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鸦豆
“好看好看。” 聂振宏想起上回小姑娘拿林知颜料在自己脸上抹的情景,心说这才真是只大花猫。
“是吧!” 甘可可特别自豪地挺起胸膛,“我奶奶缝的呢!可好看了!”
聂振宏没忍住好奇,伸手捏了一把两个小姑娘一起搂在怀里的猫。
唔,手感挺好的。也不知道这一肚子塞了多少棉花,反正一巴掌按下去,都戳不到底。
聂振宏心里琢磨着,要不也给自家小朋友也做一只?
可以放在家里,还能当抱枕,当靠垫什么的。
“别想啊,我最近都不进货。”
热合曼好似看出了老友心里的打算似的,避之不及,“我家婆娘都快被依娜给缠得头疼死了,我要再拿棉花回来,不是这猫肚皮撑破,就是我耳朵被老婆揪破咯!”
聂振宏遗憾地叹了口气,“行吧。”
他站起身,挡住俩小姑娘的视线,手疾眼快地把展示架上最后两坨棉花团给扯了下来,揣进裤兜,“那我帮你把最后的存货给解决了。”
“……” 热合曼望着光秃秃的展示架,“我谢谢您嘞。”
“不客气。” 聂振宏乐呵呵地承了这谢,还得寸进尺,“对了,你这儿是不是还有毛毯的边角料?羊毛兔毛啥的,也给我来点儿?”
聂振宏回忆起老姐家仓鼠那毛绒绒的触感,感觉自己以前做的那种皮质外壳不是很合适,想要给小朋友做手感更好一点的,补充道,“毛越软越好。”
“还来劲儿了是不?!”
热合曼点了点聂振宏,笑骂了声,但还是站起身,“我记得好像有一块濑兔毛,有点豁口,没卖出去,我找找放哪儿了嗳……”
说着他就开始在屋里翻找起来,而聂振宏则把两个小姑娘捞到身边,看她们抱着玩偶过家家。
“你们俩暑假出去玩没有啊?” 聂振宏随口问道。
这会儿已经快八月了,社区里跟蝉鸣一样热闹的,是一个个养了孩子的家庭。大一点的还好,学业压身没那么多精力玩,小不点们可就跟从牢里放出来了似的,成天在街上跑跑闹闹,斗鸡遛狗,反正就没个消停。
特别是他隔壁王金宝家那小子,今天踢球明天射弹弓的, 把周围的邻居都快霍霍完了,前几天好歹被他妈揪着尝了一顿‘竹笋炒肉’,撕心裂肺哭嚎一顿后乖觉不少,但这两天瞧着又有故态复萌的趋势。
聂振宏琢磨着,啥时候开学了,啥时候他才能真正安生点。
“玩水了!” 这回是依娜先开的口。
“上周带她去海上乐园玩了一圈。” 热合曼在一旁接嘴,“小疯子似的,回来还嚷嚷着要在浴缸里游泳。”
棉被坊的生意在这个季节可不是旺季,夏日都是搭着卖一些凉席空调被之类的,热合曼干脆关了两天门,带妻子女儿出门游玩去了,也才刚回来。
“这么小就会游泳了?” 聂振宏给依娜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下回教教叔叔啊。”
说来惭愧,他对水没啥兴趣,完全是个旱鸭子。但如今有了心上人,聂振宏对未来的畅想里忽然就多了许多想带着林知一起去体验的事。
游泳跳水,爬山看海,他想和一直躲在自己世界中的小朋友一起出门走走看看,去感受更多的美好与有趣。
就着这话题又聊了几句,聂振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另一个小姑娘的沉默。
平日里一向开朗爱说话的甘可可,这会儿只垂着头自顾自地玩着猫儿尾巴,一直没吭声。两个大人对视一眼,有些后悔刚才提到这个话题。
甘家父母前几年车祸去世了,独留下甘婆婆一个人拉扯年幼的孙女。祖孙俩如今连房子都是借住在别人那里,全靠甘婆婆一个人做些缝纫干洗的活,供小可可吃穿上学。这样的情况下,小姑娘根本没有机会去享受家庭和出游的欢乐,他们在这儿说的这些寻常家庭的寻常事,对于甘可可而言却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奢望。
“咳,可可啊,” 聂振宏换了个话题,“最近怎么没来聂叔叔那里玩了?不喜欢聂叔叔了吗?”
小女孩终于抬头开口说话了:“喜欢的!”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眼棉被坊挨着不远的裁缝铺,小大人似的冲聂振宏解释,“我打工挣钱呢!”
“打工?”
“嗯嗯!” 提及这个,甘可可话就多了,“孙阿姨说了,一个小时一块钱呢!我昨天挣了五块钱!”
“哇,这么棒啊!那咱们可可帮孙阿姨做什么了?“热合曼也配合着追问道。
“唔……“小姑娘回忆了一下最近做的活,掰着手指头给两人数,“压缝边,递扣子,装口袋…… 啊,还有叠衣服!”
甘可可口中的孙阿姨,就是收留祖孙俩住的裁缝店老板娘,叫孙曼琴。
孙曼琴和丈夫都是机车厂的老员工。二十几年前那轮下岗潮之后,夫妻俩就合计着开了家裁缝店,生意一直还算过得去。后来丈夫生病走了,她就自己一个人经营着,还把儿子成功抚育上了大学,现在马上都要毕业了,听说进了家上市企业,前途光明。
也正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孙曼琴对甘婆婆祖孙俩的遭遇很是同情。她家裁缝铺当年买的不算贵,面积也还挺大,干脆就把当库房的后屋腾了出来,匀给祖孙俩住,只收了很少的房租。
这几年大家生活越来越好了,消费更多,衣物换得也勤。本来裁缝店的生意该日渐难做,但孙曼曼在儿子的建议下购入了一批干洗设备,倒成功开辟了第二条产品线。这附近的一众小区里,最早只有她家提供干洗服务,很多人家里贵一点的衣服都愿意送过来干洗,几年下来,口碑和习惯累积,她家裁缝之外的干洗生意便越来越蒸蒸日上。
这样一来,孙曼琴自己有时候一个人也手忙脚乱的,便正好将手头上一部分的裁缝工作交给甘婆婆做,帮自己,也算是帮老人家。
毕竟街坊邻居这么久,大家都知道甘婆婆自尊心挺强的,不愿意平白接受旁人的募捐帮扶,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一些善意和帮助。
“咱们可可这么棒,奶奶肯定高兴呢!”
聂振宏听完小姑娘的炫耀,笑着揉了一把甘可可的羊角辫夸她。结果却又看见小女孩冲他‘嘘’了一声,“不能让奶奶知道!”
“嗯?为什么?“
“奶奶不让我做……” 甘可可撅起嘴,“说我笨手笨脚,会坏孙阿姨的事的,总让我出来玩……”
聂振宏和热合曼对视一眼,猜到老人家怕是口是心非。
一方面可能的确是怕小姑娘不小心弄坏了东家的工器具,但更主要的,恐怕是心疼自家孙女,不想她年纪小小就操心这些大人才该操心的事。
“不过我和孙阿姨说好了!悄悄的!”
甘可可转眼又开心起来,自顾自的说,“孙阿姨说,趁奶奶睡午觉的时候我们做!奶奶醒了,我就停工!”
唷,还兴停工复工呢?聂振宏暗自感叹了两句,觉得孙曼琴也不容易。想帮忙照顾这一老一小,还得拐着弯的费心思。
“昨儿挣了五块钱?奶奶午觉睡那么久吗?”
“唔嗯……”
可可点点头,单纯的眉宇间也满是疑惑,“最近奶奶都好爱睡觉呀,比可可还睡得多,还总咳嗽!孙阿姨说不要打扰奶奶,让她多睡会儿呢。”
聂振宏和热合曼闻言,不禁又对视了一眼。
甘婆婆说来也不算太老,六十多岁的年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夜之间失了骨肉至亲,加之还要一个人辛苦拉扯孙女,看上去倒像七八十的太婆。
嗜睡这事,有好也有坏的,但加上身体有疾,就让人担心了。
“可可,和依娜去叔叔铺子里玩一会儿好吗?”
聂振宏弯腰问两个小姑娘,“叔叔铺子里有个小哥哥,会画很好看的画儿呢。让哥哥教你们画画好不好?”
“哇!”
“是上次那个给我叠纸飞机画儿的哥哥吗?”
聂振宏笑道,“是呢,是他。”
“要去要去!”
“画画!”
两个小女孩的眼睛都亮了,甘可可不用说,连腼腆的依娜都跃跃欲试地想立刻过去了。
这事聂振宏没和林知商量,但他知道他家小朋友一准同意。等热合曼把他要的毛皮翻出来后,两个男人便一人抱着一个小豆丁,往修鞋铺走去了。
第63章 晃一晃
等聂振宏和热合曼两人探望甘婆婆回来时,林知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在修鞋铺里画出了两幅半成品。
依娜特别开心地捧着画纸跑到爸爸身边,热合曼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哎哟,咱们依娜画的什么呀?这么好看?!”
小依娜完全没听出爸爸在睁眼瞎夸,特别认真地冲他道,“是咪咪!”
热合曼又仔细瞧了眼画纸。被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和只能看出一根尾巴的潦草轮廓给辣了一下,十分违心地说,“…… 嗯,挺像的。”
甘可可站在林知旁边,懂事地没有凑上去。聂振宏却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她,还在空中抛了两转,把小姑娘逗得咯咯笑。
“咱们可可也画的咪咪吗?” 他笑问道。
“唔,” 小姑娘摇摇头,说,“是画了可可的一家人哦!”
感觉在场的视线都瞧了过来,可可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望了身旁的大哥哥。见林知冲她点了点头,才鼓起勇气摊开手里的画,展示给众人看。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差不多大,实则甘可可要比依娜年长一岁多。也许是吃了营养跟不上的亏,两人身型上差不离,但同样时间画出来的东西,还是有所不同。
对比起依娜更像胡乱涂抹的颜料,甘可可的画要具象多了。能够很清晰地看到画纸上描绘的景色和人物——花草,太阳,星星,房屋,还有四个人。
和寻常小朋友画的手牵手的家人图不太一样的是,甘可可画上只有两个人是在草地上站着的。
还有两个,飞在了天上。
天空中挂着一轮金灿灿的大太阳,照着房屋旁的祖孙俩笑眯眯的脸上也红彤彤的。而太阳的旁边,点着很多小光点似的星星,星星将一男一女两个插着翅膀的大人围绕在中间,他们低头望着地上的祖孙俩,也露出了同样开心的笑。
说实话,几岁小朋友的画风,根本称不上好。连人物脸上的嘴巴和眼睛,都只用了简单的弯弯线条来表示,花草树木也只是寥寥几笔。看上去有些粗糙,甚至不合逻辑,却又格外的纯真。
整幅画都晕染着淡淡的柠檬黄色调,像刚冒出头的稚嫩花枝,正支起自己弱小的身躯,在努力地向阳生长。
聂振宏发现了画里面唯一一处风格不太一样的地方,是天空中可可父母身上的翅膀。他凑到自家小朋友耳边,轻声问,“你画的?”
林知似是有些惊讶宏哥能发现,愉悦地抿住唇角,点点头,“嗯。”
小姑娘不会画翅膀,求助于他,林知几笔下去,便勾勒好了。很简单,他却画得比平素的画都要更认真。
两人对话的时候,甘可可已经高兴地开始向小伙伴父女讲述她画画的过程了。聂振宏却有些走神,他此时此刻的心思,更多的飘在了面前的恋人身上。
聂振宏还记得,两人刚认识时,有一回林知淋着雨从外面回来,哭着说自己没有妈妈了。他那时安慰小朋友,告诉他妈妈在天上陪着他。
彼时的林知却特别倔强直楞地纠正他,说,妈妈在土里面。
林知是知道人死后回去什么地方的。
聂振宏猜,说不定,他的小朋友还是看着自己的妈妈下葬的。
但纵然如此,在陪甘可可画这样一幅画时,一向直楞的青年却没有告诉小姑娘,她的父母真正去了哪里。
他只是帮小女孩铺上纸,递上笔,安静地看她作画,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沉默地为她那一对离世的父母添上了飞翔的翅膀。
聂振宏不知道林知当时在想什么。
但他此刻心里有些心酸,又有些开心。
他能感受到,纵然他的小仓鼠依旧不爱吱声,但心里凝固的色彩好似在这段时日里渐渐被晕湿了,开始流动起来。
这样的变化是缓慢的,安静的。
却又格外令人动容。
“知知是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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