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炒栗籽
“嗯。”奚迟想着现在的时间,回去洗澡换件衣服,正好查房。
霍知拎着早餐站了半天,也没能说口出一句“注意休息”之类的话,最后挥挥手走了。
奚迟白天看了一整天门诊,下班后理智告诉他该回去休息,可他又忍不住想去实验室看一眼。
倒不是他不信任那两个博士生做实验的能力,只是绝处逢生般地得到了新方法,他现在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不想错过任何关键步骤。
看到他,霍知眼中露出诧异,加重了语气:“你不用睡觉的吗?”
也许是他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到带着一丝责备,实验室其他人包括黄文睿都带着疑问看向他。
“他昨天做实验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霍知开始告状。
“天哪,奚老师,您要注意身体呀。”黄文睿立刻关心道,“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尽管告诉我,您赶紧回去吧。”
嘁,马屁精,霍知在心里默默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最后奚迟只和博士生交代了几句话,就被半推半劝地请出去了。
“我送您吧!”黄文睿立马站起来说。
霍知无语地嗤笑一声:“奚老师是成年人,他有自理能力。”
黄文睿被怼得脸通红。
“不用了,谢谢。”奚迟冲他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黄文睿咬了咬牙,还是追了下去。
霍知眉头紧锁,没坐住两秒钟,站起身一边想着真麻烦,一边跟在后面下了楼。
奚迟走出科研大楼的门,才发现正下着倾盆大雨,外面一片白雾般的苍茫。明明他下班时还是晴天,预报也没说有雨,A市的天气就是这样令人措手不及。
追出来的黄文睿也傻眼了:“怎么突然下这么大,奚老师您等一下,我上去看能不能借把伞。”
到这时候,奚迟就算对感情再不敏感,也能看出这个学生的心思。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对他说:“不用麻烦,没几步路。”
霍知正巧下到一楼,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又转身进了电梯。
黄文睿还是自顾自地跑回去借伞了,奚迟看雨好像下小了些,心想一路走树荫下的话,大概一分钟到医院门口,再打车就好了。
于是他直接走出了屋檐,凉凉的雨丝扫在他侧脸上,还没走两步,一把黑色的伞罩在他头顶。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霍知握着伞柄,眼神挪开到旁边的建筑上,侧脸上的表情还是往常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你们医生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霍知感受到他的视线,语气硬邦邦地说。
奚迟无话反驳,只能轻声说了句:“谢谢。”
霍知握着伞的手微微一僵,马上解释道:“我可不是要关心你,还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你,要是你因为我坐视不管感冒了,我怕没法交差。”
不知为什么,奚迟有一丝想笑,但依然维持着平静的神情道:“知道了。”
他们并排走在一把单人伞下,显得有些拥挤,随着脚步,奚迟被雨水沾湿的肩膀偶尔擦过霍知的肩。
每一次短暂的相触,霍知都不禁呼吸收紧,他在心里埋冤自己这奇怪的反应,连步伐都显得僵硬了。
奚迟没注意到他这边的百转千回,走到医院门口,伸手拦了辆车。
他坐进后座关上门,霍知忽然把伞合上,从车窗里递进去。
奚迟一愣,摇头道:“你不是还要回去。”
“我不用。”霍知依然伸着手。
奚迟也不接,司机师傅往后看了一眼,调笑道:“一起走噻!”
霍知耳根发热,直接把伞往车窗里一扔,转身冒着雨走了。
谁知道他一语成谶,奚迟晚上回家后,越来越觉得头脑沉重,喉咙也开始痛起来。
他拿了温度计量了一下,确实有点低烧,就去冲了包感冒颗粒,想着小感冒压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谁知道第二天起床时,他在地上差点没站稳,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连呼吸时空气划过咽喉都针扎一样痛。
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去做手术了,他只能躺回被子里,声音沙哑地打电话请假。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可能是最近因为各种事精神一直紧绷着,终于到了个临界值。
实验室里,大家一直没看到奚迟的身影,最后还是黄文睿发出了疑问。
“今天奚老师好像一直都没来?他不是说做完手术要过来的吗?”
实验室一个博士生抬头道:“奚老师病了。”
坐在一旁的霍知表情一下子凝滞在脸上。
“啊?”黄文睿也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呀?”
“好像是感冒发高烧,我听科室的安老师说的。”博士生告诉他,“听说他今天都没去上班。”
霍知的手指捏紧了,按照奚迟那个工作狂的作风,如果不是病得很严重,肯定不可能请假。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黄文睿担忧地说。
话音才落,霍知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向外走。
黄文睿在后面叫:“哎,你去哪呀。”
“他是不是想去看看奚老师啊?”博士生猜测道。
黄文睿挠头:“可是,他怎么知道奚老师住在哪里呢?”
站在奚迟家门口,霍知才开始觉得自己太莽撞了。
明明说过要保持距离,现在这样,就像他上赶着过来照顾奚迟一样。
如果奚迟等会好整以暇地出来给他开门,用勾着一丝嘲讽和同情地眼神看着他说:原来你这么关心我么?
那真是……
但是万一,他脑海里浮现出奚迟窝在被子里,烧得双颊泛红神智不清的模样。
挣扎片刻,他按响了门铃。
然而按了三次,并没有人开门。
霍知咬咬牙,按亮了密码锁,动作略带急促地输进去一串密码,开门走进去。
他一边想着这只是责任而已,一边推开卧室的门,一眼看到了奚迟蜷在床上,裹得只露出了一张脸,乌黑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额前,脸色潮红,眉心因为难受拧了起来,呼吸急促。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霍知走向他,忽然,奚迟睫毛颤了颤,半睁开眼睛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看起来格外脆弱。
霍知瞬间被定在原地,感觉自己耳根烧起来,心跳砰砰地撞着胸口。
奚迟一整天都像浸在水面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只有自己的身体在一直下沉。意识迷蒙中,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很多东西。
第一次见面时,餐厅柔和的光线下霍闻泽看他的眼神;冬天走在大街上,霍闻泽绕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大衣口袋里交握的手;在浴室里一起给猫洗澡时的手忙脚乱,霍闻泽笑着给他擦沾在脸上的水珠……
他很少放任自己思念霍闻泽,可能是现在因为生病有一点脆弱。
他忍不住想,如果霍闻泽和他在一起像在悬崖上走钢丝,那究竟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水波从四面涌来挤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呼吸越来越凝涩,越来越沉向水底。
然后一阵声响将他唤回来,他睁开眼,看见霍闻泽站在门口。
霍知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床边,奚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过来。
“你吃药了么?”霍知表情不太自然地问。
奚迟现在反应有点慢半拍,盯着他眨了下眼,陷在柔软的枕被里点点头,开口声音闷闷地问:“……现在几点了?”
霍知心跳又是猛地乱了一下,稳住心神道:“晚上八点。”
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只少了一颗的一板药,问:“你的药不会还是早上吃的吧,一觉睡到现在?”
“嗯。”奚迟带着鼻音回答。
霍知出去烧了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端进去跟药一起递给他。
奚迟吃了药,又接过水凑到唇边慢慢把一杯都喝完了,然后继续直直地看着他。
“咳。”霍知别开目光,“你饿不饿?”
奚迟靠着床头的枕头,只眨眼不说话。
估计人发烧厉害是感觉不到饿的,霍知还是去厨房煮了白粥,等煮好时,奚迟又睡着了。
他看起来比刚才舒服了些,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均匀绵长。
霍知伸手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把手心贴上去,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额头,感受了一下温度。
感觉到手掌凉凉的触感,奚迟睁开了眼睛。
霍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奚迟今天看他的眼神里含着一种依赖,而他竟然感觉……很不错。
这样不对!他警告自己,就在这时,奚迟忽然唇角轻轻弯起来,对他虚弱地笑了笑,墨色的眸子里晃着朦胧的光。
他触电一般地猛然收回手,动作慌乱地把放在床头的粥端起来。
之后,霍知尽力屏蔽掉脑子里所有的念头,机械地去拿冰毛巾给他降温、测体温、盖被子……
做完所有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跟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的奚迟说了声:“我……我走了。”
他只踏出去一步,手腕忽然被拉住了。
手心贴着他的脉搏,传来灼人的热度,因为生病的缘故,绵软软的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就能逃脱。
可他就是没甩开,带着心底的震动回过头,他看到奚迟往床的中心缩了缩,空出来一片地方,抬起眼睫静静望着他。
砰地一声,他清晰地听到枪声在自己耳边炸开。
不行,不行,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奚迟的床是陷阱,是禁区,是令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将他套上锁链驯化的牢笼。
像有两股力量在拉扯,最终他退了回去。
霍知咬着牙在奚迟床边的地毯上躺了下来,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自暴自弃般语气生硬地说:“好了,今晚我就在这睡。”
然而他久久没能入睡,听着奚迟重归绵长的呼吸,不知何时意识越飘越远。
奚迟第二天清晨醒来,感觉头痛缓解了很多,嗓子也没那么难受了。
他翻过身,愣了一下,趴在他枕头边的人也同时醒过来,两人的视线交织。