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山埋白骨
孟士屏促起的眉心在和宋郁四目相接那一刻猝然松了开来,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他和宋郁认识十年,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森然的模样,他有种被宋郁看了个通透的错觉,后背不禁冒起了冷汗。
【我对钱一向没什么欲望。】
这句话宋郁说过很多次。
宋郁这人可以用寡淡来形容,没有固定的兴趣爱好,没有固定的朋友圈,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寡淡到几乎无欲无求的地步。他在乎的只有剧本好不好,角色有没有塑造好,其余一概很少费心与计较。当孟士屏因为片酬和制片人斡旋、试探时宋郁总是温和地说一句“差不多就行了,我对钱没什么欲望”。
孟士屏不这样想,他觉得钱很重要。
他运气没有宋郁那么好,毕业以后在剧组摸爬滚打了两年,一直在饰演一些角料角色。本就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母亲又突然生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周边朋友借了一圈只借到杯水车薪的几万块钱。当时他和宋郁关系还没那么好,只能算是普通朋友,他犹犹豫豫向宋郁开口,宋郁二话不说给他转了三十万,还向他抛出橄榄枝问他愿不愿意往经纪人的方向发展。
孟士屏感恩宋郁的慷慨解囊,他在影视圈也确实没混出什么名堂,于是欣然同意了宋郁的建议。
宋郁的前经纪人不仅目光短浅能力还差,这也是宋郁前经纪公司急着给他换经纪人的原因之一。孟士屏担任宋郁经纪人后,迅速适应了这个职位,事无巨细都替宋郁考虑到。挑剧本、揽资源、谈片酬,宋郁越来越红,片酬越来越高,孟士屏在另一个领域体味到了澎湃的成就感。
片酬的多少对宋郁来说或许没有意义,但是对他来说是一种对他能力的肯定,也是衡量他人生是否成功的标准。当初不肯借他钱的人开始巴结他,当初在片场连个眼神都欠奉的演员拼了命想跟他扯上点关系。
所以,对钱有欲望有什么错呢?
每次宋郁轻飘飘地说“对钱没有什么欲望”的时候,孟士屏都觉得异常刺耳。他隐藏在口腔里的两排牙齿紧咬着,腮帮子凸出一块,微微发颤。
两人无声对峙了几秒,宋郁率先垂眸,闷笑一声又补充了一句:“你还不了解我吗?”
孟士屏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宋郁仍然是往日那样一副浅笑安然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满目森然的人是他臆想出来的。他转过头掩饰自己突然不畅的呼吸,不置可否回了一句:“你的欲望太浅。”
周雁轻僵着上半身认真开车,虽然身后的两人声音都不大,但他还是把两人小小的争执听得一清二楚。
入职才两天,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直面宋郁和孟士屏两人起冲突。虽然是因为工作的事情,但周雁轻总觉得两人之间又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工作的事而争吵那么简单。
车内静得出奇,只有空调出风口呼呼往外吹着冷风的声音,听久了竟然有点像一个人悠长的叹气声。
周雁轻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看了宋郁一眼,见他闭着眼靠着座椅,眉心微蹙,好像是睡着了。他按下心头的不解,收回目光把空调风速调到了最低。
直到回到公司,宋郁和孟士屏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孟士屏一言不发进了自己办公室。
周雁轻落后几步跟着宋郁,宋郁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后驻足了一瞬,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开口,很快进了门。门合上前的一瞬周雁轻看到宋郁的肩背微微提起,然后“咔哒”一声门关了上。虽然周雁轻看不到里面,但他能猜到宋郁应该是深深提了一口气,然后沉沉吐了出来。
宋郁进了办公室以后就再也没出来,午饭是Monica送来的,顺带了周雁轻的份儿。Monica从宋郁办公室出来轻轻合上了门,她走到周雁轻面前用尖细的食指戳了戳宋郁办公室用口型问道:怎么啦?
周雁轻温和一笑摇了摇头,Monica也并不是真的想八卦,她指了指桌上的外卖压低声音道:“你先吃饭吧。”
Monica送来的外卖是包装精致、香气四溢的鳗鱼盖饭,可周雁轻吃得没滋没味。他嚼一口看一眼宋郁的办公室门,门都快被他看穿了,宋郁都没再出过门,要不是下午的时候宋郁办公室里发出了一点开窗的声音,周雁轻都想敲开门看看宋郁是否安全。
晚上,已经下班半小时了,周雁轻没有走。他看了看那扇紧闭的乳白色实木门踌躇了一瞬,起身去了茶水间。
其他人都已经走了,诺大的公司空荡昏暗,只有走廊的射灯还亮着。
上午在茶室结账的时候,周雁轻发现前台在出售一款独立包装的安神花茶,便买了两包。在等水烧开的时间里,周雁轻盯着纸杯里的一小朵玫瑰花发呆,神思飘在别的地方。
“咚咚咚”,茶水间的门被敲响,周雁轻回过头。
孟士屏倚着门问道:“下班了还不走?”
“孟哥也还没走?”周雁轻没有直面回答,也客气问了一句。
孟士屏站直身体,笑了一下:“加个班修改一份企划案。”他看到杯子里的花茶,“喝茶?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喝咖啡吗?”
“最近睡眠不好,听说这个花茶安神助眠。”
“是吗?”孟士屏又仔细看了看杯底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干花,“那帮宋老师也泡一杯吧,他最近睡眠不好。”
周雁轻内心有些诧异,他乖顺回答:“好的。”
水开了,周雁轻泡好茶打了招呼准备走,孟士屏又叫住了他。
“孟哥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没,你入职两天了,就是想问问你,觉得宋老师怎么样?”孟士屏靠着茶水间操作台,好像一个老板在问一个刚入职的员工“你觉得你们组长怎么样”。
周雁轻不明白为什么孟士屏这么问,他和宋郁并不是普通职场的上下属关系,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这个实习生都没有评判宋郁的立场。周雁轻想,或许他的答案应该参考Monica才是标准答案。他咬了咬下嘴唇,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纠结,又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宋老师是个善良、乐观的人。”
“哦?”孟士屏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Monica经常在我面前说宋老师看起来有些冷漠,不太好亲近。”
周雁轻脸上在笑,似乎是赞同,但他心里却完全不这样认为。那个眸光像弦月,笑起来很张扬,会拿巧克力哄人,会资助贫困生的青年在周雁轻眼里就是一个善良、乐观的人。
周雁轻没有反驳,他知道孟士屏只是想要一个标准答案而不是真实答案。
孟士屏果然不作声了,他挥了挥手说:“走吧,明天不要迟到了。”
“好的,孟哥也早点下班。”
转身的那一瞬周雁轻翘起的嘴角,缓缓沉了下来。
周雁轻端着花茶在宋郁办公室门外徘徊了一两分钟,才用指关节敲了三下门。
等了大约半分钟,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正当他踌躇着是不是再敲一次门,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请进”。
周雁轻轻吐口气推开了门。
宋郁笔直地坐在沙发上,鬓角上方有一缕头发翘了起来,额头有个红色的印记,鼻尖似乎有汗珠,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周雁轻匆匆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结合刚才等待的那半分钟,他猜想宋郁是被自己吵醒了,心里顿时生出些歉疚。
“还不下班?”宋郁问道。
周雁轻把手里的花茶放到茶几上,说道:“马上就下班了,我给您泡了杯安神的花茶。”
“没别的事了?”
周雁轻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明明是找好理由才敲门的,他连忙答道:“有,我想明天上午请半天假可以吗?”
在职场待了两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他身上难免有一些职场人士的老油条行径。在其他人面前,周雁轻需要时不时提醒自己现在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行为用词要多注意一点,但是在宋郁面前周雁轻完全不需要伪装,因为他总是很容易张皇失措。
宋郁回想起早上周雁轻气喘吁吁跑进公司的模样,发丝翻飞,额头沁汗。
他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半天时间找房子够吗?”
周雁轻怔了一瞬,没想到宋郁知道他明天请假是为了租房:“足够了。”
“好,孟哥那里请过假了吗?”
“还没,我等下跟孟哥说。”
“没事,我帮你说,你下班吧。”
“好,您也早点下班。”周雁轻脚后跟一动准备走。
“等下。”宋郁又叫住周雁轻,他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花茶,脸上有了些明显的笑意,“以后想说什么事直接说,不用特意做这些。”
周雁轻也垂眸看了一眼那杯花茶,点了点头没有解释。
他是为了送这杯茶拿请假当作借口,并不是为了请假而泡了这杯花茶。
不过前后顺序并不重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第13章 指路的星星
前世的周雁轻虽然工作时间只有两年,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来来回回搬了四次家,他对找房、租房经验丰富。
如果是前世的话,他肯定宁可多奔波几天自己找房子和房东直接签合同,省一笔中介费,可是今天他只有一个上午的时间看房,那就只能找中介了。
一大早他就赶到了双子大厦附近,找了一家正规中介公司。他的租房要求很简单,一个带独卫的单间,离双子大厦近就行。
双子大厦地处市中心,房租肯定是不便宜的。周雁轻也想过租得远一点,但是艺人工作性质特殊,工作时间并不是朝九晚五那么固定。他又没车,如果遇到需要临时出行的工作,那会非常不方便。就算有车也要考虑堵车、限行的问题,思前想后周雁轻还是觉得住得离公司越近越好,而且Monica说过宋郁的住宅也在市中心这块区域。
接待周雁轻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看他是个学生便有些不耐烦,一脸不情愿地带着周雁轻看了两处房子。都是二三十年老小区,房子本来就旧,原本三室一厅的格局被隔断成七八个房间,杂乱无章,还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周雁轻刚毕业的时候也不是没租过这样的房子,他并不是住不了群租房,令他顾虑的还是房租的问题。因为即便是这种脏乱差群租房房租也很贵,不仅押一付三,他还要再多交一个月房租作为中介费。虽然孟士屏说一个月试用期过了会按正式员工的标准给他支付工资,但是对目前的他来说是很大一笔支出,如果要租就又要借用小金库里的钱了。
中介见周雁轻一脸为难,脸色有些臭,凉飕飕道:“这里可是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你看再多房子也没用,我跟你明说了,你能接受的价位在市中心这种地方只能租到这种房子。你真的想要新小区,三室一厅的好房子我这里也有,刚才报给你的租金再加1500块就能租到了。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老老实实租偏一点的地方早上起早点赶地铁吧。”
周雁轻也不生气,这种人他见过不少,已经习惯了。他看了看时间,犹豫着是再找一家中介,还是过两天再请假自己找找房子。
恰巧这时背后的双肩包里传出了“嗡嗡嗡”的震动声,周雁轻心中一凛,截断中介的絮絮叨叨说接个电话,迅速走到了角落。
周雁轻从包里拿出了原先那个卡顿到让人没脾气的旧手机,“高磊”两个字在屏幕上闪烁。
前几天换手机的时候他把手机号码也换了,之所以留着旧号码,把旧手机随时带在身边就是为了等着这一通电话,没想到真叫他等来了。
周雁轻清了清喉咙缓解紧张,他压抑着自己原本的嗓音,伪装出很低沉的声音接了电话。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周铭先生吗?我是宋郁先生工作室的工作人员高磊。”
周雁轻眼皮一跳,是熟悉的高磊的声音。即便是隔了两个月,隔着通讯信号,手机听筒传来第一个音节时他就听出来了。
周雁轻按了按怦怦狂跳的胸口,动了动喉结压抑着发颤的声音:“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高磊解释道:“是这样的,从您高二起宋郁先生对您有一项助学捐款,您应该记得吧。助学捐款会在您每年开学前一周打入您的账户,这个款项一直都是从他个人账户里转账。之前负责定期给您转账的是宋先生的前助理,前段时间他离职了,所以这一学年的资助款项一直没有准时打到您的账户。我是新入职的助理,今天已经安排把钱已经打入您的账户了,打电话给您只是跟您解释一下资助款延误到账的原因,希望得到您的谅解。”
“好的,我知道了,感谢您还特意打电话来告知一声。”周雁轻听完高磊的解释,礼貌回答。
“不客气,主要是宋先生身份特殊,我们不想因为此事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高磊在电话里又客气解释了几句,周雁轻时不时应声,高磊解释完原因便挂了电话。
周雁轻用力捏着手里的旧手机,有些失神。前世,也是大四开学后不久,他接到了同样的一通电话,也是高磊打来电话解释钱没有及时到账的原因。
高磊的措辞、语速、语调都没有改变,唯一改变的是高磊之前的自我介绍是“我是宋郁先生的工作助理”,现在变成了“宋郁先生工作室的工作人员”。
前世的这个时候,周雁轻在忙着找实习单位,每天都很忙碌。而且他上了大学以后学费都是通过兼职自己赚的,因此那时的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这笔钱没有到账。
直到有一天,一个同样得到宋郁资助的高中同班同学突然加他微信聊起了这件事,那位连话都没说过两句同学在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后才进入正题,聊起了宋郁当年承诺的捐款还没到账的事。
周雁轻并不在意钱没到账的事,敷衍了几句想结束话题,他更在意的是宋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同学却不依不饶,给周雁轻转发了某个明星捐助善款没有兑现的“诈捐”新闻,暗讽宋郁可能不想再继续资助了。他期望从周雁轻这里得到同样义愤填膺的情绪反馈,动员周雁轻上网发帖披露这件事。
周雁轻冷冷一笑,有些无语。
当得到成为了习惯,别人善意的付出就成了理所应当。宋郁提供的捐助持续了五年,哪怕这几年里当初被资助的学生已经有很多脱掉了“贫困”的帽子,但是当初承诺的捐款依然准时到账,而现在仅仅是因为这笔钱没有在开学之前准时到账就招来了这些恶意的揣测与指责。
周雁轻冷着脸在微信上安抚了同学几句,叫他再等等看便不再理会。几天之后捐款果然到账了,除了捐款还有高磊打来的一通解释电话,像今天一样。
前世,因为这一通电话,周雁轻有了高磊的手机号。
这个号码周雁轻存了两年,但从未联系过,11个阿拉伯数字串联起他和宋郁之间那一丝毫不起眼的单向关联。直到宋郁去世十天后,周雁轻拨通了高磊的号码,触碰到了宋郁自缢背后的一点点隐情。
“叮”一声,短信提示音响起。
周雁轻收起回忆,打开了手机短信界面,是银行的到账提醒。高中得到宋郁捐助的时他还未满十八岁,而且又是学生,按照要求捐助款项要打到监护人的账户里。当时他填写的是爷爷的账户信息,所以刚才高磊会称呼他为周铭。
周雁轻有些庆幸自己换手机的时候及时把手机也给换了,也恰好他今天上午请了假不在公司。不然今天高磊这通电话打到自己手机上,那自己是宋郁捐助对象的事大概就瞒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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