灰蒙蒙的光亮了。
她心里奇怪,也不知这许茹,是他什么人。
这时候,画廊的保洁阿姨看见要变天的样子,正从画廊里搬出一把大伞给两人撑在头顶。
她恰好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啊呀,何老板,许茹不就是我之前那个做工的嘛,您忘啦?!”
经阿姨一提,何珮珮脑海里这才浮现出一个女人。
是她们画廊之前的临时工。
“你…… 不会是她儿子吧?”
何珮珮再度打量了桌上的两幅画,还有右下角那笔触还很幼稚歪斜的签名,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印象,心中不禁升起一个猜测。
她平时策展,做设计,社交,打交道的人太多了,许多都不会在脑海里留下痕迹。
但保洁阿姨提起的人,却因为一件事令她印象深刻。
“她是,我妈妈。”
在得到林知肯定地回答后,何珮珮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叹了口气。
“她曾经,是有把你的画拿来给我看过。”
何珮珮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崇尚坦诚沟通,她不知道这位年轻画家的母亲为什么要说假话,但既然正主都和自己对峙了,她也不会隐瞒真相。
“但我应该也是说了和今天同样的话,拒绝了她。”
“我记得她当时说自己宁肯不要工资,就希望能把你的画挂进我们画廊的展厅,想带你来看一看……”
何珮珮每天很忙,不太清楚许茹为什么辞职不干了,但还挺遗憾的。
她记得那个阿姨做事很踏实,很多次下班,都还能看到她仔细在擦拭每一个画框,神色小心又认真,像对待自己心爱的宝贝一样。
后来被许茹那样真心实意地恳求之后,何珮珮其实也有过犹豫。毕竟买下那样的画,根本花不了什么钱。
但她心中对艺术也有自己的追求,最后还是没有同意。
“你妈妈很爱你,我们装裱师还说她主动学过裱画……”
何珮珮试图多挖掘一点记忆中那位阿姨的事情,想要分享给这位寡言的年轻人,却不料面前的青年 “哐” 地一下站起身,铁制的靠椅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我知道,她很爱我!”
林知手在衣兜里不断地捏着掌心柔软的东西,捏了好几下,才急促地喘了口气,重重吐出一句话。
他不再和面前的两个人再做任何交流,苍白的手指抓起桌上的两幅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哎,这孩子……”
被他差点撞到的保洁忍不住碎嘴了一句,“也忒没礼貌了吧!”
头顶的天空忽然响起两声惊雷,轰隆隆,轰隆隆,把那保洁还想再念叨的话堵在嘴里。
“何老板,快进屋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何珮珮注视着林知的身影远去,随着保洁的话站起了身。
她手里端着瓷白的茶杯,本还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对了,阿姨。”
进画廊前,何珮珮多问了一句,“那个许茹,你知道为什么不做了吗?”
中年保洁显然很知道这些八卦,听见老板问,便殷勤地开口。
“说是得病了吧!”
“我接她的时候,她瘦的唷…… 听主管说她打了好几份工,太拼了。”
第13章 擦擦吧
明明不过才下午三四点钟,天空却阴得像是到了日暮。
张翠芳吆喝了几个街坊正在铺子外打麻将消磨时间,往头顶看了好几次,胡了一把牌后就停手了。
“绝对是暴雨!”
她信誓旦旦指着乌云说,矢口否认是因为自己赢了牌就想跑。
牌桌上其他三个女人瞧着这天气,也觉得是要下雨的前兆,笑闹了几句便不再揪着张翠芳不放,嚷嚷着回家躲雨关窗户了。
几声闷顿的雷响炸破天际,张翠芳收拾牌桌的动作连忙加快。
她这牌桌可是从前面那不做了的麻将馆里刚收的,虽说是二手货,但还是崭新崭新的,她还没玩几次呢,可不能被雨打湿弄坏了。
聂振宏本在铺子里修鞋,见这架势,便也暂时停了工。
他把摆在门口的杂货褡裢给取下放进了屋中,顺手也帮张翠芳把桌椅一块儿抬进了她那小卖部里。
两人刚把外面的东西搬完,豆大的雨点就接二连三地从空中砸向地面。
没几分钟,雨滴就变成了雨幕,伴随着街上不知道谁的一声 “收被子咯 --” 的叫嚷,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一阵脆响,把刚才还热闹喧嚣的街市掩盖在急骤瓢泼的湿润中。
“你说这天气,一天一个变的!”
张翠芳站在廊檐下,把铺子的伸缩雨棚给打开,一边冲聂振宏埋怨道。
“要清明了,雨水多,正常。”
聂振宏点了根烟,随意附和了一句,便回自己屋了。
他其实不大喜欢下雨。
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无所谓,还经常冒雨打球,或者淋冷水浴。可现如今他腿脚不便,一到阴雨天,受伤的那只脚踝就跟被蚂蚁咬似的,浸骨头的疼。
聂振宏按开了屋里的灯,坐下来拿手捂了捂脚踝,继续补鞋。
他用榔头一下下锤着挂在钉拐子上的鞋掌,直到上面的钉子变得平整又牢固。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雨雾缭绕的街道上中传了很远,像一道看不见的拨片,拨开了雨帘,又像一束照给耳朵听的微光,给迷路的行人指引方向。
等聂振宏将客人的鞋掌敲补好,外面的暴雨已成了倾盆的滂沱模样。
他站起身活动颈椎和身体,目光往外扫去,却意外发现风雨交加的街道上竟有一个没打伞傻傻淋雨的人,看身型还有些眼熟。
周围的人都撑着伞步履匆匆,一身湿透的青年脚步却异常迟缓。
雨中的人一双手将两块大大的板子抱在胸前,尽管被雨幕遮挡了神色容貌,但聂振宏却也能看出他的失魂落魄。
雨水一视同仁地朝着人们砸下,他却仿佛被孤寂地排斥在世界之外。
不知怎么的,聂振宏有点见不得这样的景象。
他目光在铺子里逡巡了一圈,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把旧伞。撑开抖了抖灰,聂振宏便朝着外面还在淋雨的青年走去。
密集的雨点砸在防水布上,哗啦啦的脆响变成了沉闷的笃笃声。
而在被雨伞撑开的一方小小天地里,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林知睫毛颤了颤。
聂振宏站在他身边,低头便看到几滴小小的水珠仿佛顺着蝴蝶的翅尾坠落了下来。
*
“擦擦吧。”
货架上恰好还有张没用过的毛巾,聂振宏拆了包装,把干燥的巾帕直接盖在了青年湿漉漉的头顶。
但坐在小竹凳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一般。
林知身上的灰色西装浸满了水,像将头顶那一片灰黑色的乌云都裹在了身上。乌云被雨水拉扯着往下坠,不一会儿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也跟着被氤氲成了灰黑的深郁形状。
聂振宏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
他干脆拉了木凳坐在林知对面,上手开始呼噜眼前的一头湿发。
小邻居的状态一看就不太对劲。
尽管往日里这小子就傻傻愣愣的不似同龄人,但好歹也会说会笑,只是慢热了点。但今天这副模样,明显是受了什么刺激,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整个人就像根木头。
好在人还是热乎的。
聂振宏这么想着,双手覆在毛巾上,就着帕子的摩擦把手掌下的圆脑袋一顿揉。
这几年他在这间铺子守着,正事没做啥,倒是和周围一群小萝卜头打了不少交道。在他看来,虽然面前的人已经成年,但行为处事上,和那些十几岁的小孩儿也差不离,甚至有时候还没小朋友机灵,说些话令人啼笑皆非。
也是因此,怕是对一些事的承受力恐怕也没有成年人的抗性。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打算胡乱猜测,但每次遇上这人总会出现各种状况,令他忍不住心里对林知升起越来越多的好奇。
管的闲事也越来越多起来。
“你啊……”
手底下的毛巾没揉两下就整张湿润了,聂振宏忍不住开口,“别以为年轻就能这么糟蹋身体。”
既然都把人带进来避雨了,聂振宏干脆也就多废话几句,拿出过来人的经验来提点面前的小朋友,“本来就瘦,抵抗力再不行的话,说不定一个重感冒就能要了你的命。”
那身西服吸了水,贴在青年身上,跟被竹竿支着似的。
看着就不太顺眼。
不大的修鞋铺里很安静,除了聂振宏的几句絮语,就只有外面如注的落雨声。
擦着擦着,聂振宏发现米白色的毛巾莫名被染上了不少斑驳的深色痕迹。他手一顿,这才想起刚才补了鞋还没洗手。
这会儿脏污全擦在毛巾上了。
瞥了眼仍旧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青年,聂振宏心虚地咳了一声,干脆继续。反正帕子有两面,也碰不到这人。
“你现在一个人住是吧?那更得注意这些了……”
他薅了薅被擦得差不多干了的脑袋顶,又拿毛巾稍干的部分去吸林知发尾的水,嘴里一边说,“要真生了病,家里人知道了得多担心啊。”
聂振宏想起当年受伤后老妈的念叨,现在都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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