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豆
他从工具台上抽了两张纸,去洗手池拿水润湿了,按在林知脸上擦。丙烯颜料干了不容易擦掉,聂振宏抹了好半天,也才擦了外层的一圈。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似乎全然信任着他,仰着头,毫无反抗地任他动作。
最近似乎是餐食不错,小朋友吃胖了点,原本瘦削的脸颊上多了些肉,暴露在灯光下的一张脸看上去清秀又乖巧。
像一瓯白瓷盏,只是,多了抹春生的桃花。
聂振宏目光有些仓促地从林知脸上移开,挪向一旁的画板。
他把心底刚刚压下却又冒出来的一点悸动化为玩笑,点在青年的颊边,“半只桃儿都被你蹭脸上了。”
画板上夹着一副半成品。
是用竹篓堆叠的一筐水蜜桃。
林知一向是想到什么画什么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聂振宏从老朱那上买了不少水果,放在铺子上,下午晒太阳时偶尔吃一颗,换着给两人解暑。
于是,林知嘴里每天都能吃进许多不一样的色彩。
黄的柑橘,紫的杨梅,白的荔枝。这两天桃子上市,他又啃了好几颗粉嫩的脆桃肉。
香香的,好吃。
画纸上画的,就是昨天中午两人吃完饭,林知跟着聂振宏顺道去街对面买东西时看到的一副寻常景象。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桃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水果摊前,还有不少堆砌在旁边的竹篮里。一个个像极了胖嘟嘟的小娃娃,挤着滚着,撅起小屁股凑成了一堆白白嫩嫩,深浅不一的粉色。
在夏日里看过去,是扑面而来一阵甜甜的清凉。
“咋越擦越花……”
粉色的颜料擦了半天,最后倒像染在了林知的皮肤上,浅浅的一片宛若女孩儿家的腮红。聂振宏扫了几眼,干脆扔了纸,“一会儿回去用热水捂捂。”
他心里添了事,不敢再擦下去了。
“走吧,关门。”
招呼林知起身出门,聂振宏关上了店里的灯。他走到门口抬高手臂,拉住老旧卷帘门一使劲,咔啦啦一阵响,修鞋铺便上了锁。
“回去简单炖个鱼汤。”
拿上菜,聂振宏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带着身后的小跟班缓步朝小区走去。林知慢吞吞地落后他一步,听话地 “嗯” 了一声。
夜灯从两人身旁经过,微亮的光线撒在林知眼底,像湖面里升起了星星。
*
聂振宏小时候,很讨厌吃鱼。
他妈人大大咧咧的,厨艺也烂,每回做鱼都腥味极重,导致小小的聂振宏心里,以为鱼都那么难吃。
后来他姐谈了个厨子,本来家里二老指天发誓的不同意两人在一起,后来那厨师跑到家里做了两顿菜,就把聂父聂母完全征服了。
如今,厨子已经成了他姐夫,还和他姐两人生了二胎,聂父聂母早就搬去女儿那头照顾孩子去了,这才让聂振宏耳边少了头疼的念叨。
聂振宏腿刚受伤的时候,很是消极了一段时间。
出院后,姐姐把他接到家里暂住方便照顾,可聂振宏活得宛如行尸走肉,每天几乎都躺在床上。全家劝也劝过,安慰也安慰了许多,但聂振宏自己想不通走不出来,别人在有心也无力可使。
姐夫王浩虽然学历不高,只是个厨子,但看事情很是通透。王浩别的没跟聂振宏多说,只每次做饭时,都让聂振宏从屋里出来,帮他摘一摘菜,递一递调料。
聂振宏那时候还坐着轮椅。
彼时他刚从人生的高峰跌入低估,心情沉郁,不想出门也不想说话。好在他姐夫也没和他聊人生大道理,只把他推到厨房里,就自顾自地在料理台边闷头做菜。
毕竟是厨师,王浩的刀工很好。青椒、土豆、肉块、萝卜…… 无论什么菜到了他案板上,刷刷刷地一串笃笃声,就都成了均匀又齐整的片或丝。
聂振宏看久了,心竟也慢慢宁静下来。特别是看着姐夫轻松而稳妥地掂起锅勺,眨眼间就出锅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他心中那股揪着怎么也放不下的窒闷,顿时就被五谷杂粮的饭菜香气给疏通开了不少。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姐夫盛了菜让他端去饭桌,随口说了句。
聂家从聂父开始,家里的活儿基本都是爷们儿在做。到姐夫王浩这里,也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没让聂姐姐下过一次厨房。
洗菜做饭都被几个男人包揽完了,到了饭点端上桌,有肉有菜有汤,吃进肚子里,暖和舒坦,有滋有味。
在那一瞬,聂振宏忽然发现,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比吃饭更大的事了。
人这辈子,空着手来,空着手去。如果真的要说在这世界上走一遭要经历点什么,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总也离不开这几种味道。
快乐他早早就尝过,苦难他如今也咽进了肚子里。
既然如此,何不妨坦然一点,多尝尝自己爱吃的呢?
后来,聂振宏跟姐夫学了一手好厨艺。
也发现鱼其实可以一点都不腥,几种家常调料,就能简简单单就做出一碗又浓又香的鲜鱼汤。
“滋啦——”
抹了一层干淀粉的鲫鱼滑进铺了一层油的铁锅里,油与水作用的滋啦声像清脆的音符,跳跃在小小的厨房中。
聂振宏手里拿着锅铲,等一面煎至微微的金黄后,快速地将鱼翻了一转,让高温的油将鱼肉浸泡包裹,直到整条鱼躺在锅底定型,鱼鳍竖立。
一旁家用水壶的开水弹簧片恰好跳起,聂振宏端过来将壶里的开水倒进锅中,让水将鱼身淹没。
菜板上已经切好了姜片,他随手抓了两片洒进锅里,然后将火调到最大,眨眼间,清色的汤汁就开始沸腾变白起来。
“好了,我再炒个菜,等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聂振宏这时候才有精力和林知说话。
他示意青年将水槽里洗净沥干的空心菜拿到外间客厅的饭桌上,坐下带着他一块儿开始择菜。
空心菜在西南又被叫做藤藤菜,因为在地里生长得宛如藤条一样,一节一节的,所以有了这么个土名。
家常的做法是将一把三四十厘米的藤条掐成小段,连着茎干,用蒜片和干辣椒下锅大火爆炒。两三分钟不到,一锅清香脆嫩,蒜香浓郁的炝炒藤藤菜就能出锅了。
不仅蕴含了菜叶本身的鲜嫩,又融入了辣椒的香辣提味,搭配微微焦脆的蒜片,一口下去,翠绿汪汪的清脆叶杆在嘴里咔滋作响,比之肉菜,独有一番下饭的滋味。
两个人都洗了手,聂振宏拿了个空盆来装摘好的菜茎,就开始熟练地掐起藤节来。
林知在一旁认真看了好几眼,才抓过几条藤放在自己面前。
咔嚓。
咔嚓。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电视上播放的新闻背景音,和菜茎折断的咔滋声响。
聂振宏有些熟悉的恍然。
记忆中小时候放学回家,他爹也总会这么抱着盆菜,穿着大裤衩,一边看电视一边摘。他妈就架着眼镜,在一旁缝衣服打毛线。锅里偶尔会炖着汤,咕噜噜地冒着鲜香的泡泡。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家的味道。
第40章 画这个
作者有话说:后来,吱吱陆续画了榴莲、臭豆腐、螺蛳粉…… 老聂:卒。 (一边捏着鼻子处理,一边打起了城管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聂振宏家的饭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青花的大瓷盆里,盛满了奶白奶白的鱼汤。一条完整的鲫鱼躺在汤中,青翠的小葱段飘在白如奶汁的汤水上,宛若一副馋人的画卷。浓郁鲜香的味道从厨房蔓延到客厅里,连聂振宏都有些口舌生津。
“先喝碗汤,再吃饭。”
聂振宏拿起汤勺给林知舀了满满一碗汤,又用勺尖刮下一片鱼腹上最软嫩的肉,一并舀进他碗里。
“小心刺。” 鲫鱼小刺多,虽然炸的时候定了型,但煮汤的时候还是有可能将刺带下。聂振宏随口嘱咐了一声,才将汤碗放到林知面前。
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仰头两三口就喝下了肚。等盛第二碗时,才发现林知还没动筷。
“怎么,怕烫?” 聂振宏自己皮糙肉厚,觉得汤温度正好,他伸过手背摸了摸林知的碗壁,想着是不是接盆冷水晾一晾。
“唔,没有。”
林知摇摇头,端起汤小口喝起来。
他刚才,只是想起了妈妈。
妈妈以前也会这么叮嘱他呢。给他夹最嫩的肉,还让他慢慢喝,小心刺。
宏哥…… 和妈妈一样好。
鲜香的鱼汤顺着食道,热乎乎地滑进胃里。林知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泡在一汪温水里。
好像有宏哥在的地方,他总是很安心的。
就算在水中,他也能安心地埋头游来游去,偶尔咕噜噜的吐泡泡,也不会被笑。
这种感觉,林知很喜欢。
“噗…… 咳。”
正想着,林知耳边突然就听到一声轻笑。
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正从绿油油的一盘菜里夹出几根,悬在空中看。
“你是拿了尺子摘菜吗?” 聂振宏笑着把几根空心菜茎铺在碗里,比划了一下长度,“根根都一样。”
林知眨眨眼,伸手也从盘里夹起一根,张口吃掉。
“一样,好吃。”
就像画画的时候笔刷要朝一个方向,睡觉的时候被子要掖进咯吱窝里,林知觉得,把菜摘成一样的长短,炒起来的时候就可以裹上同样的调料,吃上去的味道肯定更好。
“嗯,好吃是好吃。”
聂振宏盯着碗里的菜看了两秒,就感觉自己好像听懂了小朋友的话。
只不过他笑着把菜塞进自己嘴中,故意大言不惭地揽过功劳,“那是我炒得好。”
熟了之后,他还挺喜欢偶尔戳一戳这只傻愣愣的小仓鼠的。看林知各种呆呆的反应,好像比什么都有趣。
只是逗完人,聂振宏抬眼就对上小仓鼠鼓鼓的一张脸,眼神突然就有些游离起来。
“咳…… 也有你一半功劳吧。”
他闷头又夹了一筷子菜,塞进林知饭碗里,“好吃就多吃点。”
“好哦。”
完全不知道对面男人心里在想什么的林知,还以为自己被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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